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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論蘇軾對魏晉書法的推崇

        2021-12-05 16:59:39許外芳
        書法賞評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書法

        許外芳

        蘇軾是宋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之首。蘇軾論書法,是各類書法史、書法美學(xué)、書法理論著作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

        蘇軾愛好書法,《題筆陣圖王晉卿所藏》云:“筆墨之跡,托于有形,有形則有弊。茍不至于無,而自樂于一時,聊寓其心,忘憂晚歲,則猶賢于博弈也?!盵1]他說自己工于“行草”,《與王定國四十一首(其八)》云:“兼畫得寒林墨竹,已入神品,行草尤工。”[2]那么,蘇軾稱許的又會是哪些書法家呢?

        縱觀隋唐五代,雖然書法名家輩出,但都入不了蘇軾的法眼。蘇軾最推崇的還是魏晉書法。這一點(diǎn),還未引起研究蘇軾書法美學(xué)思想者的重視,故特于此拈出,試作一些介紹。

        蘇軾之子蘇過《書先公字后》云:“吾先君子豈以書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剛之氣,發(fā)于胸中而應(yīng)之于手,故不見其有刻畫嫵媚之工,而端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知此,然后可以知其書。然其少年喜‘二王’書,晚乃喜顏平原,故時有二家風(fēng)氣。”[3]蘇轍為蘇軾所作《墓志銘》云:“幼而好書,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晉人,至唐褚、薛、顏、柳,仿佛近之?!盵4]黃庭堅(jiān)《跋東坡墨跡》云:“東坡道人少日學(xué)《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似柳誠懸。中歲喜學(xué)顏魯公、楊風(fēng)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至于筆圓而韻勝,挾以文章妙天下、忠義貫日月之氣,本朝善書,自當(dāng)推為第一?!盵5]蘇軾自己對此表示認(rèn)同,《自評字》云:“昨日見歐陽叔弼,云:‘子書大似李北海?!枰嘧杂X其如此。世或以謂似徐書者,非也?!盵6]

        魏晉時代,書法大家輩出。《蘇軾文集》卷六十九為書帖類題跋共有119 篇,其中魏晉書法有25 篇;所評論的書家有:王羲之、王獻(xiàn)之、衛(wèi)夫人、謝尚、謝鯤、王衍等人。[7]

        蘇軾贊揚(yáng)謝尚、王衍等人的書法,《辨法帖》云:“后又于李瑋都尉家,見謝尚、王衍等數(shù)人書,超然絕俗。考其印記,王涯家本?!盵8]他稱贊王衍的書法:“夷甫獨(dú)超然如群鶴聳翅,欲飛而未起也。”(《題晉人帖》)[9]他欣賞山濤的書法,《題山公啟事帖》云:“此卷有山公《啟事》,使人愛玩,尤不與他書比?!盵10]他推崇鐘繇、張芝。《次韻子由論書》云:“吾聞古書法,守駿莫如跛。世俗筆苦驕,眾中強(qiáng)嵬騀。鐘、張忽已遠(yuǎn),此語與時左?!盵11]他說晉武帝的書法“有英偉氣”,《題晉武書》云:“昨日閣下見晉武帝書,甚有英偉氣。乃知唐太宗書,時有似之?!盵12]蘇軾曾于秘閣遍觀發(fā)帖,見多識廣,能辨真?zhèn)巍!侗娣ㄌ吩疲骸坝鄧L于秘閣觀墨跡,皆唐人硬黃上臨本,唯《鵝群》一帖,似是獻(xiàn)之真筆。”[13]他見多不同版本的《蘭亭序》,《書摹本<蘭亭>后》說另外一種版本的《蘭亭序》:“放曠自得,不及此本遠(yuǎn)矣?!盵14]他也能辨別衛(wèi)夫人的真跡,《跋衛(wèi)夫人書》云:“此書近妄庸,人傳作衛(wèi)夫人書耳。晉人風(fēng)流,豈爾惡耶?”[15]蘇軾不以人廢書,《跋桓元子書》(《文集》2176)云:“‘蜀平,天下大慶,東兵安其理,當(dāng)早一報(bào)此,桓子書?!衿健?,蓋討譙縱時也。仆喜臨之。人間當(dāng)有數(shù)百本也?!?/p>

        蘇軾最推崇的還是“二王”。凡能學(xué)“二王”者,蘇軾均贊許有加?!对u楊氏所藏歐蔡書》:

        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以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采風(fēng)流,掃地盡矣。獨(dú)楊公凝式筆跡雄杰,有“二王”、顏、柳之余,此真可謂書之豪杰,不為時世所汩沒者。國初,李建中號為能書,然格韻卑濁,猶有唐末以來衰陋之氣,其余未見有卓然追配前人者。[16]

        他稱贊楊凝式“筆跡雄杰”,有“二王”之余風(fēng);李建忠“格韻卑濁”,有“衰陋之氣”。

        蘇軾對唐代著名書法家顏真卿、柳宗元也頗有微詞?!稌S子思詩集后》說:“予嘗論書,以謂鐘、王之跡,蕭散簡遠(yuǎn),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fā)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師,而鐘、王之法益微?!盵17]

        蘇軾對張旭和懷素的批評更甚?!额}王逸少帖》云:

        顛張醉素兩禿翁,追逐世好稱書工。何曾夢見王與鐘,妄自粉飾欺盲聾。

        有如市倡抹青紅,妖歌嫚舞眩兒童。謝家夫人淡豐容,蕭然自有林下風(fēng)。

        天門蕩蕩驚跳龍,出林飛鳥一掃空。為君草書續(xù)其終,待我他日不匆匆。[18]

        他居然把張旭、懷素比作“市倡”,把王羲之、鐘繇比作謝道韞,二者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jì)。

        蘇軾評李建忠、宋綬書法“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锻跷母_(dá)軒評書》云: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畫隨之。楊公凝式筆為雄,往往與顏、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稱李建中、宋宣獻(xiàn)。此二人書,仆所不曉。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19]

        蘇軾重“二王”書法,更重“二王”人品?!额}子敬書》:“子敬雖無過人事業(yè),然謝安欲使書宮殿榜,竟不敢發(fā)口,其氣節(jié)高逸,有足嘉者?!盵20]

        蘇軾贊揚(yáng)王獻(xiàn)之習(xí)書“用意精至”?!稌髯趾蟆吩疲骸矮I(xiàn)之少時學(xué)書,逸少從后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能名世。仆以為不然。知書不在于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dú)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盵21]

        蘇軾如此推崇王羲之,除了王羲之書法成就之外,王羲之的人生經(jīng)歷與蘇軾相似,引起蘇軾的強(qiáng)烈共鳴。

        王羲之出身名門,父親、從祖父都是東晉立國名臣。王羲之少年即有盛名?!锻豸酥畟鳌吩疲?/p>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導(dǎo)之從子也,祖正,尚書郎。父曠,淮南太守。元帝之過江也,曠首創(chuàng)其議。

        羲之幼訥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嘗謁周顗,顗察而異之。時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及長,辯贍,以骨鯁稱,尤善隸書,為古今之冠,論者稱其筆勢,以為飄若浮云,矯若驚龍。深為從伯敦、導(dǎo)所器重。

        羲之既少有美譽(yù),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頻召為侍中、吏部尚書,皆不就。復(fù)授護(hù)軍將軍,又推遷不拜。揚(yáng)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勸使應(yīng)命,乃遺羲之書曰……[22]

        王羲之的政敵王述也非一般人物?!锻豸酥畟鳌吩疲骸皶r驃騎將軍王述少有名譽(yù),與羲之齊名,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xié)?!币蛲豸酥啻瘟枞柰跏?,王述懷恨在心。后王述“代殷浩為揚(yáng)州刺史,加征虜將軍”。[23]會稽郡在揚(yáng)州轄區(qū)之內(nèi),“羲之恥為之下,遣使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行人失辭,大為時賢所笑”。(《王羲之傳》)王述派人搜集王羲之違法證據(jù),“述后檢察會稽郡,辯其刑政,主者疲于簡對。羲之深恥之,遂稱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王羲之傳》)王羲之《誓墓文》即作于此時。

        蘇軾與章惇的關(guān)系,和王述與王羲之有某種類似。年輕時,蘇軾與章惇是好朋友?!墩聬獋鳌吩疲?/p>

        與蘇軾游南山,抵仙游潭,潭下臨絕壁萬仞,橫木其上。惇揖軾書壁,軾懼不敢書。惇平步過之,垂索挽樹,攝衣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曰:“蘇軾、章惇來?!奔冗€,神彩不動。軾拊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殺人?!睈唬骸昂我??”軾曰:“能自判命者,能殺人也。”惇大笑。[24]

        蘇軾的厄運(yùn),自章惇掌權(quán)始。“哲宗親政,有復(fù)熙寧、元豐之意,首起惇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于是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復(fù)之?!保ā墩聬獋鳌罚┱聬捌鹜酿^獄,命蔡京、安惇、蹇序辰窮治,欲覆諸人家。又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然重得罪者十余人,或至三四謫徙,天下冤之?!保ā墩聬獋鳌罚短K軾傳》云:

        紹圣初,御史論軾掌內(nèi)外制日,所作詞命,以為譏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尋降一官,未至,貶寧遠(yuǎn)軍節(jié)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無所蒂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筑室,儋人運(yùn)甓畚土以助之。獨(dú)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游,若將終身。[25]

        然惡有惡報(bào)。哲宗崩,章惇欲阻皇太后立端王,不果?;兆诹?,貶章惇?!傲T知越州,尋貶武昌軍節(jié)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論其欲追廢宣仁后,又貶雷州司戶參軍。初,蘇轍謫雷州,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惇又以為強(qiáng)奪民居,下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至是,惇問舍于是民,民曰:前蘇公來,為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也。徙睦州,卒?!保ā墩聬獋鳌罚?/p>

        其次,蘇軾與王羲之有共同的愛好:養(yǎng)生與山水?!锻豸酥畟鳌吩疲?/p>

        羲之雅好服食養(yǎng)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并筑室東土,與羲之同好。嘗與同志宴集于會稽山陰之蘭亭,羲之自為之序,以申其志。

        蘇軾對山水的熱愛,不亞于王羲之;加之生逢太平盛世,游歷所及,遠(yuǎn)超魏晉士人?!额}逸少帖》(《文集》P2169)云:“逸少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嘗自言:‘吾當(dāng)卒以樂死?!挥挥吾簬X,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之事,況于市朝眷戀之徒,而出山林獨(dú)往之言,固已疏矣?!盵26]對王羲之不能達(dá)成游岷山的愿望表示遺憾。

        蘇軾也熱衷于煉丹養(yǎng)生?!疤K軾的養(yǎng)生實(shí)踐內(nèi)容極多,大致可以概括為三方面:一、日常生活的養(yǎng)生,即飲食起居方面的養(yǎng)生。二、藥物調(diào)理的養(yǎng)生。三、道教養(yǎng)生。包括內(nèi)丹修煉和外丹養(yǎng)生?!盵27]他記錄很多煉丹術(shù),如《大還丹訣》[28]《陽丹陰煉》[29]《陰丹陽煉》[30]。有的練丹法稀奇古怪,如《陽丹陰煉》云:

        冬至后,齋居,常吸鼻液,漱煉令甘,乃咽入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蓋,溺其中,已,隨手蓋之,書識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凈室,選謹(jǐn)樸者守之。滿三十日開視,其上當(dāng)結(jié)細(xì)砂,如浮蟻狀,或黃或赤,密絹帕濾取。新汲水,凈淘澄無度,以穢氣盡為度,凈瓷瓶合貯之。夏至后,取細(xì)研棗肉,為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數(shù),三五日內(nèi)服盡。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卻候冬至后服。此名陽丹陰煉,須盡絕欲。若不絕,砂不結(jié)。

        但蘇軾對丹藥之毒很警惕。《藏丹砂法》云:“今但懸望大丹,丹既不可望。又學(xué)燒,而藥物火候,皆未必真??v使燒成,又畏火毒而未能服?!盵31]《與王定國書》其八云:“近有人惠丹砂少許,光彩甚奇,固不敢服,然其人教以養(yǎng)火,觀其變化,聊以悅神度日?!盵32]

        總之,蘇軾非常推崇魏晉書法,尤其是“二王”。唐太宗把“二王”抬上神壇,蘇軾對“二王”的推崇,更使“二王”的神圣地位無以復(fù)加。清代興起“碑帖”之爭,蘇軾推崇“二王”的語句,成為“崇帖派”的重要論據(jù),影響一直延續(xù)到今天。

        注釋

        [1]蘇軾《蘇軾文集》(孔凡禮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86 年版,第2170 頁。下引同此版本,僅注頁碼。

        [2]《蘇軾文集》第1517 頁。

        [3]舒大剛、蔣宗許、李家生、李良生《斜川集校注》,巴蜀書社1996 年版,第547 頁。

        [4]《蘇軾文集》第2813 頁。

        [5]劉琳等校點(diǎn)《黃庭堅(jiān)全集》,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1 年版,第774-775 頁。

        [6]《蘇軾文集》第2196 頁。

        [7]《蘇軾文集》第2169—2208 頁。

        [8]《蘇軾文集》第2172 頁。

        [9]《蘇軾文集》第2171 頁。

        [10]《蘇軾文集》第2174 頁。

        [11](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diǎn)?!短K軾詩集》,中華書局1982 年版,第211 頁。以下所引同此版本,僅注頁碼。

        [12]《蘇軾文集》第2175 頁。

        [13]《蘇軾文集》第2172 頁。

        [14]《蘇軾文集》第2169 頁。

        [15]《蘇軾文集》第2176 頁。

        [16]《蘇軾文集》第2187 頁。

        [17]《蘇軾文集》第2124 頁。

        [18]《蘇軾詩集》第1342 頁。

        [19]《蘇軾文集》第2188 頁。

        [20]《蘇軾文集》第2173 頁。

        [21]《蘇軾文集》第2180 頁。

        [22](唐)房玄齡等《晉書》卷八十列傳第五十《王羲之傳》,中華書局1974 年版,第2093-2102 頁。下同此版本。

        [23]《晉書》卷七十五《王述傳》列傳第四十五《王述傳》,第1961-1964 頁。

        [24](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列傳》第二百三十《奸臣一》,中華書局1977 年版,第13709-13713 頁。

        [25]《宋史》卷三百三十八《列傳》第九十七,第10801-10818 頁。

        [26]《蘇軾文集》第2169 頁。

        [27]劉文剛《蘇軾的養(yǎng)生》,《宗教學(xué)研究》2002 年第3 期,第13-18 頁。

        [28]《蘇軾文集》第2328 頁。

        [29]《蘇軾文集》第2328 頁。

        [30]《蘇軾文集》第2329 頁。

        [31]《蘇軾文集》第2338 頁。

        [32]《蘇軾文集》第151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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