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從祥

(安徽大學(xué)文學(xué)院，安徽合肥 230601)

《越絕書》是研究春秋時期吳、越歷史的重要史料，也是一部充滿爭議的著作。對于《越絕書》的成書時間、作者、卷數(shù)等，眾說不一。關(guān)于《越絕書》的作者，有子貢說、伍子胥說等①《越絕書》中第五章“成書時代與作者前人諸說”有提及此。參見：李步嘉. 《越絕書》研究.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26-246。。其實，如同眾多早期古書一樣，《越絕書》的形成可能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的積累過程，并非一時成于一人之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蓋戰(zhàn)國后人所為，而漢人又附益之耳?！盵1]學(xué)者認(rèn)為，《越絕書》一部分來自先秦，一部分為東漢袁康、吳平增補(bǔ)②參見：周春生. 《越絕書》成書年代及作者新探[M] // 錢伯誠. 中華文史論叢：第49輯.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1-139。。。此類說法頗有道理③《越絕書·外傳記吳地傳》末尾云：“勾踐徙瑯邪到建武二十八年，凡五百六十七年?！睋?jù)此，《越絕書》成書于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52），或此之后不久。。雖然袁康和吳平的生平難以考定，但大多學(xué)者認(rèn)為《越絕書》成書的下限是漢代，其不可能是兩漢之后的產(chǎn)物④此說法產(chǎn)生得最晚，持其說者寥寥無幾。參見：李步嘉. 《越絕書》研究[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43-245。。讖緯是盛行于漢代的重要社會思潮，對漢代社會文化的各方面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班固的《漢書》、劉珍等人的《東觀漢記》、趙曄的《吳越春秋》等無不深受讖緯影響⑤參見：吳從祥. 讖緯與漢代文學(xué)[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5：199-217。，形成于漢代的《越絕書》自然難免也受到讖緯思潮的影響。

一、思想多受讖緯影響

漢代人認(rèn)為緯是傳，故緯以輔經(jīng)，緯以解經(jīng)?！夺屆め尩渌嚒罚骸熬暎瑖?，反復(fù)圍繞以成經(jīng)也?！碧K輿曰：“緯之為書，比傅于經(jīng)，輾轉(zhuǎn)牽合，以成其誼。今所傳《易緯》《詩緯》諸書，可得其大概。故云‘反復(fù)圍繞以成經(jīng)’。”[2]漢代人認(rèn)為緯書為賢者所作。孟康云：“圣人作經(jīng)，賢者緯之也?！盵3]4224《越絕書》是賢者續(xù)《春秋》而作?！对浇^書·外傳本事》：“其后賢者辯士，見夫子作《春秋》而略吳越；又見子貢與圣人相去不遠(yuǎn)，唇之與齒，表之與里，蓋要其意，覽史記而述其事也?！盵4]1故后人將其視為緯書。杜佑《通典·州郡四》：“若《古周書》《吳越春秋》《越絕書》諸緯書之流是矣。”[5]從解經(jīng)、續(xù)經(jīng)角度來看，將《越絕書》視為緯書，并無不可。

漢代讖緯內(nèi)容豐富、思想駁雜，其主要思想包括天人感應(yīng)、陰陽五行等。在《越絕書》中，讖緯思想亦有不少體現(xiàn)。

讖緯內(nèi)容無所不包，“其核心則是以陰陽五行為骨架，天人感應(yīng)論為主體的神秘思想”。[6]74《春秋元命包》：“凡天象之變異，皆本于人事之所感，故逆氣成象，而妖星見焉?！盵7]654《孝經(jīng)援神契》：“上德至山陵，則山出木根車，應(yīng)載萬物”；[7]976“王者孝及于天，甘露降，澤及地，醴泉涌”。[7]977這類例子在緯書中比比皆是。

《越絕書》中不乏天人感應(yīng)的思想?！锻鈧髡碇小罚骸肮侍斐姺?，地應(yīng)而見瑞。圣人上知天，下知地，中知人，此之謂天平地平，以此為天圖?！盵4]342《外傳記軍氣》：“夫圣人行兵，上與天合德，下與地合明，中與人合心。”[4]328《吳內(nèi)傳》：

周公以盛德。武王封周公，使傅相成王。成王少，周公臣事之。當(dāng)是之時，賞賜不加于無功，刑罰不加于無罪。天下家給人足，禾麥茂美。使人以時，說之以禮。上順天地，澤及夷狄。于是管叔、蔡叔不知周公而讒之成王。周公乃辭位，出，巡狩于邊一年。天暴風(fēng)雨，日夜不休，五谷不生，樹木盡偃。成王大恐，乃發(fā)金之柜，察周公之冊，知周公有盛德。王乃夜迎周公，流涕而行。周公反國，天應(yīng)之福。五谷皆生，樹木皆起，天下皆實。此周公之盛德也。[4]86

周公輔成王時，天下太平，“禾麥茂美”。當(dāng)周公受讒陷時，“天暴風(fēng)雨，日夜不休，五谷不生，樹木盡偃，”以警示成王。當(dāng)成王改過，迎周公返國后，天應(yīng)其德，“五谷皆生，樹木皆起，天下皆實”。

氣占是漢代讖緯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渡袝检`曜》：“氣在于季夏，其紀(jì)填星，是謂大靜。無立兵，立兵命曰：犯命奪人一畝，償以千里，殺人不當(dāng)，償以長子。氣在于秋，其紀(jì)太白，是謂大武。用時治兵，是謂得功，非時治兵，其令不昌?！盵7]362-363《春秋考異郵》：“北方之氣如牛羊群畜穹閭，南方之氣如舟楫，東方之氣如樹林交柯，西方之氣如室屋軒廠旛旗?！盵7]800《越絕書》中多氣占記載?！锻鈧饔浄恫罚骸鞍酝踔畾?，見于地戶。子胥以是挾弓干吳王。”[4]173《外傳記軍氣》：“故圣人獨知氣變之情，以明勝負(fù)之道?！藲庾?，軍上有氣，五色相連，與天相抵。此天應(yīng)，不可攻，攻之無后。其氣盛者，攻之不勝。軍上有赤色氣者，徑抵天，軍有應(yīng)于天，攻者其誅乃身。軍上有青氣盛明，從□，其本廣末銳而來者，此逆兵氣也，為未可攻，衰去乃可攻……赤氣在軍上，將謀未定……黃氣在軍上……白氣在軍上……”[4]328-329這多是受讖緯思想影響的結(jié)果。

二、內(nèi)容與形式多受讖緯影響

讖緯對《越絕書》的影響不僅表現(xiàn)在思想方面，還表現(xiàn)于內(nèi)容和形式等方面。《敘外傳記》載：

維先古九頭之世，蒙水之際，興敗有數(shù)，承三繼五。故曰眾者傳目，多者信德。自此之時，天下大服。三皇以后，以一治人。至于三王，爭心生，兵革越，作肉刑[4]381。

由于神話歷史化等原因，中國關(guān)于遠(yuǎn)古史的記載較少。司馬遷《史記》始于以黃帝為首的五帝，唐代司馬貞補(bǔ)作《三皇本紀(jì)》，對傳說中的三皇作了簡單的記載。除此之外，有關(guān)三皇五帝的記載較少。值得注意的是，漢代讖緯中具有豐富的遠(yuǎn)古創(chuàng)世神話，如《春秋歷命序》提出“三皇”“十紀(jì)”“十五代”“五帝”等幾個大的時代，《易緯乾鑿度》認(rèn)為宇宙發(fā)展經(jīng)歷了“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四個階段等?！对浇^書》對上古史的敘述，多出于緯書。李步嘉先生認(rèn)為“九頭之世”“自是緯書不待言”[8]，所言其是?！洞呵锩鼩v序》等緯書記載了比較系統(tǒng)的遠(yuǎn)古帝王世系，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三皇。緯書中的三皇有神格三皇和人格三皇之別。神格三皇指的是天皇、地皇、人皇，緯書對遠(yuǎn)古神格三皇有不少記載?！洞呵锩鼩v序》：“天地初立，有天皇氏，十二頭，澹泊無所施為而俗自化，木德王，歲起攝提。兄弟十二人，立各一萬八千歲。地皇十一頭，火德王，一姓十一人，興于熊耳、龍門等山，亦各萬八千歲。人皇九頭，乘云車，駕六羽，出谷口，分長九州，各立城邑。凡一百五十世，合四萬五千六百年?！盵7]876此亦見于《河圖》，后文“承三繼五”“以一治人”“作肉刑”等亦出于讖緯。“承三繼五”指的三皇五帝?！耙砸恢稳恕敝傅氖恰耙坏隆?。《春秋運斗樞》：“五七三十五，人皆共一德?！盵7]710《孝經(jīng)鉤命決》：“三皇步，五帝驟，三王馳，五霸騖”；[7]1005“三皇無文，五帝畫像，三王肉刑”；[7]1004“五霸蹶，七雄僵”。[7]1005可見，《越絕書》對上古史的敘述皆出于讖緯。

眾所周知，讖緯好以析字為釋，如《詩泛歷樞》：“十在人下為午?！盵7]483《春秋元命苞》：“兩人交一，以中出者為水?！盵7]631“禾被火者為秋也?！盵7]632《春秋孔錄法》：“有人卯金刀，握天鏡?！盵7]89讖緯好以字謎式的讖言預(yù)示未來，著名的如《河圖錄運法》載：“廢昌帝，立公孫?！盵7]1164《春秋緯》載：“代漢者，當(dāng)涂高?！盵7]942《河圖赤伏符》載：“四七之際火為主。”[7]1160《越絕書》末篇中亦以字謎的形式隱藏作者姓名。如《敘外傳記》載：

記陳厥說，略其有人。以去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以庚。禹來東征，死葬其疆。不直自斥，托類自明。寫精露愚，略以事類，俟告后人。文屬辭定，自于邦賢。以口為姓，丞之以天。楚相屈原，與之同名。[4]385

這段奇文，千余年人們不得其解，后明代大才子楊慎解開了這個字謎。楊慎認(rèn)為“以去為姓，得衣乃成”指的是姓“袁”；“厥名有米，覆之以庚”，指的是“康”；“以口為姓，丞之以天”指的是姓“吳”；屈原名平，“楚相屈原，與之同名”，指名“平”。也就是說，楊慎之說得到不少學(xué)者的認(rèn)同，《越絕書》的編著者是袁康和吳平。袁康、吳平二人，不見于早期文獻(xiàn)記載，但《越絕書》經(jīng)二人整理，當(dāng)為可信。如上所言，漢代緯書好以字謎的形式隱人姓名，《越絕書》將作者姓名隱于字謎之中，顯然是受讖緯影響的結(jié)果。漢末人好作字隱語，如蔡邕題《曹娥碑》、孔融的《離合詩》、魏伯陽的《參同契后序》等莫不如此，這些皆是受讖緯影響的結(jié)果。

三、讖言貫穿全書始終

《說文解字》：“讖，驗也?！盵9]張衡《請禁絕圖讖疏》：“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貴焉，謂之讖書?！盵10]早在先秦時期便有各種讖言流傳，如《史記·趙世家》中所記載的秦讖有“今年祖龍死”“亡秦者胡也”等。到了漢代，隨著讖緯的興盛，各類讖言甚多，如“卯金刀，握天鏡”“劉氏復(fù)興，李氏為輔”“劉秀當(dāng)為天子”“代漢者當(dāng)涂高”等。

仔細(xì)考察《越絕書》時不難發(fā)現(xiàn)，《越絕書》中多讖言，并且這些讖言貫穿于吳越興亡的始終。開篇《外傳本事》記載有孔子之讖：“夫子曰：‘天生宰嚭者，欲以亡吳?！盵4]2此讖為吳亡越霸奠定了基調(diào)。

《外傳紀(jì)策考》開篇云：

昔者，吳王闔廬始得子胥之時，甘心以賢之，以為上客，曰：“圣人前知乎千歲，后睹萬世。深問其國，世何昧昧，得無衰極？子其精焉，寡人垂意，聽子之言?！弊玉阄ㄎ?，不對?！玉阍唬骸半y乎言哉！邦其不長，王其圖之。存無忘傾，安無忘亡。臣始入邦，伏見衰亡之證，當(dāng)霸吳厄會之際，后王復(fù)空?！蓖踉唬骸昂我匝灾?？”子胥曰：“后必將失道。王食禽肉，坐而待死。佞諂之臣，將至不久。安危之兆，各有明紀(jì)。虹牽牛，其異女，黃氣在上，青黑于下。太歲八會，壬子數(shù)九。王相之氣，自十一倍。死由無氣，如法而止。太子無氣，其異三世。日月光明，歷南斗。吳越為鄰，同俗并土，西州大江，東絕大海，兩邦同城，相亞門戶，憂在于斯，必將為咎。越有神山，難與為鄰。愿王定之，毋臣言。”[4]151-152

在此，伍子胥對吳國的未來作了不少預(yù)言，認(rèn)為吳運不長，吳將亡于佞臣昏君?！岸颉倍嘁娪谖鳚h讖言。西漢后期盛傳讖言“漢厄三七之間”。[3]2372伍子胥所言吳厄與此類似?！爱?dāng)霸吳厄會之際”指吳稱霸時便是衰亡之際?！柏~之臣，將至不久”，指佞臣太宰嚭，天為亡吳而生太宰嚭?！疤訜o氣，其異三世”，指太子（后來的吳王夫差）不似其先人賢明。太宰嚭奔吳時，頗得伍子胥認(rèn)同?！秴窃酱呵铩りH閶內(nèi)傳》：“被離曰：‘吾觀喜之為人，鷹視虎步，專功擅殺之性，不可親也?！玉悴蝗黄溲裕c之俱事吳王。”[11]46夫差之立，頗得伍子胥之助?！秴窃酱呵铩りH閶內(nèi)傳》：“闔閶有頃召子胥謀立太子，子胥曰：‘……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乎波秦之子夫差。’闔閶曰：‘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tǒng)于吳國?！玉阍唬骸虿钚乓詯廴?，端于守節(jié)，敦于禮義，父死子代，經(jīng)之明文?！H閶曰：‘寡人從子。’立夫差為太子?！盵11]66可見，《越絕書》此處所言多與史實不合，當(dāng)出于后世編撰者杜撰。

《越絕書》中記載了吳王占夢一事?！锻鈧饔泤峭跽級簟份d：

昔者，吳王夫差……道于姑胥之門，晝臥姑胥之臺。覺寤而起，其心惆悵，如有所悔。即召太宰而占之，曰：“向者晝臥，夢入章明之宮。入門，見兩炊而不蒸；見兩黑犬嗥以北，嗥以南；見兩鏵倚吾宮堂；見流水湯湯，越吾宮墻；見前園橫索生樹桐；見后房鍛者扶挾鼓小震?！盵4]283

對于此夢，太宰嚭作吉兆解之，術(shù)士公孫圣則作兇兆解之，以切諫吳王。公孫圣曰：“夫章者，戰(zhàn)不勝，走傽傽；明者，去昭昭，就冥冥。見兩炊而不蒸者，王且不得火食。見兩黑犬嗥以北，嗥以南者，大王身死，魂魄惑也。見兩鏵倚吾宮堂者，越人入?yún)前?，伐宗廟，掘社稷也。見流水湯湯，越吾宮墻者，大王宮堂虛也。前園橫索生樹桐者，桐不為器用，但為甬，當(dāng)與人俱葬。后房鍛者鼓小震者，大息也?！盵4]285公孫圣的解說雖不中聽，但都是直言、忠言。不幸的是，公孫圣的這些讖言后來都一一得以應(yīng)驗，即吳王夫差兵敗不得熟食，最終自刎而死，國滅而社稷毀。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越絕書》開篇有孔子之讖“天生宰嚭，欲以亡吳”，后記伍子胥之讖“衰亡之證，當(dāng)霸吳厄會之際”“越有神山，難與為鄰”，最后詳細(xì)記載公孫圣解夢之讖“越人入?yún)前睿プ趶R，掘社稷”?？梢?，在《越絕書》一書中，讖言是一條暗線，貫穿于吳越興亡故事的始終。

四、孔子形象讖緯化

自孟子以降，孔子不斷被神圣化，甚至神異化，這在漢代讖緯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緯書中的孔子不再是一位有情有義的先師，而是一位全知全能的先知先覺，是一位長相奇異的怪物。緯書中的孔子“有感生、異表、符命、先知等特征”[6]99，其外貌奇特，生有?？?、斗唇、駢齒、虎掌、龜脊、輔喉……《春秋演孔圖》：“孔子長十尺，大九圍，坐如蹲龍，立如牽牛，就之如昴，望之如斗?！盵7]576《越絕書》中的孔子形象便多帶有緯書中孔子形象的特征。

其一，孔子感生。漢代儒生認(rèn)為“圣人皆無父，感天而生”。緯書不僅認(rèn)為圣王皆為感生，并且形成五行感生體系。在漢代有“素王”之稱的孔子，也由野合而生變成了感生。《春秋演孔圖》：“孔子母徵在，游大澤之陂，睡夢黑帝使，請己已往夢交，語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X則若感，生丘于空桑。”[7]576《論語撰考》：“叔梁紇與征在禱尼丘山，感黑龍之精，以生仲尼?！盵7]1069《敘外傳記》云“孔子感精”[4]381，指的是孔子感黑龍而生。讖緯中多帝王感生神話，孔子由野合而生轉(zhuǎn)變?yōu)楦泻邶埗?，實乃是受到讖緯感生神話影響的結(jié)果。

其二，孔子先知先覺。漢儒認(rèn)為，天生圣人，故其能先知先覺。圣人“道無所不通，明無所不照，聞聲知情，與天地合德”[12]334，圣人“與神通精者，蓋皆天所生也”[12]341。漢代讖緯則進(jìn)一步將孔子神異化，孔子數(shù)百年前便能預(yù)知秦始皇滅六國、途死沙丘?！洞呵镅菘讏D》：“驅(qū)除名政，衣吾衣裳，坐吾曲床，濫長九州，滅六王，至于沙丘亡。”[13]孔子早知秦亡于胡，《易緯通卦驗》：“孔子表洛書摘亡辟曰：‘亡秦者，胡也?！盵7]197這些說法顯然不可信，但其都出于漢儒的杜撰。在《越絕書》中，孔子能先知先覺?！锻鈧鞅臼隆份d，子貢多次傳人言，說吳國太宰嚭死，而孔子則堅決不信此語。

子貢與夫子坐，告夫子曰：“太宰死?！狈蜃釉唬骸安凰酪病！比缡钦咴?。子貢再拜而問：“何以知之?！狈蜃釉唬骸疤焐渍撸酝鰠?。吳今未亡，宰何病乎？”后人來言不死。圣人不妄言，是以明知越霸矣。[4]2

人們多次傳言太宰嚭死了，可孔子堅決不信，因為這不合吳亡越霸的天意。可見孔子能先知先覺，明天意、知未來。再如《德序外傳》：“子胥挾弓去楚，唯夫子知其道。事□世□有退，至今實之，實秘文之事?！适ト艘娢⒅檬贾K。”[4]369子胥去楚，孔子便知未來將要發(fā)生的事?！稊⑼鈧饔洝罚骸翱鬃痈芯笥薪貑势涫?，而漢興也。……圣人推類，知后有蘇秦也?！盵4]381孔子知數(shù)百年后的秦興、漢興等事。此類說法與《春秋演孔圖》等緯書相類，是受當(dāng)時緯書影響的結(jié)果。

其三，孔子有為作《春秋》。孟子認(rèn)為孔子有為而作《春秋》?！睹献印る墓隆罚骸笆浪サ牢ⅲ罢f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14]此后，孔子作《春秋》不斷被神圣化。董仲舒認(rèn)為，孔子作《春秋》，“貶諸侯，討大夫，以達(dá)王事而已矣”[3]2717?！妒酚洝ぬ饭孕颉罚骸翱鬃又畷r，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dāng)一王之法?！盵15]到了讖緯之中，孔子作《春秋》，其被進(jìn)一步神異化、天命化?！洞呵镂照\圖》：“孔子作春秋，陳天之際，記異考符?！盵7]826在讖緯中，孔子不僅是素王，而且是先知，數(shù)百年前已為漢朝制定了圣法。《春秋緯》：“丘攬史記，援引古圖，推集天變，為漢帝制法，陳敘圖箓?！盵7]903《春秋演孔圖》：“孔子論經(jīng)，有烏化為書?？鬃臃钜愿嫣?，赤爵集書上，化為玉，刻曰：孔提命，作應(yīng)法，為赤制?！盵7]578《尚書考靈曜》：“丘生倉際，觸期稽度，為赤制，故作《春秋》，以明文命，綴記撰書，修定禮義?！盵7]356《越絕書》亦認(rèn)為孔子有為作《春秋》。《德序外傳記》載：

夫子作經(jīng)，攬史記，憤懣不泄，兼道事后，覽承傳說。厥意以為，周道不敝，《春秋》不作。蓋夫子作《春秋》，記元于魯，大義立，微言屬，五經(jīng)六藝，為之檢式。[4]369

孔子有感于周道微，作《春秋》以寄微言大義?！锻鈧鞅臼隆罚骸胺蜃觿h《書》作《春秋》，定王制?！盵4]3《敘外傳記》：“道獲麟，周盡證也，故作《春秋》以繼周也?！盵4]381孔子作《春秋》當(dāng)一新王，以定王制。

其四，孔子獲麟作《春秋》?！洞呵铩啡齻鲗鬃荧@麟皆有記載，唯《公羊傳》最為詳盡。《公羊傳》：“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胝撸诗F也。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麽鳙@麟，孔子曰：‘吾道窮矣。’”[16]讖緯則將獲麟與作《春秋》聯(lián)系起來，認(rèn)為孔子獲麟而作《春秋》。《春秋演孔圖》：“哀十四年春，西狩獲麟，作《春秋》，九月書成。”[7]578緯書進(jìn)而將孔子獲麟作《春秋》神異化?！洞呵餄h含孳》：“經(jīng)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赤受命，蒼天權(quán)，周滅火起，薪來得麟?？鬃釉唬呵鹩[史記，援引古圖，推集天變，為漢帝制法，陳敘圖箓。”[7]815《春秋說題辭》：“孔子謂子夏曰：得麟之月，天當(dāng)有血書魯端門，孔子圣沒，周室亡。子夏往觀，逢一郎，云：門有血飛為赤烏，化而為書云。往孔圣沒，周室亡?！盵7]855《春秋元命包》：“孔子曰：‘丘作春秋，始于元，終于麟，王道成也。’”[7]597《越絕書》亦將獲麟與作《春秋》聯(lián)系在一起?！稊⑼鈧饔洝份d：

道獲麟，周盡證也，故作《春秋》以繼周也?！鬃討咽コ斜?，無尺土所有，一

民所子，睹麟垂涕，傷民不得其所，非圣人孰能痛世若此。萬代不滅，無能復(fù)述。[4]381

道獲麟，孔子有感道盡，遂作《春秋》以繼周?！洞呵铩芳叭齻鲀H言孔子獲麟，獲麟作《春秋》之說始見于漢代讖緯，《越絕書》中這類說法顯然源于讖緯。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越絕書》中，孔子感生，能先知先覺，作《春秋》為漢制法，獲麟泣道而作《春秋》等。這些都源出漢代讖緯，可見，《越絕書》中的孔子形象多受讖緯的影響。

綜上所述，兩漢時期，讖緯盛行于世，成書于此時的《越絕書》多受讖緯的影響。《越絕書》以續(xù)補(bǔ)《春秋》自居，導(dǎo)致人們將其視為緯書之流?！对浇^書》中多天人合一思想，《越絕書》以字謎隱藏作者姓名，以讖言貫穿吳越興衰始終，將孔子作《春秋》神圣化、怪異化等，都是受到讖緯影響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