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顏色詞在語言文化中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對于加深民族身份文化認同與解讀民族思維差異性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從文化差異的角度來看,顏色詞對比分析通常作為一種理解文化差異的方法而被使用,也是跨文化交際中需要特別關注的方面之一。為此,本文擬從構詞法、歷史演變與文化義三個角度出發(fā),探析中日語言文化中“紅”的差異,以幫助我們更好地進行跨文化交際。
關鍵詞:中日詞匯 文化差異 跨文化交際
顏色作為一種對客觀事物的外在認知,在文化傳承中影響深遠。美國人類學家Berlin和Kay于1969年在其關于世界民族顏色詞的研究論著——“Basic Color Terms:Their Universality and Evolution”中,認為11個基本顏色詞構成了語言顏色詞系統(tǒng)的普遍規(guī)則,而“紅”則位于“黑”“白”之后,成為人類基本顏色詞發(fā)展的第二個階段。[1]在中日民族思維里,顏色詞早已不單單局限于對客觀世界外在的表述,而是已經進入了詩歌、哲學、美學、宗教等意識形態(tài)領域,并且上升到了一種“道”的境界,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陰陽五行”“天人合一”與日本傳統(tǒng)美學中的“粹”與“侘寂”美學意識等都離不開色彩的身影,可見色彩文化已然成為一個民族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在語言文化方面,漢語和日語歷來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同受中華傳統(tǒng)的儒釋道文化熏染,二者在詞語的構造、歷史演變途徑以及文化義拓展上都有著獨特的關聯。為此,對中日兩國語言中的“紅”進行對比分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我們從側面解讀其民族思維模式,幫助我們建立起民族之間和諧、友誼的跨文化交際橋梁。
一、構詞法差異
(一)在中華民族的文化體系中,漢語里的“紅”系詞可以分為表現顏色呈現程度的“色彩+紅”(深紅、鮮紅等)以及表現顏色呈現方式的“景物+紅”(血紅、棗紅、瑪瑙紅等)兩種構詞方式。受“天人合一”觀與“陰陽五行學說”的影響,漢語中的顏色詞常以物色詞的形式呈現,如《中國傳統(tǒng)色:故宮里的色彩美學》提到的“桃夭、楊妃、長春、牙緋”等就是典型的對“紅”物色詞的藝術性表達。
(二)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不同,日本文化體系中的顏色詞與外在環(huán)境更加貼合。如以日本山櫻花為色調的“櫻色”、受中國牡丹花影響的“牡丹色”、被稱作“天神的力量”——日本鳥居的顏色“赤”、“上巳節(jié)”中最典型的“桃色”、別名“春告草”的梅花色——“紅梅色”、紅色暈染的“曙色”——“東云色”、西洋玫瑰傳入日本后形成的“薔薇色”、象征女性之美的“撫子色”、太子的禮服色與皇權的象征——“黃丹色”、誕生于江戶時代的淡朱色——“洗朱色”、汞和硫混合而成且廣泛用于建筑和壁畫的“銀朱色”,等等。[2]這些日語中的“紅”系詞大多直接以“景物+色”的構造方式呈現,其“色彩美學”深深根植于生活之中,與氣候、物產、食物、服飾等融為一體,側面表現出日本民族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上的高度和諧理念。
二、文化義的歷史演變差異
(一)中國“紅”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國傳統(tǒng)的陰陽五行色彩觀以及祖先崇拜思想?!凹t”在上古時期并未得到廣泛使用,僅限于修飾一些織物和植物。先秦時,“赤”是最常用來表達紅色的詞,《說文·赤部》:“赤,南方色也,從大,從火”,即“赤”的本義是大火的顏色,在上古時期被廣泛用于漆器、服飾、丹書、建筑的裝扮。而色彩也不再單一表達對客觀世界的表象描述,而是逐漸走向更為深遠的意識形態(tài)領域,如《論語·鄉(xiāng)黨》:“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褻服”,其中就談到在當時“紅”“朱”等都是貴色,不能用作平常之用,表現出其一定的限制性?!凹t”也逐漸衍生出別尊卑、區(qū)貧貴的等級制度色彩,如后來的“紅頂子”“故宮紅”等都帶有一定的權力象征。到了中古時期,其運用范圍被極大地拓展,“紅”完全代替了“赤”的義域,而“紅”的文化義也逐漸擴大與深入。比如“紅”開始帶有“喜慶”“吉祥”的意義,宋朝時,中國人就有了用大紅紙貼春聯的習俗,而“紅”在婚禮中也逐漸占據主導的色彩地位,在傳統(tǒng)中國婚禮中,男女要在婚前互換“紅庚帖”,婚禮要用“紅蓋頭”“紅蠟燭”,要貼“紅喜字”等,都凸顯出“紅”的祥和之意。而另一方面,“紅”的義項在演變途徑中也并非沒有“負面”意義,比如其有“戰(zhàn)爭”和“流血”的含義,代表了“沖突”與“暴力”,《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可以側面印證這一點,“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槃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痹谥袊糯鷳?zhàn)爭頻繁的時候,多會在戰(zhàn)前進行祭祀以求得勝利,“血”和“紅”密切聯系在一起,如此,“紅”也逐漸引申出“仇恨、嫉妒”的含義,如現在漢語里所說的“見紅”“面紅耳赤”“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等就帶有這種意味。除此之外,紅色還往往帶有“緊迫”和“危險”的含義,如我們通常看到的紅燈,救護車、消防車等,都具有濃厚的紅色標識。
(二)在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紅色在古墳時代到飛鳥時代由高句麗的僧人傳入日本。日語中的“紅”大部分用以表述各種自然物,如描寫天色的“東云色”,描寫日本山櫻花的“櫻色”等。在隨后平安時代中,“紅”廣泛地被用于服飾、建筑、繪畫以及宗教祭祀等場合中。如象征權力的“黃丹色”,以及嚴格區(qū)分官員等級的“紫色”等。如日本平安時代的官位等級有著嚴格的色彩限制:一級官員著“深紫色”,二級官員著“淺紫色”,三級官員著“淡紫色”,四五級官員分別著“深緋色”和“淺緋色”。不僅如此,日本當時還明確宣布“禁止色”,將“醵塵色、黃櫨色、黃丹色、紅色”四種“紅”色系顏色定為禁用色。[3]如公元820年,日本天皇規(guī)定天皇本人在大典時須著黃櫨色長袍,而親王、王孫等著黃丹色外衣,最上級的庶民則可以著“退紅色”的衣物,這表明當時顏色等級制度的森嚴已經十分明顯,充分說明“紅”的文化義已然進入較高的上層意識中。到了近現代,除了表示顏色外,“紅”的義項還在還不斷發(fā)展和延伸,并廣泛地進入到大眾生活領域,比如“赤”就帶有“低俗”和“純粹”的含義。
三、文化義差異
(一)首先,中國的“紅”最主要是表達“吉祥”與“幸福”之意,如中國的婚禮、新年以及常見的手工藝品等都能見到“紅”的身影。在詩詞中,“紅”有時也代指女子美貌之意,如蘇軾的“縹緲紅妝照淺溪”,歐陽修的“紅妝淺黛眉”,以及吳偉業(yè)在《圓圓曲》中所述:“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除此之外,一些象征喜悅的事物也常用“紅”表達,如“紅繡球”“紅福字”“紅窗花”“紅蓋頭”等。其次,中國的“紅”還有“辟邪”之用。在早期社會,“紅”與“火”“血”等緊密聯系在一起,如戰(zhàn)前祭祀便是想要依靠血液的“紅”達到祈求成功的目的,在古代雙方盟會時,也會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歃血為盟”,表示誠意。不僅如此,“紅”還具有辟邪的功能,如本命年會在身上掛一些紅色物件,以起到驅邪避兇的作用,這或許與原始人類的火焰崇拜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在日本的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中,“紅”作為一種極具重要性的文化象征符號對其文化影響相當深刻,日本學者吉村耕治認為:“紅”的意象發(fā)展與中國的梅花傳入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紅梅象征著艷麗,被賦予了喜慶的意義。除此之外,還認為紅色具有四層含義:太陽的顏色、火的顏色、血的顏色、驅魔的顏色,且“紅”與“白”“藍”“黑”共同構成了日本顏色文化中的基本四原色。[4]因此,“紅”在日本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中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首先,日本的“紅”代表了一種魔力和威懾力。這最早見于《古事記》中“伊邪納岐”和“伊邪那美”斬殺火神的故事,“紅”開始象征著“生命中爆發(fā)的力量”和“外在的魔力”。其次,日本的“紅”也同樣具有辟邪的功效,如在江戶時代,當出現瘟疫時,人們會在家中掛起紅色裝飾物,用以驅趕瘟疫,病好了要吃紅豆飯消除厄運。在日常的宗教祭祀和慶?;顒拥臅r候,日本人也常常用紅米和紅小豆飯來供奉神靈。除此之外,“紅”在古代日本還帶有些負面象征,古代日本社會常常認為“紅”與女性生理以及生育的“血”有關,視其為“不凈”與“災難”之色,因此古代日本女性在妊娠時常常不能出現在神靈面前,也無法與家人共同進食。[5]
四、結語
中日兩國在文化交流上有著密切的聯系,語言文化以及物質文化交流的深度和廣度都在不斷拓展。鑒于民族歷史文化、語言使用、宗教信仰以及中日民族在對客觀世界的認知方式上皆存在差異,二者對顏色詞賦予的象征意義也不盡相同。漢語中的“紅”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的五行觀念形成的五方正色(黑、白、赤、青、黃)體系與“五德”觀念影響,在其文化義上更多傾向于為社會和皇權服務。而日語中的“紅”,早期更多地表現出自然性的特點,后期受到中華傳統(tǒng)文化影響,也逐漸開始將色彩與更多的世俗文化結合起來。顏色不僅能夠在我們的視覺感官上呈現出強烈的色彩沖擊,還能反映出人精神世界的強烈外在體現,而顏色詞文化義往往以其隱性內涵的方式予以呈現,不僅能夠彰顯出極強的時代特色與歷史特征,同時也是一個民族精神文化與思維模式的外在表述。為此,對中日民族“紅”的對比有助于我們加強對彼此文化的認知,也有助于兩個民族建立起友好的跨文化交際橋梁。
參考文獻:
[1][美]Brent Berlin,Paul Kay. Basic Color Terms:Their Universality and Evolution[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2][日]長澤陽子.日本傳統(tǒng)色[M].陶然,譯.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9.
[3]水原壽里.色彩認知與中日文化交流——日漢顏色詞之考察研究[D].中央民族大學,2008.
[4][日]吉村耕治.日本珍愛的中國色彩文化——以“紅白”二色為例[A].2019中國傳統(tǒng)色彩學術年會論文集[C].張樂,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9:133-141.
[5]鐵軍.中日色彩的文化解讀[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2:134-141.
(作者簡介:宋遠航,男,碩士研究生,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方向:語言教學)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