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玉梅 李 嘯
文化傳播是人類特有的存在方式和活動方式。音樂傳播作為文化傳播的一種樣式,它不僅僅具有音樂文化遺產的代際傳承功能,還具有促成音樂整合與增殖,生發(fā)廣泛社會意義的價值與功能。中國與東南亞地區(qū)的文化交流由來已久。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與繁盛,唐代中國與東南亞的文化藝術交流空前繁榮,并在東南亞以及周邊國家形成了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儒家文化圈”。近代以來,隨著中國人口不斷向東南亞地區(qū)遷移,地區(qū)之間的文化藝術交流更為昌盛。遷居東南亞的華人繁衍生息,時光的推移卻忘不了維系與祖籍國的情愫,這里最大眾化的鄉(xiāng)愁記憶就是對中國歌曲的詠唱,因而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地區(qū)廣為傳播,這成為了雙方主體交往的價值需求。在東南亞地區(qū)傳播的中國近代歌曲主要有三種類型:一是發(fā)端于清末的學堂樂歌;二是20世紀20年代向東南亞傳播的中國流行歌曲;三是20世紀30年代在東南亞盛行的抗日愛國歌曲。
(一)傳播受眾的大眾性與普遍性。中國歌曲自近代開始,一直不間斷的在東南亞地區(qū)傳播和發(fā)展,可謂經久不衰。筆者2011年到泰國為“華文教師暑期培訓班”授課,親身感受到中國歌曲對當地社會文化、人民生活、華文音樂、華文教育等領域的發(fā)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究其原因,是因為中國歌曲滿足了廣大受眾——即海外華人的精神及現實需求。這些傳播受眾受到來自祖籍國的文化背景影響,需要通過鄉(xiāng)音、鄉(xiāng)曲滿足他們的文化認同感,實現對民族文化的歸屬。
同時,自1904年起,清政府頒布的《奏定學堂章程》中將樂歌課列為學校正式的必修科目,要求各地學堂,包括海外華文學堂開設音樂課,并以法令的形式對學校教育體系進行了詳細的規(guī)定?!敖裢鈬行W堂、師范學堂,均設有唱歌音樂一門,并另設專門音樂學堂,深合古意。惟中國鼓樂雅音,失傳已久”(1)章咸、張援:《中國近現代藝術教育法規(guī)匯編》,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4頁。。自此,海內外各地學堂紛紛開設華文音樂課,將海外華文音樂教育納入學校音樂教育的體系當中,并使用中國國內出版的音樂教材及一部分歌曲作為教學素材。梁啟超曾評價當時的學堂開設音樂課的現狀認為“樂學漸有發(fā)達之機,可謂我國教育界前途一慶幸”(2)梁啟超:《詩話.飲冰室合集·文集》(第45卷),上海:中華書局,1941年,第77頁。。辛亥革命后,東南亞國家的華文教育以及華文音樂教育水平也得到了迅猛的發(fā)展。1946年上半年,泰國全境的華校數量攀升至200余所(3)李嘯、谷玉梅:《羅耀輝的海外華文音樂教育》,《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17年第7期,第91—94頁。。華語學校的興盛,表明中國歌曲的傳播已經具有普遍性特征,成為海外華人與祖籍國的精神紐帶和延續(xù)中華文化脈絡的重要路徑。
(二)傳播內容的簡潔性與通俗性。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傳播開始于中國學堂樂歌的海外傳播。學堂樂歌是一種流行于近代中國校園的歌曲類型及創(chuàng)作模式。早期學堂樂歌多采用大眾熟知的歐美民歌曲調,填寫中國白話歌詞進行創(chuàng)作,即 “取彼國之善本,易以我國之歌詞”。在歌詞的創(chuàng)作和音樂的選用上,學堂樂歌的通俗性及簡潔性特征,都與中國傳統音樂有著本質的區(qū)別,表現出了新的時代意義。(4)錢仁康:《啟蒙音樂教育家沈心工》,《上海音樂學院學報》1984年第4期,第6—7頁。20世紀初的很多新派文人,如梁啟超、楊度、馬君武等人,都曾創(chuàng)作過學堂樂歌。其中,被譽為“學堂樂歌之父”的沈心工先生是中國第一位學堂樂歌創(chuàng)作者,也是一位多產的創(chuàng)作者和音樂教育家。他的樂歌詞曲配合貼切,符合兒童心理,歌詞質樸簡潔,朗朗上口,便于傳唱。這種更加簡潔并易于掌握的歌曲創(chuàng)作及學習方法,使中國歌曲脫離了繁雜的工尺譜模式的束縛,逐漸走向普通民眾,成為一種風靡全國的大眾文化產品,在民智未開的近代滿足了全球華人的音樂文化需求。同時,沈心工的樂歌歌詞意境高遠,富含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表達了海外華僑華人對祖(籍)國的眷戀之情,深受海外華僑華人的喜愛和推崇。
20世紀20年代后,來自中國大陸的新移民不斷涌入東南亞地區(qū),他們帶去當時中國盛行的流行音樂,使之成為中國音樂文化向東南亞地區(qū)傳播的重要載體之一和最重要的文化傳播符號。匈牙利著名音樂家李斯特曾說:“音樂是不加任何外力,直接泌人心脾的最純的感情火焰?!?5)曹理:《普通音樂教育學概論》,北京:北京師范學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6頁。中國近代歌曲的通俗性特征是使其得以在東南亞地區(qū)華人群體當中傳播的首要特質。中國近代流行歌曲的創(chuàng)作內容來源于中國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曲調則大多來源于當時已經廣泛流傳于華人群體間熟悉的旋律。如近代素有“金嗓子”之稱的著名歌手周璇曾演唱并在海外華人群體間廣泛流傳的流行歌曲《字母歌》,就是作曲家沈心工選取歐洲兒歌《小星星》改編創(chuàng)作而成的。受學堂樂歌影響,中國近代歌曲同樣具有通俗性特征,在創(chuàng)作方面變化音數量少,曲式結構變化幅度小,音域適中,演唱時容易掌握其調性。而歌詞大多使用白話文寫就,簡單易懂,方便記憶,且與曲調協調配合,學唱簡單,易于上口,滿足了大眾的文化需求。流行歌曲在演出時大量使用伴舞及伴奏烘托演出氣氛,有時甚至還會穿插魔術或戲劇表演等環(huán)節(jié)。同時,由于通俗易懂的中國歌曲與各類社交活動相結合,也使其走進廣大海外華人社會,增加其自身的傳播價值。
(三)傳播行為的教育性與娛樂性。傳播的效果最根本的還在于傳播內容的科學性和價值性,中國近代歌曲尤其是學堂樂歌和愛國歌曲緊扣時代主題,貼近人們的生活,密切聯系人的精神訴求,寓教于樂。歌詞對宣傳愛國主義思想、振興中華頗具渲染和激勵作用。同時根據社會和個體發(fā)展的要求,以漢語為母語,以思想性強、生活氣息濃為特點歌詞,再配以優(yōu)美的旋律,成為修為勵志、催人奮進、格調清新雅致的好作品,起到了積極向上的求真、崇善、向美的作用。
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傳播與教育活動緊密相關。學堂樂歌的傳播過程就是在東南亞華人圈里倡導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培育民族精神、促進人們身心健康的過程。時至今日,沈心工的《送別》《竹馬》等學堂樂歌仍在東南亞國家廣泛流傳。學堂樂歌借助音樂教育的方式進行傳播,提升了華人子弟的漢語水平,增進他們對于中華文化的認同感。在當時的東南亞地區(qū),一所學堂中是否有學堂樂歌相關教授課程,成為了衡量這所學校華文教育水平的重要指標。
對于近代流行音樂來說,傳播活動與娛樂生活的結合是其另一個重要的傳播特點。中國近代歌曲的大發(fā)展時期,恰好也是中國娛樂產業(yè)得到快速發(fā)展的時期。在這一時期,中國近代歌曲與娛樂產業(yè)相結合,為城市居民提供了更加時尚和豐富有趣的娛樂生活方式。誠然,由于近代流行歌曲中包含一定數量的內容空虛,缺乏思想性的低俗之曲和靡靡之音,對東南亞地區(qū)華人音樂文化產生了一些消極影響。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中國流行音樂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廣泛傳播,也恰恰說明海外華人對于中國歌曲的需求十分旺盛,進一步顯現了當地華人社會對于中國音樂文化的認同度越來越高。這些都為后來愛國歌曲在東南亞華人地區(qū)的傳播創(chuàng)造了極其良好的條件。
(一)通過人際與社團形式傳播。中國近代歌曲依靠人際傳播和社團組織傳播的形式較多。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傳播初期,其傳播方式主要以教師和歌唱者口頭傳唱為主。這種傳播方式從形式上看傳播半徑小、文本不易保存,但是影響深,效率高,成效快,能夠直接打動聽眾的內心,利用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引起人們的共鳴,便于情感的直接交流。這種傳播方式與新式學堂教育相結合,為學堂樂歌的推廣打下了廣泛而堅實的基礎。從學堂樂歌時期開始,愛國歌曲就已經以人際傳播的方式在東南亞地區(qū)流傳。在學堂樂歌中,有很大一部分歌曲內容都和富國強兵,抵御外強欺凌有關。例如,中國第一首學堂樂歌《男兒第一志氣高》,其內容便是號召青少年強健體魄,積極準備保衛(wèi)國家。隨著辛亥革命的爆發(fā),腐敗的滿清政府被推翻。當時國內很多歌頌革命政府,歌頌革命者功績的歌曲開始逐漸從東南亞地區(qū)的學堂流傳至華人社會當中,如黎錦暉創(chuàng)作的《總理紀念歌》及共產黨人鄺鄘創(chuàng)作的《國民革命歌》等。除此之外愛國歌曲在東南亞的傳播還緊緊依靠社團組織。1939年抗日民族統一戰(zhàn)線成立后,中國的抗日救亡運動進入高潮,為了進一步激發(fā)群眾愛國熱情,團結抗日力量,中國共產黨在重慶成立了“新音樂社”。該社由周恩來及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直接領導,在國內各大城市以及緬甸、越南、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等海外地區(qū)都設有辦事處或分社,以便于通過音樂的方式,開展抗日救亡運動。該社創(chuàng)始人李凌和趙沨先后在周恩來的安排下赴緬甸傳播愛國主義音樂文化。很多傳唱于抗日根據地的愛國歌曲,如《黃河大合唱》《延安頌》等,都由該社團傳播到了東南亞地區(qū)。在“新音樂社”的號召下,也有很多愛國音樂家奔赴海外傳唱愛國歌曲。比如《黃河大合唱》的詞作者光未然便是在這一時期前往緬甸擔任了《新知周刊》雜志主編。在他的感召下,許多愛國華僑青年積極投身參加到抗日救亡運動中。
(二)通過不同的教育形式傳播。歌德曾講:“我們從所有可以想到的科目中,選取音樂作為我們教育的元素,因為從音樂出發(fā)得以開拓均衡的道路通向一切方向?!?6)廖乃雄:《論音樂教育》,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0年,第36頁。1904年海外華文教育興起后,當地華文音樂課程的教學方式基本是以使用簡譜教唱學堂樂歌為主。這種傳播方式比較正規(guī),有固定的場所、固定的時間、固定的教唱者和學習者。菲律賓、泰國等華校采用和國內接軌的一些唱歌集,如沈心工的《學校唱歌集》,李叔同的《國學唱歌集》等,還有前文提及的“新音樂社”除傳播愛國進步歌曲及愛國思想外,還努力在海外地區(qū)從事愛國音樂教育活動。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新音樂社”便利用電訊函授的方式,為海內外各地愛國群眾提供音樂輔導。再是通過舉辦培訓班的形式開展傳播活動。抗日戰(zhàn)爭時期,很多愛國音樂家投入到海外地區(qū)傳播中國愛國歌曲的行列。例如1939年5月,進步音樂家任光在新加坡舉辦了民眾歌詠訓練班,教唱《義勇軍進行曲》等抗日歌曲,并組建了華人革命音樂組織“銅鑼合唱團”。該團多次登臺演唱《義勇軍進行曲》,使該曲在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等海外華人社區(qū)中廣泛流傳。
(三)通過歌舞團海外巡演的方式傳播。中國近代流行歌曲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傳播,首先是以歌舞團海外巡演的方式進行有組織的傳播活動。在近代流行音樂誕生初期,歌舞團是傳播流行音樂的最主要力量。歌舞團不僅可以自己創(chuàng)作歌曲和排演節(jié)目,同時可以自行組織對外演出。在中國流行音樂誕生之初,演員、樂手及歌曲創(chuàng)作者自行組成的歌舞團,是流行歌曲對外傳播的基礎。1928年,我國著名的流行音樂作家黎錦暉曾率領王人美、黎莉莉、徐來、黎錦光、嚴華、白虹等明月社成員以“中華歌舞團”的名義前往東南亞各國進行巡回演出。中華歌舞團巡演東南亞地區(qū)的消息一經傳出即引起轟動。在東南亞演出期間,中華歌舞團的演出均場場爆滿、處處加演。田漢、鄭振鐸二人稱此次巡演“史無前例”,并贊許歌舞團“為國爭光”。這次中華歌舞團歷時一年半的海外巡演,是中國近代歌曲及其時尚文化第一次有組織的海外傳播,對于中國近代音樂文化的域外傳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中國抗日音樂特別是抗日歌曲通過合唱團、歌舞團、歌舞劇團、抗日電影及音樂家在東南亞的工作等各種媒介和途徑迅速地傳遍了東南亞各地。其中最著名的是武漢合唱團,他們在馬來西亞、新加坡各地巡演一年,演出節(jié)目有《八百壯士》《旗正飄飄》《長城謠》《募寒衣》《流亡三部曲》,還有一些戲劇如由話報劇《放下你的鞭子》、歌劇《揚子江暴風雨》等,其中的插曲《新編“九一八”小調》《打樁歌》《打磚歌》《碼頭工人》《苦力歌》等,都產生了強烈的反響。該團在480天內獲得了華僑捐款1150 萬元,全部支援了抗戰(zhàn)和救災,為國內的抗日戰(zhàn)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7)王靜怡:《中國抗戰(zhàn)音樂在東南亞的傳播》,《人民音樂》2013年第6期,第59—61頁。。
(四)通過廣播、電影和唱片等大眾媒介傳播。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開始,以黎錦暉為首的一批音樂家開始大量創(chuàng)作流行歌曲。他們或是通過向各大書局發(fā)售歌曲集冊,或是通過大中華、勝利、高亭等唱片公司灌制歌曲唱片,亦或是和廣播電臺合作推出了眾多音樂類廣播節(jié)目,在海內外華人社會中掀起了流行歌曲傳播的高潮。如當時著名的流行歌手周璇就曾經頻繁去上海的廣播電臺參與節(jié)目,通過廣播向廣大聽眾演唱流行歌曲。除印刷出版物和廣播外,電影也是近代流行歌曲傳播至東南亞地區(qū)的重要載體。在電影音樂發(fā)展初期,流行歌曲一直是電影配樂的主要類型。在1931年至1932年期間,上海當地共拍攝有聲配樂電影16部,其中10部采用了黎錦暉所創(chuàng)作的流行音樂作為配樂。這種結合了電影藝術的流行音樂傳播方式,提升了中國近代流行音樂在海外華人社區(qū)中的傳播范圍以及效果。
貝內特·雷默曾說:“藝術同科學一樣,是一種精神活動,我們借以將世界的某些內容帶入客觀有效的認知領域……以世界的情感內容做到這一點,是藝術的獨特作用?!?8)(美)貝內特·雷默:《音樂教育的哲學》,熊蕾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3年,第152頁。從中國音樂文化的視域看,中國近代音樂文化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傳播,是一個循序漸進的傳播過程。學堂樂歌、流行歌曲以及愛國歌曲等不同類型歌曲在傳播過程中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使海外華文音樂文化逐漸成為一套特點鮮明且具有自身獨立性的文化體系,這種文化體系在傳播實踐過程中,生成了自身的價值,在中國近代音樂史上譜寫了光輝的篇章。馬克思指出:“‘價值’這個普遍的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9)(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06頁。中國近代歌曲作為精神價值客體,它為東南亞華人價值主體所需求,在不同方式和途徑的傳播實踐中,價值主體的精神利益需求得到了實現,從而生成了促進社會和華人發(fā)展的價值。作為向東南亞傳播的中國近代歌曲具備了精神價值真善美的價值屬性,就像“學堂樂歌之父”沈心工先生創(chuàng)作學堂樂歌那樣,“寓教于樂”“寓教于學”以達到正像先生為南洋公學附屬小學制定的辦學宗旨“涵養(yǎng)國民之善行,培養(yǎng)國民之實學,擴充國民之知識,強壯國民之體魄?!?10)谷玉梅著:《學堂樂歌之父——沈心工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版,第304頁。逐一辨析這些價值屬性有利于我們在認知上有新的提升,有利于音樂文化海外傳播產生新的躍遷。
(一)中國近代歌曲傳播的科學價值。當科學知識作為客體被人們所需要時,就具有了社會意義,形成了主客體的關系范疇,從而生成了價值。這種科學價值首先體現在中國近代歌曲對西方音樂知識科學性繼承和發(fā)展當中。中國近代歌曲是一種蘊含了西方音樂元素,但又自成體系的歌曲形式,被人們稱為“新音樂”,它創(chuàng)造性地引入并改造由日本傳入中國的簡譜記譜法,將西洋大小調式進行中國化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同時也改變了歌曲創(chuàng)作的手法。中國近代歌曲以五線譜或簡譜作曲,以白話文作詞,以新體詩的模式承載歌曲內容。作為中國近代音樂文化傳播的載體,歌曲提升了人們對于音樂科學的理論認知,豐富了藝術創(chuàng)作經驗的形態(tài),滿足了社會對于藝術文化知識需求。這為居住在東南亞的華人學子學習漢語,掌握白話文,了解中國近代文化大有裨益。其次,這種科學價值還體現在中國近代歌曲的內容主題之上。近代傳播于東南亞地區(qū)的中國歌曲大量涉及對生活常識、世界知識、革命精神、共和理念的科學普及,這些歌曲內容推動了東南亞華人社會的知識進步,擴大了人們對于外部世界的了解,提高了海外華人的群體素養(yǎng)(11)谷玉梅著:《學堂樂歌之父——沈心工研究》,第302頁。。因此,這些歌曲傳播到東南亞國家后被當地華校廣為流傳,成為華文音樂教育的范本。此外,中國近代歌曲蘊含濃郁的民族色彩調式和歌詞,使學生在歌唱中受到了深刻的民族文化熏陶,體會中華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這些都為海外華人社群開啟民智、提升素養(yǎng)、增進認同提供了科學價值。
(二)中國近代歌曲傳播的道德價值。所謂道德價值是優(yōu)秀的道德品質、高尚的道德行為以及崇高的道德理想所形成的精神價值。道德價值是歌曲追求的精神財富,是以歌曲謳歌民族精神的重大范式。中國自古就有“以樂養(yǎng)德,以德治政”的文化傳統。由于近代中國救亡圖存的時代需求,中國近代歌曲創(chuàng)作的初衷就是“寓德于樂”。1906年,中國近代第一部音樂教材《學校唱歌集》的序言中就曾寫道:“君之志在改良社會,而今日急務尤莫先于德育。故其中注意修身者殆十之八九?!?12)谷玉梅著:《學堂樂歌之父——沈心工研究》,第74頁。在這部教材中,歌曲《黃河》《同胞同胞需愛國》《男兒第一志氣高》《革命軍》《美哉中華》《孔圣人》《纏足苦》等,均強烈流露出救亡圖存、抵御外辱的精神,這一系列民族精神隨著歌曲的傳播,強烈沖擊全球各地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心扉,催生全球中華兒女對于祖籍國的認同。20世紀30年代,在東南亞地區(qū)興起的愛國主義歌詠運動更是彰顯了個中的道德價值。在中國共產黨及眾多進步人士的領導下,一大批音樂工作者來到東南亞,如光未然、任光、李凌等,他們在當地傳唱國內救亡歌曲的同時,也就地創(chuàng)作了大量抗日愛國歌曲,這些歌曲旋律鏗鏘,歌詞壯闊,在席卷全球的抗戰(zhàn)浪潮中體現出獨特的道德價值。這些歌曲自問世起便廣泛傳播于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等海外華人社區(qū),引起了華人的強烈反響和震撼,在當地掀起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的熱潮,為抗日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及海外統一戰(zhàn)線的形成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三)中國近代歌曲傳播的審美價值。馬克思主義價值觀認為,“審美”是客體與主體相互作用而產生的效果。審美價值就是在主客體相互作用的關系中顯現和被創(chuàng)造出來。審美集心靈美、藝術美、自然美之和,滿足了審美主體的價值需要,審美價值對應的是美的問題。音樂藝術和音樂學科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音樂審美。中國近代歌曲自問世以來就蘊含了深厚的審美價值,飽含了對于美的感知能力、理解能力、聯想能力、表達能力的培養(yǎng)。首先,在審美感知能力方面,歌曲藝術中的音高、節(jié)奏、旋律無一不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對于這些音樂元素的感受、分辨、反應和把握,可以逐漸培養(yǎng)并提高人們對于美的感知能力。沈心工就曾認為,通過專業(yè)的視唱練耳及專業(yè)技能訓練,歌曲具有“喚小兒之美情”的“美育”作用。(13)張靜蔚編:《中國近代音樂史料匯編(1840—1919)》,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5頁。這一點,在近代廣為流傳的學堂樂歌身上得到了印證。其次,在審美理解能力培養(yǎng)方面,中國近代歌曲通過廣博而豐富的藝術內涵,加深了海外華人對于中華民族深層意識、中華文化思想特征、中國近代時代精神等美學要素的理解。中國近代歌曲藝術的風骨來源于中華文化,是將中國傳統文化與近代文化相結合后的產物。因此,傳唱中國歌曲,感受其中蘊含的民族文化精神,對于近代東南亞華人群體來說,是一種十分重要的審美理解力培養(yǎng)方式。另外,在審美聯想能力培養(yǎng)方面,中國近代歌曲通過引導和啟發(fā)人們感受并辨別音樂美的表現形式,將音樂的想象與歌曲情感聯系起來,極大的豐富和滿足海外華人的情感體驗。在表達藝術性、哲理性等抽象概念時,歌曲可以通過不同的音高、旋律及節(jié)奏來模擬出所需要的藝術主題,通過渲染氣氛來促使人們去聯想作者想要表達的情感。在中國近代歌曲傳播過程中,始終伴隨著對于中國文化之美的聯想與想象。最后,通過中國歌曲的近代傳播,東南亞地區(qū)華人的審美表達能力也得到了極大提高。中國近代歌曲歌詞簡單易懂,曲調形象生動,具有樸素的藝術性與思想性,十分符合東南亞華人社區(qū)的文化及情感需求。這些中國歌曲的大量傳唱,必然從質和量上使海外華人的審美水平和藝術水平得到了拓展,從而孕育出更加能夠滿足東南亞華人族群需求的華語歌曲及民族藝術作品,如誕生于泰國的《武里南華校校歌》《美麗的泰國》等作品,更好的滿足海外華人的廣大需求。
(四)中國近代歌曲傳播的文化交流價值。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的傳播過程中所生成的科學價值、道德價值、審美價值的統一,為中華文化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傳播和發(fā)展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成為了海外中華文化圈層得以鞏固和發(fā)展的必要條件。中國近代歌曲所展現出的情感狀態(tài)及價值內涵,曾經在東南亞華人社群內創(chuàng)造并引領了正確的文化價值觀,推動了當地社會的發(fā)展。而得益于這場文化交流活動,中國近代歌曲也在數十年后得到了東南亞華語樂壇的反哺,于改革開放后煥發(fā)出了新的活力。而在這場持續(xù)至今的文化交流過程中,中國的國家形象及社會整體風貌也源源不斷地通過新的歌曲得以展現。從文化交流到文化輸出,隨著中國國家實力的不斷增強,東南亞地區(qū)華人社群與祖籍國的血肉聯系也將不斷緊密。
時至今日,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的傳播并未止步,它將同新時代中國歌曲一道隨著東南亞地區(qū)社會環(huán)境及社會文化需要的改變而發(fā)展。這種發(fā)展也將進一步加強海外華人與祖籍國的精神紐帶,提升中國音樂文化對外傳播效果。通過對中國近代歌曲在東南亞華人地區(qū)的傳播路徑及價值生成研究,不僅可以對中國與東南亞華人地區(qū)的文化交流加以展示,同時也能通過回顧歷史為中華文化的域外傳播研究提供新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