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 王雅
摘要:數(shù)百年來,學(xué)界對《聊齋志異》明清鼎革書寫之旨趣的解讀聚訟紛紜。相關(guān)討論隨時代思潮涌退與研究觀念更新,可劃分為四階段,即清代點評期、索隱批評期、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多元討論期。在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去熟悉化”“去脈絡(luò)化”已成為學(xué)界共識的今日,回顧本論題過去數(shù)百年的成果,辨析其得失,不僅可以澄清若干常見誤解、避免低水平重復(fù)勞動,還將為《聊齋志異》研究的再出發(fā)提供多元的思想資源。
關(guān)鍵詞:蒲松齡;聊齋志異;明清鼎革;研究綜述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志碼:A
《聊齋志異》(下文簡稱“《聊齋》”)有20余篇作品不同程度述及明清鼎革之際的史實 ① ,如清軍攻冀魯之戰(zhàn)、抄斬衡王府、戊子之變、謝遷之變、于七之難、三藩之亂,而作品所牽涉之人物如姜瓖、左懋第、黃得功、林四娘、公孫九娘、于七、吳三桂等,雖身份有殉明者、“反正”者、貳臣、亂民、王府宮人、無辜百姓之差異,但其命運無不與明亡清興這一時代背景息息相關(guān)。蒲松齡究竟出于何種心理記錄下前揭人與事?面對鼎革巨變,蒲松齡是否有所謂懷戀前朝的遺民心態(tài)?在這20余篇作品“鼎革”書寫的背后,是否隱含著蒲松齡對清王朝的不合作態(tài)度,乃至于敵視情緒?百余年來,隨著時代思潮的涌退與研究觀念的更新,學(xué)界圍繞上述問題掀起過多次大討論,迄今聚訟紛紜?;仡檶W(xué)界對本論題的研究,分析其得失,不僅有利于今人深入理解《林四娘》《公孫九娘》等以明清鼎革為背景的《聊齋》名篇,對我們?nèi)姘盐掌阉升g的思想世界亦有重要意義。茲將本論題研究史分清代點評期、索隱批評期、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多元討論期四階段,依次梳理、評騭如下。
一、清代點評期的研究
清代點評期成果主要以批注、序跋形式呈現(xiàn),其斷限上起《聊齋》成書,下迄晚清。值得玩味的是,盡管本時期研究者(以《聊齋》點評家為主)普遍注意到了《聊齋》對明亡清興的書寫,但反清情緒、遺民心態(tài)等話題從未進入其視野。即便那些與明清鼎革之際重大史實相關(guān)的篇目,清代點評家們也多是就事論事而已。以《聊齋》愛情悲劇小說《公孫九娘》為例,后世部分學(xué)者認為,是文以“于七一案,連坐被誅者”“碧血滿地,白骨撐天” [1]477始,以“墳兆萬接” [1]482終,體現(xiàn)了蒲松齡對于七起義的深切同情、對清朝封建統(tǒng)治者的憤慨與抗爭 ①。與此迥異,清代點評家們除補充《公孫九娘》故事背景時簡要提及于七外,普遍更關(guān)心故事情節(jié)。如對公孫九娘與萊陽生的愛情悲劇,王金范認為:“志表乃第一緊要事,當先問之。此九娘所以恨也,烏得言冤?” [1]483但明倫(下文簡稱“但評”)在承認“忘問志表,生固多疏”的同時,拈出其疑惑:“(公孫九娘)既獨行于丘墓間,何難再示以埋香之所?乃色作怒而舉袖自障,女學(xué)士毋乃不恕乎?” [1]483馮鎮(zhèn)巒(下文簡稱“馮評”)、何守奇(下文簡稱“何評”)則認為萊陽生、公孫九娘對婚姻破裂均負有責任??梢钥闯觯@些評語都是立足于男女情愛關(guān)系討論故事走向、抒發(fā)讀后感想,沒有做過多引申。與此相似的還有《野狗》與《林四娘》。《野狗》謂“于七之亂,殺人如麻”,亂后有“獸首人身”的野狗“伏嚙人首,遍吸其腦” [1]70,今人或以為乃蒲松齡影射清軍殘暴;《林四娘》寫衡王府宮人林四娘與陳寶鑰的愛情故事,今人或以為蒲松齡乃借此寄托故國哀思。然試觀《野狗》馮評云:“彭磬泉敘《蜀碧》,亦有此一段事。” [1]71林四娘故事更是陳維崧、林云銘、王士禛等人皆曾撰文述及 ① 。由是可知,在清代點評家眼中,無論于七起事抑或抄斬衡王府,都不過是彼時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公共話語,無關(guān)反清情緒。
更吊詭的是,清代點評家不僅沒在與明清鼎革相關(guān)的《聊齋》篇章中拈出所謂的遺民心態(tài)、抗清情緒,反而一再指出蒲松齡這些作品秉持了儒家禮義觀,意在聲討叛逆、維護清朝統(tǒng)治。如《九山王》在“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通常被認為是歌頌抗清斗爭的作品,然但評云:“因其殘忍之心,而導(dǎo)以悖逆之舉,山巢高臥,聚族而殲,孥戮之時,不知亦聞鳴啼嗥動之聲否?” [1]243何評謂九山王乃“愚人”,馮評謂《九山王》文末“今而知朝廷之勢大矣”云云“一語喚醒國初時許多癡夢” [1]242。又如《厙將軍》在后世一度被部分學(xué)者解讀為同情吳三桂反清,然試觀但評云:
《論語》云:“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所因非人,識者鄙之;況已受其偽職,所謂策名委贄,貳乃辟也。覺大勢既去,然后以兵乘其偽帥而縛之,于國為叛民,于逆為叛將。沸油澆足,可以警世之立腳不穩(wěn)者。[1]738
但評指出,蒲松齡在小說中安排厙大有“沸油澆足”、死于非命,乃因他最初委身吳三桂,待吳三桂大勢已去又自縛其直屬上司投降清廷,“于國為叛民,于逆為叛將” [1]738,厙大有的悲慘下場意在“警世之立腳不穩(wěn)者” ② 。與此相近的還有《保住》,此文專寫吳三桂麾下驍將保住之能,同樣容易引起后世學(xué)者對蒲松齡思想傾向的猜測 ① 。然《保住》但評云:“吳藩打虎將,亦雞鳴狗盜之徒耳,況乃逆黨,烏足貴?而又描寫其技,亦以見吳藩之所輔非正也?!?[1]476在但明倫看來,《保住》寫吳三桂麾下“打虎將”,卻聚焦于“盜琵琶”一事,明顯意在嘲諷吳三桂“所輔非正”,而非贊許、肯定其得人。這些解讀都與20世紀以降的主流看法有較大區(qū)別。
本時期討論中較為明確的將《聊齋》文本與明清鼎革聯(lián)系起來的是段栗玉。道光四年(1824),段栗玉作《〈聊齋志異〉遺稿例言》云:
(《聊齋》)所記之事,國朝居多,間及明季,其間未見敘明何代者,有一二字未敢抬寫,又未敢接寫,不得已以鄙意易而隱之。若《鴇鳥》一則,系康熙年事,圣天子不可不出格?!栋咨徑獭芬粍t,明言徐鴻儒,則大兵不可不空格。意刊書之時,去此未遠,不便刻入,因成割愛歟?[2]2364
段栗玉的易代之論為清末以降研究者提供了審視《聊齋》的新視角,實開此后索隱批評、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之先河。但需注意,段栗玉只是從出版人的角度談到《聊齋》某些涉及明清之際的話語需做特殊處理,甚至“不便刻入”,但他從未就此引申出蒲松齡有遺民心態(tài)或反清情緒。
二、索隱批評期的研究
索隱批評期的斷限是清末民初,其高潮在辛亥革命前后。本時期,部分研究者首次將《聊齋》明清鼎革書寫與反清復(fù)明相聯(lián)系,明確指出蒲松齡是反清的民族主義者,并由此引發(fā)本課題研究史上第一次針鋒相對的討論。就管見所及,較早從反清角度解讀《聊齋》明清鼎革書寫的是狄平子,《小說叢話》(1903-1904)載其說云:
友人劉君北平,蒲留仙之同里人也,其先世與蒲姻親。劉君為余言,近時所流傳之《聊齋志異》與原本頗多不同處。其原本中言民族主義,及譏當時權(quán)貴之語甚多。當刊行時,其親族畏禍,全行刪改,其原本尚存其鄉(xiāng)某君處云。[3]626
狄平子借評《聊齋》大談民族主義,可視為對段栗玉觀點的時代性引申?!敦撽研跽Z》載時人之說與狄平子同調(diào):
當時此書(作者按:指《聊齋志異》)確曾流入宮禁,深荷嘉嘆。繼以《羅剎海市》一則,含有譏諷滿人、非刺時政之意,若云女子效男兒裝,乃言滿俗,與夫美不見容、丑乃愈貴諸事,遂遭擯斥。[4]11
相近的說法還見于徐珂《清稗類鈔》 [3]654-664、易宗夔《新世說》 [5]103-104。在民族主義基礎(chǔ)上,海鳴《古今小說評林》進而提出“狐影射說”:
《聊齋志異》一書,喜言狐,狐即胡也,是或以譏滿清耳?!裰疂M清,真欲為胡而不可得,亦人世傷心之事也。[3]618-619
不過,對上述觀點,當時即有學(xué)者提出不同意見。如《負暄絮語》作者雖附和狄平子的“民族主義”與“非刺時政”論,但不同意其“畏禍刪改”說:
世言流傳之本,多所刪削,元本尚多秘事。及得見所謂舊本(蔣瑞藻案:殆指上海有正書局本),亦不過每事之下,附有相類之數(shù)事,并無甚有異于刊本,意者別有秘本與。[6]172
曼殊指出,蒲松齡斷然不會有“近代民族民主革命”思想。他強調(diào),小說不可能超越時代,《羅剎海市》僅僅是一部諷刺世情如鬼的小說而已,與民族主義無關(guān):
小說者,“今社會”之見本也。無論何種小說,其思想總不能出當時社會之范圍,此殆如形之于模,形之于物矣。……如《聊齋》之《羅剎海市》,以丑者占全社會之上流,而美者下之?!m然,該作者亦未嘗表同情于彼族也,其意只有代某生抱不平,且借此以譏小人之在位之意而已。(《小說叢話》) [7]189
趼也指出,以“狐”“胡”同音來推斷《聊齋》有反清思想的治學(xué)方法是主觀且隨意的,將小說視為現(xiàn)實的處理方式同樣缺乏科學(xué)性:
近日忽有人創(chuàng)說蒲留仙實一大排外家,專講民族主義者,謂《聊齋》一書所記之狐,均指清人而言,以“狐”、“胡”同音也,故所載淫亂之事出于狐,禍祟之事出于狐,無非其寓言之云。若然,則紀曉嵐之《閱微草堂筆記》所載之狐,多盤踞官署者,尤當作寓言觀矣。(趼《小說叢話》) [7]196
曼殊與趼的觀點尊重文學(xué)文本的獨立性與歷史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其闡釋規(guī)避了過度目的論式的思考。
總之,本時期對《聊齋》明清鼎革書寫的討論有濃重的“索隱派”特色,這顯然深受彼時學(xué)術(shù)思潮影響。狄平子言“《紅樓夢》一書系憤滿人之作,作者真有心人也。著如此之大書一部,而專論滿人之事,可知其意矣” [8]187,與其對《聊齋》的看法如出一轍。海鳴曾謂“《紅樓夢》是無上上一部言情小說,硬被一般刁鉆先生揮灑其考證家之余毒,謂日暗合某某事”“此真千古恨事也” [8]886,然當其論及《聊齋》則落入索隱窠臼而不自覺,真可謂“雖有智者,亦逃不出”“此空氣之力也” [9]360。這類索隱式批評誠然虛妄,但可看出研究者之重點早已不在《聊齋》本身,而是借文本闡釋抨擊時政。索隱派充滿先驗性的影射史觀是時代思潮的需要,其時列強虎視、政府孱弱,中國內(nèi)憂外患重重,有志之士如梁啟超等大倡“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文人墨客亦大都借小說批評諷刺時弊,《聊齋》索隱研究大行其道是極其自然之事。隨著學(xué)術(shù)發(fā)展的自我揚棄與外部環(huán)境的變遷,類似觀點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不過此間興衰仍足為后世研究者鏡鑒——研究者的觀念決定了闡釋路徑,但文學(xué)文本的存在是客觀的,《聊齋》從來不是也不應(yīng)該“變成一個令人予取予求的事實倉庫” [10]80。
三、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的研究
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上起20世紀五十年代初,下迄八十年代末,其間兩次掀起“《聊齋》明清鼎革書寫是否體現(xiàn)蒲松齡民族意識、反清思想”的討論高潮。
(一)1949年至1979年的研究
本階段文學(xué)批評與政治聯(lián)系極其緊密,意識形態(tài)規(guī)定了學(xué)術(shù)批評與研究的主題、對象、方法和結(jié)論。涉及明清鼎革的《聊齋》篇章由于被認為足以凸顯“人民性”“兩結(jié)合”而備受學(xué)界重視,最終在五十年代中后期掀起本課題研究史上第二次針鋒相對的大討論。劉汝霖指出,《九山王》《盜戶》《公孫九娘》諸篇反映了清初山東義軍的抗清斗爭 [11]。何滿子認為,《三朝元老》《厙將軍》《林四娘》《夜叉國》《羅剎海市》等篇或“將譏嘲的筆鋒射向統(tǒng)治者的異族”,或“鞭撻賣國降敵的民族敗類”,或“透露了作者緬懷漢家衣冠的民族思想”,這些作品“哪怕表現(xiàn)得如此隱晦,如此含糊”,仍值得珍視。[12]1-40鄧潭洲認為蒲松齡受儒家華夷觀影響,《聊齋》鼎革書寫流露出民族情緒 [13]136-138,章沛 [14]、楊柳 [15]、聶石樵 [16]、牟潤孫 [17]553-561這幾位學(xué)者都持相近或類似觀點,可統(tǒng)稱為“主有派”。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本階段有學(xué)者從版本溯源、校勘角度論證《聊齋》明清鼎革書寫有反清傾向。林名均比勘青柯亭本與諸抄本后指出,《聊齋》“有濃厚的民族思想”“但由于輯印的人為了逃避當時嚴酷的文字獄”“致使流通本與原本頗有出入,因而從今本中反令人不容易感覺到作者對清朝皇帝殘暴統(tǒng)治的無比憤怒” [18]。楊仁愷也認為,相較青柯亭本,“在從事探討作者的民族意識這一方面” [19]11,手稿本具有重大意義。
本階段否認《聊齋》鼎革書寫反映民族思想、反清情緒的代表人物是王文琛、藍翎。王文琛不同意易宗夔《新世說》等書中所載《羅剎海市》乃“譏諷滿人”說,他指出,“在蒲松齡的所有著作里,找不出對滿清皇帝的怨言” [20]。藍翎指出,將《聊齋》部分篇目與民族思想、反清情緒聯(lián)系起來是“斷章取義、尋字摘句”,研究者“找出一些可以作為社會學(xué)、歷史學(xué)、風俗志資料的細節(jié)描寫肯定文學(xué)的現(xiàn)實精神”,犯了“用一般的原則代替具體的分析”“以部分的、甚至全部的社會背景代替?zhèn)€別作家和作品的思想立場”的錯誤。他強調(diào),“不僅《聊齋》的思想總傾向中沒有民族思想和反清情緒,即使個別作品也看不出有什么民族思想和反清情緒”,“民族思想論者只不過是企圖拿這些作品去證明主觀上的‘民族思想的‘假設(shè)而已” [21]。
要之,相較清代點評期、索隱批評期零碎不成體系的印象式點評,本階段學(xué)者以社會歷史理論觀照《聊齋》文本,具有理論自覺,其闡釋也更為深刻。林名均、楊仁愷在翔實的版本考辨基礎(chǔ)上完善濫觴于狄平子等人的“抨擊清廷”“畏禍刪改”說,表現(xiàn)出嚴謹?shù)膶W(xué)風,大大推進了本課題的討論。不過,本階段成果也存在不足,借用南帆先生的話來說就是:
許多年來,從文學(xué)到社會或者從社會到文學(xué)是文學(xué)批評最通用的邏輯,社會這個術(shù)語在文學(xué)研究中是個鑒別文學(xué)真?zhèn)胃叩偷臉藴市愿拍睢J聦嵣?,它更?yīng)該被當作某種意識形態(tài)的代碼。社會學(xué)研究因此被狹隘化成一種文學(xué)的時政評論,當“社會”或者其替代性術(shù)語“現(xiàn)實”獲得至高的政治地位時,真正的“社會”或“現(xiàn)實”卻被抽空成一個抽象的符號。[22]197
這種不足在“主有派”那里表現(xiàn)尤為明顯。從這方面而言,藍翎的論斷不僅在當時系空谷足音,即便在今日,對《聊齋》乃至所有小說研究中“主題先行”的研究傾向仍有警示意義。
(二)1980年至1989年的研究
20世紀八十年代伊始,學(xué)界繼續(xù)就《聊齋》鼎革書寫的旨趣展開爭鳴,并掀起本課題研究史上第三次大討論。朱大成認為,從《鬼隸》《野狗》《公孫九娘》《張誠》《亂離》《林氏》《林四娘》諸篇古今版本對比來看,蒲松齡“有故國之思的抒寫,也有對漢奸的鄙視和嘲諷” [23],不能因作品數(shù)量少或表達隱晦就否認其意義。何滿子重申舊說,認為《野狗》《公孫九娘》《亂離》《張氏婦》《三朝元老》雖筆法曲折隱晦,但都是“皮里陽秋,用心良苦的” [24]143-154。徐定寶進而提出,若把蒲松齡“隱藏于各處的觀點集中起來,則充分地表現(xiàn)了作者明確的反清立場”,蒲松齡與黃宗羲“所走的道路不盡相同,采取的斗爭方式也有區(qū)別”,但反清觀點“在本質(zhì)上又是一致的”。[25]晉駝則進一步從敢不敢反映清兵奸殺擄掠、如何看待擁清與反清、如何看待人民的反清運動三方面分析《林氏》《宅妖》《三朝元老》等作品,指出《聊齋》“以狐射胡”“明目張膽地制造狐、胡混淆”,反映了“當年普遍存在”的“反清復(fù)明”思想 [26]31-49。趙儷生 [27]9-30、董文成 [28] [29]、馬瑞芳 [30]163-176 [31]、胡憶肖 [32]、王枝忠 [33] [34],郭揚 [35]、許天琪 [36]、王林書 [37]大致持相近看法。降及80年代末,董文成在徐定寶基礎(chǔ)上進一步發(fā)揮,指出蒲松齡《赤字》與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序》異曲同工,即“通過《周易》卦義的運用,巧妙而隱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傾向和民族情緒,以否定清政權(quán)的合法性”,《赤字》以“天垂象”的形式昭告天下,是“反清復(fù)明的戰(zhàn)斗檄文”,其意在于“為已經(jīng)處于不利地位的抗清斗爭制造輿論” [38]。董氏之說雖新穎,但結(jié)論似顯牽強。
本階段“主有派”視角比較獨特的是張崇琛。張氏借助筆記史料梳理出蒲松齡與諸城遺民集團的交游情況,并進而強調(diào),“作為一名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漢族知識分子”,蒲松齡“在思想上與遺民們有著天然的相通之處。加之他與諸城遺民集團成員的密切交往”,“這種影響便不能不顯現(xiàn)出來了” [39]。要之,本階段“主有派”堅持認為,作為下層漢族文人的蒲松齡在《聊齋》中投射了明顯的反清情緒,但由于階級與時代局限,只能以假托手法表達其訴求。
馮金起反對“主有派”的觀點。他指出:《聊齋》的《胡氏》《三朝元老》等篇及蒲松齡《早春》詩、畫像題辭皆與崇明反清無關(guān);刺貪刺虐之作只是蒲松齡政治訴求的表達而非民族情緒的流露;研究《聊齋》不可忽視蒲松齡汲汲功名的文化心態(tài)與報恩思想,蒲氏寫過許多為統(tǒng)治者歌功頌德的謝表,談不上拒絕與清廷合作。[40]
本階段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部分學(xué)者走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持折衷論。誠夫指出,將《聊齋》部分篇目里的明清鼎革書寫與崇明反清相聯(lián)系是用“假前提推出假結(jié)論”,存在“抽象推論”“諧音比附”“引申意會”等方法論錯誤。不過,誠夫也強調(diào),蒲氏在評價歷史人物時“流露出反對向清王朝投降的民族情緒”,有揭露侵略的“愛國主義精神” [41]。陳作林認為,《張氏婦》等作品書寫清初兵民矛盾,確實展現(xiàn)了統(tǒng)治階級與人民的對立,但此處的矛盾是階級而非民族矛盾,蒲松齡感情上是擁清的。[42]要之,這部分學(xué)者主張《聊齋》的明清鼎革書寫深刻反映了清王朝統(tǒng)治下的各種矛盾,但蒲松齡的核心立場依舊與清王朝一致,反清情緒不占主導(dǎo)地位。類似折衷意見的出現(xiàn)預(yù)示著本課題研究即將進入更為開放的多元討論期。
四、多元討論時期的研究
20世紀九十年代迄今為多元討論時期,本時期學(xué)者受改革開放以來求實創(chuàng)新思潮之激蕩,逐漸突破單一視野與方法的局限,引入思想史、社會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士人心態(tài)史視角,致力于尋繹《聊齋》明清鼎革書寫背后的復(fù)雜性、多元性,研究呈現(xiàn)出“主有派”堅守與完善舊說、“主無派”系統(tǒng)反駁、第三方意見逐漸崛起的繁榮局面。
本時期“主有派”仍不乏其人。張崇琛 [43]、許天琪 [44]、陳炎 [45]、張俊 [46]21-204、倪乾 [47]、張立 [48]、田麗華、侯俊霞 [49]、袁世碩 [50]、董毅 [51]、伏漫戈 [52]、錢進 [53]、葛昌璘 [54]、蘭拉成 [55]、李軍鋒 [56]、張艾平 [57]、岳巍 [58]均不同程度主張《聊齋》明清鼎革書寫背后折射出蒲松齡的崇明思想、反清情緒與遺民心態(tài),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時代精神的代言人” [45]。馬瑞芳是本時期“主有派”殿軍,她在前人慣引篇目基礎(chǔ)上加入《小棺》《韓方》《嫦娥》《鄱陽神》等例證,指出上述作品“反映了留仙民族情緒的強烈” [59]64-67 [60]。不過總體來看,本時期“主有派”無論在角度、思路抑或例證上,都大致未出前人牢籠,聲勢漸衰。
相較“主有派”的堅守,本時期持異議的“主無派”在創(chuàng)新層面更占上風,這無疑與時代思潮的激蕩相關(guān)。自20世紀九十年代以降,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文學(xué)史研究“去熟悉化”“去脈絡(luò)化”成為學(xué)界共識,學(xué)者們自覺規(guī)避“觀念預(yù)設(shè)”“主題先行”等傾向,開始在詳細研讀原始文獻的基礎(chǔ)上“重訪一些基本問題”、重訪主流論述形成之前被忽略的多種面相。 [61] [62]《序》2-10在此背景下,安國梁指出,蒲松齡沒有反清思想,相反是在為清朝統(tǒng)治獻計獻策。 [63]涂世奎認為《宅妖》等作品更趨向于表達基于儒家人道思想的反強權(quán)、反殺戮觀念,而非強烈的民族情緒,僅從“影射說”理解蒲松齡的氣度與作品內(nèi)涵不夠準確。 [64]朱澤寶指出,索隱派“以狐射胡”的理論支點大謬,蒲松齡只是沿用在清初已很普遍的狐能化為美女的故事素材,“將這種傳說寫入書中,必無寄寓民族感情的道理”,他還強調(diào),索隱派在將《聊齋》與明清時事相比附時,頗多常識性錯誤,難以采信。 [65]李浩指出,蒲松齡的生長環(huán)境、人生經(jīng)歷和于七之亂的性質(zhì)決定了《公孫九娘》“政治隱喻”說不能成立。討論《聊齋》中涉及明清之際政治生態(tài)的篇章時必須拋棄“后見之明”式的思維方式,警惕傳統(tǒng)宏大敘事中過于一元論和目的論的敘述。 [66]伏濤認為,《聊齋》雖可補史、證史,但蒲松齡不支持農(nóng)民起義,亦不反清。 [67]
綜上,本時期“主無派”努力回到歷史現(xiàn)場,以蒲松齡家世、經(jīng)歷、作品透視其內(nèi)心世界,用細致考證反撥“主有派”之說。
本時期相當一部分學(xué)者跳出單純的是非問題,從“士人困境”“為民發(fā)聲”“感傷情調(diào)”等多元角度觀照《聊齋》的鼎革書寫。白亞仁以新文化史視角推測蒲松齡心態(tài)及其與社會思潮的互動過程,指出“《聊齋志異》中涉及‘三藩之亂的篇章都有點模棱兩可,立場不十分鮮明” [68]200-209。張慶民、張人勐指出,正因為這種模棱兩可,或曰“反抗的不徹底性”,蒲松齡被定性為小說家而不是思想家。 [69]黃霖指出,蒲松齡“寫清兵掠虜”“并非因為他們是清兵,而是因為他們‘擾民”“蒲松齡對他筆下人物的評判更多地是從民眾利益出發(fā)的” [70]368。寧稼雨、李瑞山認為,蒲松齡在描寫“那些陰森森的鬼蜮世界和令人捉摸不透的妖狐精魅”時,“有意無意地將造成與清代政治黑暗相關(guān)的事件編織到故事背景當中”,這“顯然是與清代總體文化思潮中的感傷情調(diào)極為吻合的” [71]259。章培恒、駱玉明則強調(diào),《聊齋》刻畫明清鼎革的代表作《公孫九娘》訴說的是“竟然連死亡也不能解脫”的“人生的痛苦”。[72]339要之,多元討論時期的成果充滿開放包容的時代特色,有注重文學(xué)本位、強調(diào)史觀多元、切入視角細化、注重跨學(xué)科研究的特點,極大開拓了《聊齋》明清鼎革書寫旨趣研究的畛域。
五、總結(jié)與前瞻
回顧數(shù)百年來學(xué)界對本課題的討論,辨析其得失,除前文業(yè)已言及者外,尚可得出下述結(jié)論:
首先,《聊齋》記錄明亡清興之際的史實,并不簡單等同于蒲松齡贊同/歌頌或否定/批判該事件?!读凝S》的明清鼎革書寫無疑是極其成功的——就文學(xué)層面而言,以明亡清興這一時代巨變做背景,連接復(fù)雜的現(xiàn)實人生與鬼蜮世界,亦真亦幻之間,增加了作品的層次感,使《聊齋》呈現(xiàn)出別樣的迷離之美;就史學(xué)層面而言,《聊齋》對清軍攻冀魯之戰(zhàn)、抄斬衡王府、戊子之變、謝遷之變、于七之難、三藩之亂的描寫可不同程度補正史及地方史志之缺 ① ,對清初政治史、區(qū)域史、日常生活史研究多有裨益 ② 。但必須指出,《聊齋》明清鼎革書寫的史學(xué)價值是作為“無意識史料”實現(xiàn)的,它終究是小說。同樣面對《九山王》《厙將軍》《保住》等作品,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與多元討論時期的學(xué)者將之解讀為“歌頌反清農(nóng)民起義”“有可能對叛亂抱有某種程度的同情”,清代點評期學(xué)者卻認為是聲討叛逆、維護清朝統(tǒng)治。大相徑庭的解讀提醒我們:過去那種將《聊齋》明清鼎革書寫與“崇明反清”等價值判斷簡單比附的研究方法徹底破產(chǎn)了,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必須避開那種常見的錯誤,就是把這類文學(xué)虛構(gòu)牽強附會地看作真的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鞭撻” [73]326。文學(xué)“不是社會進程的一種簡單的反映” [74]94,“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歷史的或社會的偉大性”不等同于“藝術(shù)上的偉大”,作者不一定非要“傳達歷史和社會的真理” [74]93。今人若欲繼續(xù)討論《聊齋》明清鼎革書寫之主旨,必須從主觀引申、攀附回歸實證推斷,如此“才能發(fā)觀某些社會形態(tài)及其性質(zhì)在小說中的重現(xiàn)程度” [74]104,并進而在每一創(chuàng)作實例中以精細入微的方式辨析“哪一些是屬于幻想,哪一些是對現(xiàn)實的觀察,而哪一些僅是作家愿望的表達” [74]104。
其次,以往研究者對蒲松齡從事創(chuàng)作時的政治文化生態(tài)剖析不夠具象,進而影響了對本論題的整體把握。用過于宏大、普適的社會背景解析《聊齋》明清鼎革書寫之旨趣,動輒將《林四娘》《公孫九娘》《九山王》《野狗》等20余篇作品與清初的農(nóng)民起義、反清復(fù)明斗爭的整體進程聯(lián)系起來,這類成果看似重視創(chuàng)作背景研究,其結(jié)果卻是消解了《聊齋》獨特性、影響結(jié)論可信度。而且類似研究甚少回應(yīng)下述疑問:當蒲松齡大舉創(chuàng)作《聊齋》時,清朝已基本完成一統(tǒng),各地反清運動趨于冷卻,在大眾冷漠的背后,復(fù)明人士是“孤臣孽子,形影相吊” [75]67“殲賊以報國,無有應(yīng)者” [76]158,全祖望“天亦厭明,不佑其成” [77]41云云可謂實錄。在這種情況下,蒲松齡何以定會受反清復(fù)明運動影響、進而產(chǎn)生所謂遺民心態(tài)甚至反清情緒?進言之,由于各類歷史遺留問題,清初山東固然有各種意義上的抗清運動,但就全國范圍而言,山東同樣是最快擁護清王朝并與之合作的省份 [78]315。具體到蒲松齡家族,蒲氏宗族曾主動抗拒所謂“義軍”并主動向清廷求援 [79]4-15。蒲松齡之父蒲槃棄儒經(jīng)商二十余年,未受明王朝特殊恩澤,鼎革之后,他是否會有所謂遺民心態(tài)并對蒲松齡產(chǎn)生影響呢?蒲松齡固然與諸城遺民集團交游 [39],但出仕清廷者若施閏章、王士禛、高珩、孫蕙、唐夢賚等人更是他的良師益友乃至貴人,雙方誰更可能影響到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思想呢?對這些具體問題,“主有派”學(xué)者卻鮮有系統(tǒng)回應(yīng)。換言之,“主有派”學(xué)者素稱注重《聊齋》的社會歷史背景分析,卻鮮少回到真實的歷史情境,而只是把那些遙遠的、也許僅僅是潛在影響著蒲松齡思想的政治大事當作觀照蒲氏的“大背景” [80]15,這不能不令人感到遺憾。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應(yīng)當更多地“去想像和推測非常直接而且真正有效的思想土壤和背景” [80]15,以此透視蒲松齡的內(nèi)心世界,把握其明清鼎革書寫背后的思想狀態(tài)。
最后,今人應(yīng)當積極回應(yīng)學(xué)術(shù)史的挑戰(zhàn),這既可以避免“炒冷飯”,又能夠開拓新思路。阿蘭·梅吉爾曾感慨,“龐大的歷史文獻的存在”使得學(xué)者“滿足學(xué)科的要求,生產(chǎn)出既有趣又新穎的知識變得前所未有地困難” [81]4?!读凝S》作為家喻戶曉之書,面臨的困境尤為明顯,至若作為《聊齋》學(xué)經(jīng)典命題的本論題,相關(guān)成果更是多如過江之鯽,因而近幾十年來,出現(xiàn)了不少低水平的重復(fù)研究。特別是對《公孫九娘》《林四娘》《野狗》《九山王》等篇目的釋讀,陳陳相因,既不利于彰顯對學(xué)術(shù)原創(chuàng)的尊重,也不利于《聊齋》研究的深化。與此相對應(yīng),對那些有利于推進本課題深入的成果,學(xué)界似未能充分回應(yīng)。如近年有學(xué)者以《鬼哭》對謝遷之變的敘述為切入點,討論《聊齋》與清初山東文化生態(tài),通過還原“不同話語的交響”,“呈現(xiàn)出不同階層、不同文化之間相互角力的狀態(tài)” [82]。該研究個案啟示我們,應(yīng)關(guān)注不同社會群體面對同一事件的不同立場,如此方能更好詮釋、理解《聊齋》明清鼎革書寫之旨趣,惜乎就管見所及,嗣后似無循此思路更近一步者。其實,除卻關(guān)注不同群體的不同立場,同一作者在不同語境中的話語轉(zhuǎn)換同樣值得關(guān)注。如蒲松齡《擬上特簡施瑯為福建水師提督,臺灣蕩平,群臣賀表》“從此千百里梗化之鄉(xiāng),皆為禹跡;四十年不臣之地,并入堯封” [83]335云云自然屬于在公眾社會中使用的“社會話語”,《唐太史命作生志》深詆于七之亂,稱其眾為“群丑”,則屬友人間使用的“私人話語”無疑,如果“社會話語”“私人話語”中流露出的都是蒲松齡的擁清討逆意識 ① ,那么對《聊齋》明清鼎革書寫的釋讀是否也當遵循此思路、一如清代點評家們所理解的那樣呢?與此相關(guān),自20世紀以降,學(xué)界討論《聊齋》明清鼎革書寫之旨趣時,總有意無意地忽略清代點評期的研究,實則該時期成果為《聊齋》思想研究的再出發(fā)提供了豐富的學(xué)術(shù)資源。首先,它重申了文本在文學(xué)研究中的重要性。清代點評家們的研究雖然缺乏系統(tǒng)整合與理論抽繹,但那是時代所限,毋庸苛求,而且正因如此,其觀點更加貼合文本,他們借由文本細讀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與《聊齋》“異史氏曰”部分高度吻合。從這個層面而言,相較后世理論先行的繞指說禪,清代點評家們的看法似更接近蒲松齡原意。其次,它還提出了一系列亟待解決的新問題。即面對相同的20余篇作品,何以清代點評家們得出了與后世(特別是“索隱批評期”“社會歷史理論主導(dǎo)批評期”)研究者截然相反的結(jié)論?其間除了政治環(huán)境、社會思潮的變遷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如果有,那是什么?進言之,如果考慮到“蒲氏親族畏禍刪書”“《聊齋》非刺時政,遂遭擯斥”諸說遲至晚清才流行;《聊齋》諸版本差異主要源于時移世易之后抄書人與書商的自我審查而非蒲松齡的授意;在蒲松齡生前,《聊齋》的創(chuàng)作、流播未遭受來自政治的壓力或阻撓的事實 ① ,那么對結(jié)論相悖的雙方而言,究竟是清代點評家們受時代所限沒有發(fā)現(xiàn)或不敢揭示“《聊齋》明清鼎革書寫背后折射出的遺民心態(tài)或反清情緒”,抑或所謂“從版本異同看蒲松齡的民族思想”只是一個被后世研究者建構(gòu)起來的“事實”?這些都值得進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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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and prospect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purport of
Liaozhai Zhiyi in the 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
LI Hao? WANG Ya
(College of Literature,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Abstract: For hundreds of years, various opinions have been generated to interpret the Liaozhai Zhiyis purport in the 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 With the transformation of trend of thoughts and the renewal Of research concepts,the relevant discussion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stages: Qing Dynasty commentary stage;Soyin School criticism stage;Social historical theory-dominated stage;multi-discussion stage. Nowadays,the defamiliarization and decontextualiz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novel studies have become a consensus.By reviewing hundreds years of research history and analyzing its gains and losses,we can not only clarify some common misunderstandings and avoid low-level repetitive researches, but also provide ideological resources for the re-start of the study.
Key words: Pu Songling;Liaozhai Zhiyi;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Review
(責任編輯:朱? 峰)
收稿日期:2021-02-20
作者簡介:李浩(1989- ),男,河北邢臺人。文學(xué)博士,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碩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中國文學(xué)思想史、醫(yī)療社會史研究;王雅(1999- ),女,山東煙臺人。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本科生,主要從事文獻文化史研究。
①這些篇目主要包括《林四娘》《公孫九娘》《亂離》《韓方》《鬼隸》《采薇翁》《野狗》《張誠》《宅妖》《男生子》《小棺》《九山王》《鬼哭》《林氏》《張氏婦》《三朝元老》《厙將軍》《閻羅》《盜戶》《保住》《黃將軍》《大力將軍》。按本文所謂的“明清鼎革之際”,上起1638年清軍攻冀魯之戰(zhàn),下迄1683年清王朝收復(fù)臺灣。
①參見趙儷生:《讀〈聊齋志異〉札記》,載《蒲松齡研究集刊》,濟南齊魯書社,1981年版,第10頁;馬瑞芳:《凄涼哀婉,撲朔迷離:〈公孫九娘〉分析》,載《聊齋志異鑒賞集》,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年版,第163-176頁。
①陳維崧《婦人集》、林云銘《林四娘附記》、王士禛《池北偶談》皆敘及此事,參見朱一玄編《聊齋志異資料匯編》,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92-97頁。
②《厙將軍》文末異史氏曰:“事偽朝固不足言忠;然國士庸人,因知為報,賢豪之自命宜爾也。是誠可以惕天下之人臣而懷二心者矣?!保ā读凝S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第738頁)細玩文意,并與蒲松齡《小棺》“吳逆叛謀既露,黨羽盡誅”(《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第1139頁)云云互參,可知但評“警世之立腳不穩(wěn)”說的確更為可信。
①白亞仁認為《保住》寫吳三桂手下勇士“健捷如猱”、神乎其技,表明蒲松齡“有可能對叛亂抱有某種程度的同情”。參見[英]白亞仁著《〈聊齋志異〉中所涉及的三藩之亂事跡考》,載《聊齋學(xué)研究論集》,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1年版,第200-209頁。
①參見劉汝霖:《從〈聊齋志異〉看清初山東義軍的反滿斗爭——〈聊齋志異·《九山王》《盜戶》《公孫九娘》〉諸篇考證》,載《歷史教學(xué)》1951年第4期;袁世碩:《續(xù)幽冥之錄,訴彌天之冤——〈公孫九娘〉發(fā)微》,載《蒲松齡研究》2005年第3期;牟潤孫:《注史齋叢稿(增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53-561頁。
②關(guān)于“以小說證史”的可行性與必要性,參見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0-61頁;陳寅?。骸短拼问肥稣摳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81頁;楊絳:《楊絳作品集(三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第152頁、第159頁;周勛初:《當代學(xué)術(shù)研究思辨(增訂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17-245頁。
①公開(社會)話語與私人話語的分野、聯(lián)系,參見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視野、角度與方法》,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版,第299頁。
①論者為凸顯《聊齋》明清鼎革書寫的可貴性,常有意渲染蒲松齡時代文網(wǎng)之密,這與事實有差距。梁啟超曾指出“康熙朝學(xué)者,沒有什么顧忌,對于各種問題,可以自由研究”,魯迅謂“清初學(xué)者,是縱論唐宋,搜討前明遺聞的”,是也。參見《梁啟超論清學(xué)史二種》,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112頁;《魯迅全集(十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379頁。按索隱派學(xué)者謂“當時此書(《聊齋志異》)確曾流入宮禁,深荷嘉嘆。繼以《羅剎海市》一則,含有譏諷滿人、非刺時政之意,若云女子效男兒裝,乃言滿俗,與夫美不見容、丑乃愈貴諸事,遂遭擯斥”,其曾否發(fā)生姑且不論,然就“通性之真實”而言,恰可證康熙朝文網(wǎng)甚寬,此與《桃花扇》見容于當時,其揆一也,詳參拙稿《〈聊齋志異·公孫九娘〉研究的若干思考》,載《石家莊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5期,37頁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