喻文燕
在成都,琴界老老少少都叫我“四孃”,其實在家里,我這一輩四十多個兄弟姊妹中我行十四。從幺舅爺廖文甫算下來,家族里面會彈琴的人至少有十八個,我父親喻紹澤他們六兄弟,有三個都跟幺舅爺學琴。所以說起彈琴這件事兒,那是我們喻府一大家子的事兒。
對于我們家族的琴藝來說,幺舅爺廖文甫是相當重要的人物,我的奶奶廖佩蘭是廖文甫的親妹妹,喻家三兄弟(喻紹麟、喻紹唐、喻紹澤)彈琴都受教于幺舅爺。
幺舅爺從廣西回到成都之后,我父親他們便開始跟隨他學古琴,父親和二爸對彈琴尤其癡迷,幾乎每個星期五都要去找幺舅爺學琴。后來聽我父親說,他這輩子真正的古琴老師就只是幺舅爺,幺舅爺去世后,他和二爸主要是通過以琴會友的方式增長自己的琴藝。民國期間,成都彈琴的人并不多,特別愛琴的人,大家都彼此認得而且常有往來。在我的印象中,解放前,父親、二爸主要是和裴鐵俠、徐孝琴、袁朗如、卓希鐘、伍洛書、白體乾、李藩、梁儒齋這些成都本地琴家來往。當然,那些來成都的外地琴家也都和父親有或多或少的接觸,比如查阜西、徐元白等。
大概30年代中期,有一天父親在家里午睡,幫傭老吳突然就來敲門:“三少爺,外面有個老者要會你,很氣派的樣子,姓裴?!备赣H一聽就曉得是裴鐵俠先生來了,翻身就起來,三步兩步趕到門口去迎接。父親把裴先生迎到我家花廳,兩個人都很高興,一見如故。裴鐵俠是兩次留學日本的人,很開放,一來就把父親抱住,說:“紹澤,我終于見到你了!”聽說裴先生來了,我二爸,大爸都趕緊出來見面。幾個人坐定后,自然就開始賞琴。父親請裴先生先彈,于是裴先生彈了首《陽春》,父親呢, 彈的是《流水》,二爸好像彈的是《高山》。彈完后,裴先生很高興,像是找到了知音。這次見面大概有一個時辰,分手的時候,裴先生就邀請父親和二爸去他家彈琴雅集。從那個時候開始,裴鐵俠和我家就常來常往了。
1937年,裴先生把成都十幾個琴家組織起來,發(fā)起了“律和琴社”,父親和二爸都參加到琴社中。琴社每個月要雅集一次,大家輪流坐莊,撫琴、作畫、吟詩、小酌,很是愜意。
律和琴社當年在成都赫赫有名,很多彈琴的人都以能坐莊請大家雅集為榮。琴社里面有位同仁,家里比較貧窮,沒錢請大家吃飯,久而久之覺得很過意不去,居然把自己的寫字臺賣了來做東請客。這件事情父親記得很清楚。因為抗戰(zhàn)的全面爆發(fā),律和琴社的活動被迫停止,但這些琴人的友誼和交往卻一直沒有淡去。
而在外省琴家中,父親與查阜西先生相交最深。他和查先生因琴相知的友誼源于30年代,并一直延續(xù)到他們生命的盡頭。
解放前,另外還有一次與外地琴家的交往父親常常提起,那是40年代中期徐元白先生的突然來訪。那天晚上九點左右,忽然有人敲我家的門,當差的就問是誰,那人答道:“我是杭州的徐元白,來找喻紹澤先生?!备赣H很驚喜,馬上迎出來,當時徐元白先生已經(jīng)是非常有名的大琴家了。徐先生見到父親第一句話就是: “紹澤,我來成都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你。”幾天后,父親專門為徐先生在家里組織了一次雅集,成都當時的五老七賢、琴人、畫家等來了二十多人。來雅集的路上,徐先生居然在成都街頭遇到了周方白,周先生是個杭州畫家,正好在成都辦畫展。于是徐先生邀請周先生一起來了喻府。雅集結(jié)束后,徐元白先生畫了幅竹子,周方白先生就在竹邊畫下石頭,再請成都的大書法家劉東父先生題詩,詩的內(nèi)容是父親和二爸合擬的:石愛竹青,竹愛石真。君子相交,貴相知心。你看這首詩寫得妙不妙,既贊嘆了兩位杭州客人的畫藝高超,又說明雅集眾琴家樸索真誠的君子境界。詩、書、琴、畫,本就合一,你可以借此想象文人雅集的相知相惜。
其實說來我父親在當時是個很洋氣的人,畢竟是學英語、教英語的,接觸到很多西方的東西。但古琴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他的影響太深了,他在精神上更像一個舊式文人。他曾經(jīng)對我說:“鋼琴我也彈過,琵琶我也彈過,簫我也會吹,但我覺得這些都沒有古琴那么深沉?!备赣H尤其喜歡《秋鴻》一曲,一彈起來仿佛入了仙境。他說:“我自從彈了《秋鴻》之后,就覺得進入了一個很高很深沉的境界?!读魉愤@些曲子不是不好,但是真正打動內(nèi)心的,還是《陽春》和《秋鴻》。那種對大自然的寫照,讓人身心舒暢?!肚秫櫋纺莻€調(diào)是緊二、五、七弦,這種調(diào)式給人的感覺特別舒服,就像神仙生活樣。” 這些話,是父親撫琴之余給我說的體會。他還說,這種境界一般彈琴的人很難體會到,但他有幸體會到了,裴先生也體會到了。
我生在1941年,解放的時候正好8歲所以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記得些。剛解放的時候,大家都忙著謀生,琴會雅集基本上就不搞了,但是父親還是堅持在彈琴。
1951年左右,家里困難到幾乎吃不起飯,全家人都到外面去找臨工來糊口。父親跑到很遠的地方幫人拆房子、砍磚頭,晚上回來還要剝花生、摘茉莉花、砸白果、剝胡豆,總之是見到什么做什么,早出晚歸,但他的想法很樂觀。我父親真心愛琴,那么困難、那么辛苦的情況下,只要一有空他就要彈琴。當年裴先生自戕,父親非常惋惜,覺得他太想不開了,還是應該好好活下去,我父親在骨子里面還是個樂觀的人。有時候,他也會和卓希鐘這些老朋友聚聚,喝點酒寬寬心。
1956年,查阜西先生受中國音協(xié)和音樂研究所之托,帶隊展開了一次全國古琴普查,這在古琴當代史上是個大事。查老和許健、王迪路經(jīng)十多個城市,對全國的琴人、藏琴、藏譜、琴社進行了調(diào)查。當然他們也來了成都,來了我家。
查老來的那天,剛好是個星期天,可以說當時所有成都彈琴的人都到了。那幾天成都琴人們高興啊,很久沒有那么高興了,大家賞琴、交流、錄音,人不多但很熱鬧。第二天晚上,大概七點過,查老沒跟王迪、許健說,突然自己到我家來,說是想和父親單獨敘敘舊。查老和父親促膝長談了很久,主要問了幾件事情:第一是我們家人過得怎么樣,每個孩子都一一了解; 第二是想了解父親能彈些什么曲子, 又問二爸喻紹唐如何過世,覺得很是惋惜。同時,父親也問了查老他們這次調(diào)查的情況,希望通過查老了解其他地方琴人的生活和他們的技藝。那天晚上,查老和父親一直聊到半夜十二點,直到許健奔到喻家來找,才惜惜相別。
對于我的父親來說,1956年,是他在新中國新生命的開始。在查老和常蘇民先生的關(guān)照下,父親進入四川音樂學院工作,在新社會找到了自己新的社會角色。那一年,父親53歲。
剛進入音樂學院,父親就被邀請到北京參加全國音樂周活動,一起去的還有常蘇民、杜天文、李月秋、郎毓秀、沈文藝、段啟成等先生。從北京回來,四川省音協(xié)就在四川劇場組織了一個匯報演出,父親的古琴節(jié)目仍舊很受歡迎。此后,匯報演出就多了,父親的知名度也越來越高,大家都曉得四川有個古琴家,叫作喻紹澤。
之后父親便一直在音樂學院,主要從事教學、演奏兩種工作。從1956年進入四川音樂學院,他先后教了十多個古琴學生。賴貞全、羅善琪、張銅霞、張光榮、雷小瑛、蔣慶林、何明威、李建正、李世兵、楊華夢這些學生都是父親手把手教出來的。同時,父親也保持著民國以來的傳統(tǒng),和四川文藝界保持著良好的往來。其中和我家交往最久最深的就是大畫家趙蘊玉老師。
父親慢慢老了,他的社會地位越來越高,但人還是那么淡,甚至是越來越淡。父親在音樂學院之所以那么受人愛戴,和他在琴界的盛名的確有關(guān)。但我們子女都覺得,人們之所以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他,是因為他的謙遜,他的不爭。他說:“只要好生彈點琴,作點詩,交點朋友,這就最好了。”在那個破舊的平房邊上,他自己種些花、種些菜,舒服自在,他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后來來找他的外國人還有琴界、學界的人太多了,學校覺得讓喻老住在那個破房子里,一是說不過去二是學校臉上無光,于是請他搬到了音樂學院的另一個宿舍區(qū)“懷園”,我父親便在那里住著直至終老。
父親的生活很簡樸,平時包包里面總是揣著兩包煙,一包好的一包差的,自己抽差的,給朋友和客人抽好的。他對我們子女說:“人要吃什么呢,難道要天天吃魚翅燕窩?我看還是勞動人民的豆湯飯最好吃。人嘛,還是要講點精神追求嘛?!痹蓚ピ诟鷦e人說起爺爺?shù)臅r候,曾說過:“爺爺是頗有神仙氣質(zhì)的人,他總是對世間凡事索然不顧的樣子,沒有任何爭斗之心。很多時事、雜事都影響不了他。他就是每天都能過得悠然自得,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覺得他說得非常到位,我的父親喻紹澤就是這樣一個人。
反過來說,國家和音樂學院對父親也是相當不錯,前后給父親開了三次音樂會與研討會。第一次是 “撫琴生活六十五周年慶祝會”,第二次是“八十五周年作品音樂會”,第三次是父親去世之后搞的“誕辰一百周年古琴學術(shù)研討會暨音樂會”。在父親那一輩的老琴家里面,很少有人享受到這樣的待遇。王迪每次來開會,都很感動,說你們四川太重視古琴、重視老琴家,真是太好了!
父親去世的時候,全國各地以及海內(nèi)外來了幾十封電報,音樂學院的幾任院長、省市政協(xié)的領(lǐng)導都來參加他的追悼會。父親這一生,盡管經(jīng)歷了些大風大浪,但是總體來說還是很幸福、很輝煌。我想,以父親的個性,他會覺得非常滿足。這份滿足,不僅是因為他的生命價值得到社會的認可,更重要的是,他能和他摯愛的古琴不離不棄、終老一生。
我自己大概16歲就參加工作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跟著父親學琴。
1956年,我們住的大井巷里面突然成立了個針織廠招了批中學生去廠里工作。那個年代,成都的工業(yè)非常落后,這個針織二廠的工作在當時非常稀罕,所以我就沒再讀書,直接進廠工作了。解放后,很多人不彈琴,或者用很便宜的價格把琴賣了。那時的言論對古琴很不利,說它是傳播“封資修”,那個時候最好的樂器當然是手風琴,手風琴很容易懂,比較容易學,而且?guī)е卜奖悖侨罕娀顒幼畛S玫臉菲?。古琴呢,首先就是不容易懂,也不容易學,而且聲音還小,不了解的人根本不會喜歡。但是因為家庭環(huán)境的緣故,在這個問題上,我恰恰不左,他們鬧他們的,我們彈我們的。
進了工廠要從紡織工人學起,特別忙,業(yè)余時間很少,但我還是爭取每天晚上都跟父親學一些。因為工作原因,我常常出差,每次出差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專門去拜訪當?shù)氐那偌遥萃锨偌沂亲钣幸馑嫉氖虑?。查阜西、吳景略、楊大鈞、樊伯彥、張子謙、顧梅羹、姚丙炎、王迪、許健、沈仲章等琴家我都去拜訪過。在四川,我的同輩琴人中,我見到的全國琴家應該是最多的。
1958年我去上海學習,首先去找的是沈仲章先生。沈先生喜歡古琴,是個大收藏家,而且是上海今虞琴社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他的家里真是非常講究,漂亮極了。沈先生主動提出帶我去參加雅集,去見張子謙先生。參加今虞琴社的雅集,當然是我最向往的事情。當年今虞琴社的雅集在上海音協(xié),沈先生向大家介紹我,說這個小姑娘是從成都來的,于是琴家們就讓我彈一曲。周圍全是大家,我只敢彈個很小的曲子《關(guān)山月》和《陽關(guān)三疊》,沈仲章先生居然帶著錄音機,還把我的琴曲錄了下來。第二次我再到上海出差,他還把錄音放給我聽。
雅集不久,張子謙先生找到我,問我在上海要學習一年,怎么彈琴?你說張老人有多好,一聽說我沒有琴彈,立刻親自從家里拿了一張老琴到我工廠的宿舍,讓我在工廠宿舍有空的時候練練琴。可惜我當時的宿舍條件根本不可能彈琴,于是我告訴張老,有空我就會去沈先生那兒練琴。不過我也不敢去多了,沈先生每次把我照顧得太好,總覺得太打擾他。
從上海回成都后,我繼續(xù)跟父親學琴,學了《桃園》《陽關(guān)三疊》《醉漁唱晚》《梅花三弄》《流水》《秋水》《憶故人》等十多首琴曲。但是因為工作太忙,自己練琴的時間總是不夠。總之,我是聽琴聽得太多,但沒有整塊時間練琴,這是我最大的遺憾。18歲,我入了黨,19歲,就做了廠里的黨支部書記,后來又做了針織二廠的團總支書記。24歲,我成為成都市的團市委副書記。我當時搞工作是絕對全力以赴,家里的活動就很少參加了,但是和古琴相關(guān)的聚會,我都盡量參加。
廠里的團委工作搞了一兩年后,團市委就發(fā)現(xiàn)了我,覺得我能夠用辯證法正確對待青年的思想問題。“三年自然災害”以后,大家生活非常困難,士氣低落。周恩來總理在人民代表大會上提出要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就是要向前看,不要老是批斗來批斗去,尤其是要調(diào)動青年人的積極性。于是,共青團中央就提出“把青年組織起來,活躍起來”這么個口號。在這個口號的指引下,我們二廠展開了一系列對青年人思想政治學習的活動。
我們的活動在當時非常有影響,被塑造成這方面的典型。團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徐惟誠來成都調(diào)研,我的發(fā)言引起了與會者的強烈反響。徐惟誠書記非常驚喜,他說:“一個22歲的年輕姑娘,居然整個發(fā)言都充滿了辯證法,用辯證法看待青年問題?!敝?,四川省委副書記楊超、馮煥武等領(lǐng)導都到針織二廠來聽我的匯報,楊超說邀請我在四川省公交整治工作會議上做報告,號召全省公交系統(tǒng)向我們的團總支學習。當時的團中央第一書記胡克實也專門到針織二廠來調(diào)研我們的工作。在1965年共青團中央九屆二中全會上,我們針織二廠的團組織工作被樹立為全國的典型。當年五四青年節(jié)這一天,《人民日報》用了一整版來宣傳我們團總支活動的優(yōu)秀事跡。一個是我的講話,一個是《人民日報》的社論,還有一個報道四川如何學習針織二廠團總支工作的經(jīng)驗,整整占據(jù)了一個版面。
因為《人民日報》的關(guān)系吧,我的名字在老輩的干部里面還有點名氣,也去了很多地方做報告,有很好的反響,直到1996年我退休,算是在工作上告了一個段落。
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可以說一直沒有離開過古琴,都是在古琴的氛圍中生活。我天生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到現(xiàn)在還在女企業(yè)家協(xié)會當副秘書長。但是畢竟退休了,我終于有了一些屬于自己的時間,可以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人到古琴中。對于古琴,我一直有一份責任感,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古琴在今天的中國、至少在今天的四川、今天的成都繼續(xù)繁榮下去,讓更多的人了解琴的好。
從退休到現(xiàn)在,借助我在成都琴界、文化界的影響,以及女企業(yè)家協(xié)會的平臺,我一共策劃并顧問了三十多場古琴音樂會。我的特點是擅長搞組織工作,所以我想我應該利用自己的特點和人際平臺為古琴的傳播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最初,是盡量讓古琴參與到不同類型的音樂會當中,比如在“長城之聲”音樂會上請曾成偉獨奏、王鐵軍演唱琴歌,當時觀眾反應非常熱烈。后來,就漸漸開始做古琴的專場音樂會,尤其與望江公園合作十余次以古琴演奏、演唱為主的“薛濤詩詞音樂會”。我策劃與顧問的古琴音樂會中,有若干場在成都影響很大,比如在成都市圖書館舉行的“琴韻新聲”音樂會;在文殊院舉行的“禪林清韻”音樂會;在藝術(shù)中心舉行的“天聞琴韻”音樂會;在嬌子音樂廳舉行的王鐵軍琴歌獨唱音樂會;在汶川舉行的“大禹國樂”音樂會等。這些音樂會是在譚繼和、祁和輝、甘紹成、朱江書、曾成偉等琴界、學界人士的支持下完成的,黨華南、鄭曉韻等人也積極地配合??傊?,就是要用音樂會的形式普及古琴,把我父親他們那一代人的琴技、琴藝傳承下去。
80年代我在上海拜訪張子謙先生,他說:“文燕,現(xiàn)在學古琴的人越來越多了。你看,外國人唱中國歌搞得那么熱鬧。我在想,哪里能搞個外國人彈古琴的交流或是比賽,一定很有意思?!睆堊又t先生的一句玩笑,我卻非常上心。回成都后,我、曾成偉、唐中六先生一起吃飯,我向唐中六先生傳達了這個信息,鼓動唐先生利用他的工作平臺來組織這樣的交流活動。我想,成都之后組織的多次國際古琴交流會和張子謙先生的提議應該是有關(guān)系的。
2007年在文殊院舉行的“禪林清韻”音樂會,緣起是西南民族大學的祁和輝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文殊院想搞場比較高雅的辭舊迎新音樂會,請我們一起去出出主意。我當時就和音樂學院音樂學系的朱江書老師商量,由朱老師來負責節(jié)目單和節(jié)目講解,我來組織節(jié)目。那次的節(jié)目,無論是文殊院的主持宗性大和尚,還是其他來參會的朋友都很滿意,整場音樂會中古琴節(jié)目占多數(shù)。當時在任的政協(xié)主席黃忠瑩對這場音樂會評價非常高,還建議管文化和宣傳的領(lǐng)導要向宗性大和尚學習。因為這個事情的影響,杜甫草堂也在他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人日”上邀請古琴的加入。所以你看,一場音樂會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古琴的推廣離不開文化界的支持。
另一件讓我很高興的事情,是對王鐵軍琴歌音樂會的促成。王老師唱了幾十年的琴歌,在我們四川琴界一直比較活躍。他的琴歌古樸清雅,臺風端莊大氣,但他都快70歲了,還沒有開過一場專場音樂會。我在電視上看到北京搞了場唐宋詩詞朗誦音樂會,這個事情啟發(fā)了我。他們那場音樂會,整體來說是不錯,但如果有琴和琴歌的加入定會更有味道。這個事情,讓我覺得王老師的確應該開一場琴歌音樂會,一來是為他自己的歌唱生涯作個總結(jié),另外呢,也是為我們四川古琴做個貢獻。我和曾成偉、王鐵軍商量這個事情,就決定以錦江琴社的名義,請王老師開這個音樂會。我去動員了很多人加入到這場音樂會中,比如鄭光榮老師,在琴歌伴奏的編配上起了很大作用。整個音樂會,最累的就是排練和協(xié)調(diào),不過最后都算妥善解決了,而且我們很高興的是,所有公開發(fā)售的票全部賣完,媒體的反響也相當不錯。王鐵軍老師也因為這場音樂會,為自己的琴歌演繹生涯作了一個漂亮的總結(jié)。
“天聞琴韻”這場音樂會,是專門為學琴的孩子們辦的,當年搞這臺音樂會也算是煞費苦心。節(jié)目單里每一個參加演出的學生都有非常詳細的介紹。為什么這樣呢?就是為了讓人們認識這些學古琴的學生,讓這些年輕人在畢業(yè)后能找到工作,提高他們的知名度。這場音樂會,我個人非常重視,這些學古琴的學生好了,我們四川的古琴自然就好了。開音樂會之前,我一直在焦慮這場音樂會應該叫什么名字,結(jié)果那天在車上,我和鄭曉韻突然想起不如就叫“天聞琴韻”,《天聞閣琴譜》是我們蜀派古琴最有代表性的琴譜嘛。這場音樂會開下來,成都各大媒體都進行了宣傳和點評,提升了這些學生的知名度。我自己因為歲數(shù)大了,在古琴演奏方面沒有條件和力氣再去鉆研。但是,我盡量把所有和古琴相關(guān)的資料都保存下來,盡量組織古琴音樂會,盡量支持學生們在古琴上的各種活動。這些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從我們家族的琴學發(fā)展來看,從葉介福到曾河已經(jīng)是第七代了,曾河有責任把這個琴學的脈絡(luò)傳下去。而且我覺得,曾河要繼承的不僅僅是這些前輩的琴藝和琴技,更重要的是品質(zhì)。他祖爺爺那種虛懷若谷、淡泊名利、寵辱不驚、不爭不怨的品質(zhì),是應該代代傳下去的。這一點,曾成偉是受了爺爺?shù)挠绊?,為人做事非常低調(diào),不喜歡出風頭,成天就把心思放在琴上,這點很像他爺爺。
我現(xiàn)在名義上還擔任著古琴學會的顧問,所以還是覺得有責任把一些想法提出來和四川琴界分享:第一,目前因為有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這個東風,成都的古琴發(fā)展得很好。我在想,如果能夠把琴歌這塊再重點培養(yǎng)一下就更好了,畢竟目前唱琴歌的人太少。第二,現(xiàn)在成都已經(jīng)有幾十家琴館,每家琴館都有自己的特色,如果這些琴館之間能定期相互交流,肯定對教學有很大的好處。再往遠點說,如果成都的琴館能夠和重慶以及四川其他地區(qū),乃至全國其他城市的琴館有更多的交流,那對古琴的發(fā)展來說將是一個極大的契機。第三,我希望能多搞一些高質(zhì)量的琴學研討會,尤其要組織針對巴蜀琴學的專題研討會。琴學、琴技和琴藝,從來就是不能分離的。琴,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整體中的部分;蜀琴,是巴蜀傳統(tǒng)文化整體的一部分。只有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琴、傳承琴,我們當代的古琴傳承才算是完整的、有意義的,我們當代這些琴人,也才算是對得起老祖宗交到我們手里的、傳了幾千年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