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薔,吳雅麗,吳 慧

(1.石家莊鐵路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基礎(chǔ)部，河北 石家莊 050061；2.河北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陌生化理論作為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核心概念，最早由其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提出。20世紀初，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技巧的藝術(shù)》中對陌生化做了較為明確的論述：“藝術(shù)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shè)法延長?！盵1]什克洛夫斯基“使對象陌生”的藝術(shù)技巧突出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作為審美引導(dǎo)者的重要作用。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需要幫助審美主體跳出日常生活中已固態(tài)化的習(xí)慣性思維方式，很自然地引入熟悉世界外的“新”事物使得主體不再看到其身處世界的“舊”環(huán)境。在這一過程中，審美主體也能夠在原初認知體系之上不斷進行新發(fā)現(xiàn)，從而延長其關(guān)注時間、增加感受難度，最后產(chǎn)生新奇感。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與西方詩學(xué)所提出的“新奇”概念同出一轍。亞里士多德與黑格爾兩位哲學(xué)家都分別就“新奇”概念進行過論述，黑格爾曾經(jīng)把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的新奇感提至很高的地位，認為藝術(shù)的發(fā)展是不斷維持“新奇感”的過程。通過一定藝術(shù)技巧的處理給予審美主體更多“新奇”的體驗與感受也正是陌生化理論的特征與表現(xiàn)。

除文論研究范疇以外，陌生化理論在文學(xué)翻譯研究領(lǐng)域也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學(xué)者孫會軍認為：“翻譯文學(xué)也具有文學(xué)作品的特征，要使其具有藝術(shù)性、文學(xué)性，翻譯作品也應(yīng)該具有陌生化的特征。‘陌生化’應(yīng)該成為文學(xué)翻譯中的重要手段?！盵2]文學(xué)翻譯過程本身也是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為保留翻譯文學(xué)中的藝術(shù)性、文學(xué)性，譯者們可以在充分理解源語文本內(nèi)容與情感的前提下，在原作所指向的藝術(shù)空間里進行探索與創(chuàng)新，為讀者創(chuàng)造獨特的“新奇感”。因此，在文學(xué)翻譯過程中適當采用陌生化翻譯策略是有必要的。陳琳等曾在《文學(xué)翻譯審美的陌生化性》一文中嘗試定義翻譯中的陌生化概念，她認為，陌生化其實就是將源語言當中的那些陌生化的文學(xué)手法進行很好的保留,或者是將文學(xué)樣式、文學(xué)手段、文學(xué)主題以及文化信息進行相應(yīng)的陌生化。陌生化翻譯概念是用于描述譯者在文學(xué)翻譯過程中，在翻譯選材和翻譯修辭上對文學(xué)性、特別是對新奇性的追求。[3]可以發(fā)現(xiàn)，陌生化翻譯實際上對譯者們提出了更高層次的要求，譯者們不僅需要更加熟悉源語文本，充分考慮該文本與譯入語文化的關(guān)系，還需改變審美主體的定式思維，引導(dǎo)他們使用新的眼光理解文本內(nèi)容，重新審視作品的文學(xué)思想，以此獲得更為真切的審美感受。陌生化翻譯策略保留語言差異性、源文本文學(xué)性及創(chuàng)造新奇感的翻譯主張雖然對特定歷史時期的翻譯規(guī)范形成了一定挑戰(zhàn)，但對中國典籍翻譯、中國文化思想的海外傳播來說無疑是有利的。[4]中國的語言文化、典籍文獻是中華人民幾千年的智慧凝聚，具有豐富的哲學(xué)價值和很強的借鑒意義，但在西方讀者眼中，它們是“陌生的”。在典籍翻譯過程中，使用陌生化翻譯策略保留典籍作品的文學(xué)性與“新奇感”是可行的。因此，本文將以亞瑟·威利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為例，分別從翻譯選材、翻譯修辭兩大層面分析譯者在英譯過程中使用的陌生化翻譯策略，進而為中國傳統(tǒng)典籍翻譯提供一些有益的啟示。

一、《道德經(jīng)》作為“陌生化”的翻譯選材

《道德經(jīng)》又稱《道德真經(jīng)》《五千言》等，是春秋時期思想家老子撰寫的道家巨著。全書共有五千字，分上下兩篇。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主要闡釋了“眾妙之門、共生萬物”的“道”與“源之于道，處世于道”的“德”，授予了歷代中華人民“道法自然”的哲學(xué)奧妙。除此之外，《道德經(jīng)》也是一部具有世界性的中華經(jīng)典之作，在國際上享有盛譽。據(jù)統(tǒng)計，現(xiàn)世界上發(fā)行量最大的著作是《圣經(jīng)》，發(fā)行量第二的就是《道德經(jīng)》。[5]著名哲學(xué)家尼采、黑格爾以及作家列夫·托爾斯泰都曾公開表示受益于此書，可見其巨大的海外影響力。

對于西方讀者來說，將《道德經(jīng)》作為翻譯選材進行海外文化傳播本身就能給他們帶來“新奇感”與“陌生感”。與西方文化中的神學(xué)思想、人文精神及工具論不同，《道德經(jīng)》里道家哲學(xué)的普世價值、老子對“道與德”的深刻闡釋都能夠體現(xiàn)中國哲學(xué)獨特的問題視角與處事方式，為西方讀者提供值得借鑒的“陌生”思想與“新奇”觀點。從內(nèi)容上看，《道德經(jīng)》的新就新在其“先見”的指導(dǎo)思想。在國家關(guān)系方面，老子和而不爭的“大國之道”賦予了大國的概念。大國之所以大，并不只在于其經(jīng)濟強盛，而更多的是包容與責(zé)任。大國居河之下流，能匯天下之小國，體現(xiàn)其“謙下”的優(yōu)良品質(zhì)；在生態(tài)保護方面，老子提倡萬事萬物皆有其“道”，循道者則生。保護自然、遵循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行事便是遵循其中的“地之道”；在為人處世方面，老子推崇“水”“月”君子的概念，認為做人需要像水一樣不爭，如月光一般低調(diào)。此外，作為中國古典散文代表，《道德經(jīng)》不但內(nèi)容豐富，形式上也頗具“新”特色。全書共分為81章，每一章字數(shù)不定，多則80余字，少則20余字。其中每三字、四字成一對句，且多用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語言上既凝練又深刻，富有哲理?？傮w來說，《道德經(jīng)》提倡的是一種清明的價值觀，不強調(diào)過分追逐名利、宣揚好惡，這對于那些不熟悉中國文化的西方審美者來說是更為開闊的新思想、從未踏足的“陌生”領(lǐng)域。因此，《道德經(jīng)》的外譯不僅承擔(dān)著文化交流互通的責(zé)任，還能夠打破文化壁壘，幫助西方讀者解除定式思維，從而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思想與中國智慧。目前，《道德經(jīng)》有180余部英譯本，其中影響較大、被世人廣泛接受的是英國漢學(xué)家亞瑟·韋利(ArthurWaley)的英譯本。[6]1934年，亞瑟·威利出版了《道德經(jīng)》譯本(TheWayandItsPower:AStudyoftheTaoTeChingandItsPlaceinChineseThought)。這個資深的西方漢學(xué)家尊重異國文明、博學(xué)強知，對中國哲學(xué)智慧有著深厚的理解，他的譯本也較為全面地闡釋了《道德經(jīng)》的內(nèi)容，對學(xué)界影響很大。

二、《道德經(jīng)》英譯本中翻譯修辭的“陌生化”

同文學(xué)作品一樣，文學(xué)翻譯中的陌生化具有多個不同方面的維度。所謂陌生化并不是指完全的、絕對的陌生，而是相對于已經(jīng)熟知的文化背景、審美接受者的“前在”視野或某一時代居統(tǒng)治地位的審美原則條件下“動態(tài)”的陌生。[7]在文學(xué)翻譯過程中，為忠實傳達原作的異域文化及語言特色，作為審美主體的譯者們有時需要運用“陌生化”手法創(chuàng)造相對于目標語讀者“陌生”的形式與內(nèi)容，且不同時期、不同背景的譯者使用的陌生化翻譯技巧仍存在差異性。[8]學(xué)者陳琳認為，根據(jù)陌生化翻譯策略的定義，陌生化翻譯的方法與技巧在于異域化與混雜化。異域性的追求是文學(xué)翻譯審美陌生化性的要求，而譯文的混雜化則是通過運用藝術(shù)手法產(chǎn)生新奇的修辭效果以制造文學(xué)修辭性，這更偏向一個文學(xué)性問題。[9]為保留譯文的藝術(shù)性與源語文本中的文化差異，亞瑟·威利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在翻譯修辭方面做足了功夫。他在譯文中大量使用了陌生化翻譯的方法與技巧，本文將從詞匯、句法及語言技巧三個層面對《道德經(jīng)》譯文中翻譯修辭的“陌生化”進行詳細表述。

(一)《道德經(jīng)》英譯文中詞匯層面的陌生化翻譯

在文學(xué)翻譯的過程中，忠實對等一直是譯者們需要遵守的重要準則，[10]但翻譯中的忠實標準并非刻意追求譯文與原文的逐字對應(yīng)，而是需要譯者們充分考慮兩種語言的文化背景與文化差異，靈活處理譯文?！兜赖陆?jīng)》作為中國哲學(xué)典籍的大成之作，存在著大量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意象與哲學(xué)用詞。在處理這類特色詞匯的翻譯時，譯者若是一味迎合譯入語讀者的閱讀口味而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難免有些顧此失彼，消減了特色詞匯的文化交流作用。因此，在威利的《道德經(jīng)》[11]英譯本中，譯者多次使用了“陌生化”翻譯策略，這不僅能夠保留源語文本中詞匯的文學(xué)性與異域性，還有利于讀者在“新奇”的閱讀感受中更好地了解中國文化。

對于《道德經(jīng)》中具有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特色的文化詞匯，譯者威利大多選擇直譯或直譯加注解的方式來保留語言的異域性。例如，在《道德經(jīng)》第四章中，老子向世人描述了“道”虛空無形、存而未存的特點。

原文：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子，象帝之先。(第四章)

譯文：Initallsharpnessisblunted.Alltanglesunited,Allglaretempered,Alldustsmoothed.It’slikeadeeppoolthatneverdries.Wasittoothechildofsomethingelse?Wecannottell.ButasasubstancelessimageitexistedbeforetheAncestor.(Waley, 1997)

道可以削弱銳氣，解決紛爭，隱藏光芒，接納“塵垢”。在這句話的翻譯中，威利省略了原文主語“道”字，并反客為主將賓語“銳”“紛”“塵”前置，采用三個連續(xù)的被動句還原了源語文本的語言形式。對于文本中相對陌生的文化詞匯，威利則采用了直譯或直譯加注解的方式表達其意?！兜赖陆?jīng)》中，“銳”字是表達抽象概念的文化詞匯。它既可指鋒利、銳利的兵器，也可指人的“尖銳、銳氣”。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認為人最好不要鋒芒畢露、急于表現(xiàn)自己，太過銳利會傷害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得不償失，而西方文化則贊同自我價值的完成，鼓勵個體勇敢追求、發(fā)揚特色。因此，對西方讀者來說“挫銳”是一個陌生的概念，威利在處理該文化概念時，選擇使用了短句“sharpnessisblunted”進行了直譯，簡潔又明了?！皊harp”作形容詞時既可以修飾鋒利的物件也可以表達人的品質(zhì)，在詞意上與“銳”字對等，同時譯者還活用“sharp”的反義詞“blunt”來展現(xiàn)“挫”的動作，如此類似悖論的藝術(shù)手法不僅能夠給讀者帶來“出乎意料”的新奇感受，還能夠通過這樣“形式困難”改變他們的機械反應(yīng)，進而保留了文本的文學(xué)性與異域性。對于那些具有深層文化寓意或典故的詞語，威利還采用了增加注解的方式幫助讀者理解其中含義，如該句中的“塵”與“象帝”。老子認為道可同其“塵”，這個“塵”不僅有塵土、塵垢的意思，還與塵世及俗世生活的喧囂相關(guān)聯(lián)，因此威利將“塵”直譯為“dust”并在譯文后進行了注解：DustistheTaoistsymbolforthenoiseandfussofeverydaylife，凸顯了“塵”字作為道家哲學(xué)概念的獨特性。在接下來的“吾不知誰子，象帝之先”一句中，威利沿用同樣的方法詳細注解了“象帝”的概念。如同希臘神話中的宙斯眾神一般，《道德經(jīng)》中的“象帝”對于西方讀者來說，也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根據(jù)威利的注解，“象帝”很有可能指的是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世界的華夏祖先，因此他沒有使用具有西方宗教特色的創(chuàng)世者“God”，而是考慮到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采用大寫的“Ancestor”來描述不同文化中開天辟地的文化角色，可見譯者深厚的翻譯功力。

“道”字是《道德經(jīng)》英譯過程中的一大難點，它是老子論述的核心定義，具有豐富的哲學(xué)與文化內(nèi)涵。[12]在“道”字的翻譯上，威利的譯文前后并未保持統(tǒng)一。1934年，他出版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的標題為：TheWayandItsPower:AStudyoftheTaoTeChingandItsPlaceinChineseThought。從標題可以看出，威利保留了《道德經(jīng)》著作題目中“道”的中文英譯“Tao”，而將書中說講訴的“道”的概念譯為了“Way”。在書最重要的第一章以及后面的第四章，他都采用了歸化的翻譯手段將之譯作了“Way”。

原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章)

譯文：TheWaythatcanbetoldofisnotanunvaryingWay;Thenamethatcanbenamedarenotunvaryingnames.(Waley, 1997)

原文：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四章)

譯文：TheWayislikeanemptyvesselthatyetmaybedrawnfrom.(Waley, 1997)

事實上，在中國道教中，“道”代表著事物的本源，是萬事萬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與自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此，西方譯者不能只憑經(jīng)驗將《圣經(jīng)》中的“Way”與《道德經(jīng)》中的“道”的概念劃等號，而是應(yīng)該使用陌生化的翻譯策略以保留該文化概念的獨創(chuàng)性與異域性。因此，比起威利在《道德經(jīng)》文中“Way”的譯法，將“道”音譯為“Tao”的方式更能被學(xué)界接受。令人不解的是，在威利的十六章后的譯文里，他又拋棄了“Way”的譯法，將“道”的概念改譯為與標題一致的“Tao”，如《道德經(jīng)》第三十二章與四十章的譯文。

原文：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第三十二章)

譯文：Taoiseternal,buthasnofame(name);TheUncarvedBlock,thoughseeminglyofsmallaccount.(Waley, 1997)

原文：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

譯文：InTaotheonlymotionisreturning;Theonlyusefulquality,weakness.(Waley, 1997)

可以看出在譯文的第三十二章與四十章中，譯者明顯改變了翻譯策略，使用音譯的“Tao”字來詮釋文中“道”的概念，這就與譯本前半部分的譯文產(chǎn)生了沖突。筆者認為，“道”是《道德經(jīng)》哲學(xué)思想的核心理念，在翻譯此類概念時應(yīng)該保證譯文的統(tǒng)一性，否則將會給目的語讀者帶來迷惑，造成關(guān)鍵信息的混淆。對于那些不能找到對應(yīng)詞，過于另類的文化概念詞匯可適當采用音譯或音譯加注的方式進行翻譯處理。例如在譯文的第二十章，面對陌生的異國詞語“唯”與“阿”，譯者則采用音譯加注的方式還原了詞匯的本意。

原文：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第二十章)

譯文：Betweenweiando,whatafterallisthedifference?Canitbecomparedtothedifferencebetweengoodandbad?Thesaying‘whatothersavoid.Itoomustavoid’.(Waley, 1997)

“唯”字與“阿”字是中國文字中獨有的擬聲字。在此句的譯文中，威利采用了音譯的翻譯手法，將“唯”“阿”字分別譯作“wei”和“o”，保留了詞匯原有的聲音效果。與此同時，譯者還通過添加注解的方式向目的語讀者介紹了詞匯的相關(guān)背景知識?！拔ā迸c“阿”不僅是兩個簡單的擬聲詞，也是中國古代表示“肯定”意義的兩種表達方式。“唯”用于正式的確定場合，“阿”用于不太正式的日常場合。由于這兩個詞的“肯定”意義早已被取締，對于不了解古代文化的中國人來說，理解起來都有一定的困難。威利通過文下作注解的方式幫助海外讀者熟悉、了解了新的文化概念，保持了目的語文本與審美主體之間的審美距離，具有陌生化的詩學(xué)效果。

(二)《道德經(jīng)》英譯中句法及語言修辭層面的陌生化翻譯

作為中國古典散文的代表之作，《道德經(jīng)》不僅內(nèi)容豐富，句型也十分獨特。從形式上看，《道德經(jīng)》共81章，每章字數(shù)不一、或多或少，皆圍繞一個中心論點獨立成文。[13]在論述每章的中心論點時，老子使用了大量無主句與排比結(jié)構(gòu)，句與句之間的邏輯十分緊密。那么，如何完整的保證原文風(fēng)格、保留原文中的特殊句式都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所面臨的重難點。

無主句指的是主語缺失的非主謂句，《道德經(jīng)》原文中存在著大量的無主句，這多是因為漢語主題突出而省略了相關(guān)“主語”。對于英語讀者來說，“無主句”無疑是一個新鮮陌生的句式。除部分祈使句外，英語中極少出現(xiàn)無主句的情況，而是多用代詞、被動句以及形式主語的方式以豐富文章句式結(jié)構(gòu)。在《道德經(jīng)》英譯中，譯者威利選擇通過直譯保留了原文中的無主句結(jié)構(gòu)，在兩種語言語法交流混雜的情況下選擇了保留差異，也就是陌生化理論所支持的通過創(chuàng)造形式困難的方式保持了目的語文本與審美主體之間的審美距離。例如《道德經(jīng)》第十六章的英譯：

原文：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第十六章)

譯文：PushfarenoughtowardstheVoid,HoldfarenoughtoQuietness,andofthetenthousandthingsnonebutcanbeworkedonbyyou.Ihavebeheldthem,whithertheygoback.(Waley, 1997)

在這一句中，老子提出追求“虛”，要達到極點；守住“靜”，要篤實堅定，但全句并沒有主語，指出是誰需要追求“虛”與“靜”的狀態(tài)，追求的主體具有不確定性。因此，考慮到英語的語法習(xí)慣，大多譯者會采用增補譯文主語的方式處理漢語無主的翻譯，但譯者威利仍舊選擇使用了與原文相同的無主句，延續(xù)了這種不確定性，在句式層面上保留了原文的語言特色與陌生性。

除了大量頗具漢語特色的無主句，《道德經(jīng)》中排比句的數(shù)量也相當可觀。排比句是把三個或以上意義相關(guān)或相近、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語氣相同的詞組或句子并排在一起組成的句子，具有很強的說理性。對于這一類句式，威利選擇通過直譯方式保留原文的句子結(jié)構(gòu)，盡量使原文與譯文的句子成分一一對應(yīng)，原汁原味地還原了文本初始的意義與情感。例如《道德經(jīng)》第三十章的英譯：

原文：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第三十章)

譯文：Fulfilshispurposeanddosenotgloryinwhathehasdone;

Fulfilshispurposeanddoesnotboastofwhathehasdone;

Fulfilshispurpose,buttakesnoprideinwhathehasdone; (Waley, 1997)

在這一句翻譯中，譯者仍然保留了原文無主句的行文特點，并且最大程度上還原了源文本中的排比結(jié)構(gòu)。他巧妙地使用“and”“but”兩個承接關(guān)系詞將原文的前后部分分開，將兩個獨立的無主句進行串聯(lián)并盡量使譯文與原句對應(yīng)，從而保留住原句的藝術(shù)特色。從形式上看，威利譯文的結(jié)構(gòu)十分整齊，除了排比結(jié)構(gòu)中變化的動詞、“矜”(glory)、“伐”(boast)、“驕”(pride)以外，其他的句子成分都基本與源文本所對應(yīng)。由于英語動詞短語后還需接賓語構(gòu)成句子，譯者在最后還特意向讀者解釋了動詞“矜”“伐”“驕”的對象“果”，但他并沒有沿用前文“Fulfilshispurpose”的譯法，而是使用了三個相同的賓語“whathehasdone”來代指該對象，這樣做不僅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文本內(nèi)容，還保留了原文特有的形式之美，令人印象深刻。

作為中國道家哲學(xué)典籍的代表之作，《道德經(jīng)》不僅思想深刻，其論證說理的方式也十分巧妙。不同于其他文本的長篇大論，《道德經(jīng)》擅用一個個新奇的比喻說理，將復(fù)雜的問題簡單化，以便于幫助世人更好地思考與理解。對于西方讀者來說，這些比喻大多陌生而新奇充滿著東方哲學(xué)的神秘感，是理解源文本的重難點。例如，在《道德經(jīng)》第五章中：

原文：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第五章)

譯文：YetHeavenandEarthandallthatliesbetweenislikeabellows,Inthatitisempty,butgivesasupplythatneverfails.workit,andmorecomesout.(Waley, 1997)

在這一句中，老子把天地比作一個巨大的“橐龠”，也就是用來吹火以使爐火旺盛的風(fēng)箱。因為風(fēng)箱中間雖然是空虛的，但力量卻不會窮盡，越是用力鼓動它，產(chǎn)生的力量也會越大，這也是老子“虛”“空”思想的體現(xiàn)。對于這樣頗具哲學(xué)意味的修辭比喻，譯者威利通過直譯的方式保留原文修辭的陌生意趣。他尋找到“橐龠”的對應(yīng)詞“bellows”，使用介詞“l(fā)ike”重現(xiàn)了原文精巧的明喻，將《道德經(jīng)》中陌生的比喻直接展現(xiàn)給西方的讀者，引導(dǎo)他們跳出所熟悉的思維慣式從而產(chǎn)生新一輪的思考，這也正體現(xiàn)了陌生化翻譯策略的優(yōu)勢特點。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亞瑟·威利在他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中使用了大量的“陌生化”翻譯策略。這些策略能夠在保留原文詞匯、句法、修辭“原汁原味”的同時，帶給讀者新的認知體驗。但是，“陌生化”的技巧在翻譯實踐中的運用必須適度。[14]譯者如若過分追求源語文本的“新奇感覺”，忽略翻譯中最基本的忠實原則，則可能使譯文變得晦澀難懂，讀者也更難理解源文本所傳遞的思想與文化了。

三、結(jié)語

《道德經(jīng)》是中華文明寶庫里一顆閃亮的“明珠”，在中西文化交流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亞瑟·威利的英譯文中，譯者熟練地運用了陌生化的翻譯技巧與手段，為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較為完整且充滿異域文化特性的優(yōu)質(zhì)譯本。從翻譯選材上看，《道德經(jīng)》作為中國道家哲學(xué)典籍，其蘊含的中國智慧與中國思想對于西方讀者來說是遙遠而又陌生的。因此，《道德經(jīng)》的海外傳播能夠給西方讀者帶來新觀點、新思想，拓寬中國文化的輸出之路。從翻譯修辭來看，威利通過使用直譯、直譯加注及音譯等方法將所述對象變得“陌生”，保留了源文本中具有“異質(zhì)”特色的語言、句式以及修辭手法，讓西方讀者更為深刻、全面地接觸了“陌生”的東方哲學(xué)。此外，從文化層面講，威利在把握好“度”的前提下，使用陌生化翻譯策略還能夠保留典籍作品的文學(xué)性與“新奇感”，幫助西方讀者解除定式思維從而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思想與智慧，這對中國文化思想的海外傳播無疑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