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

摘 ?要：《新編醉翁談錄》是南宋廬陵羅燁編寫的話本資料類編，語言較為通俗，不僅保留了很多反映當時口語的俗語詞，也保留了一些與說話伎藝相關(guān)的行業(yè)詞。對這些詞語進行考釋辨析，既有助于《漢語大詞典》等辭書的修訂與完善，也可以為近代漢語詞匯研究提供多方面的重要材料，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關(guān)鍵詞：《新編醉翁談錄》;俗語詞;行業(yè)詞;釋義

一、引言

《新編醉翁談錄》是南宋廬陵羅燁編寫的一部話本資料類編。該書在國內(nèi)曾一度失傳，目前唯一可見古本藏于日本天理圖書館。發(fā)現(xiàn)該書后，日本人于1941年將其影印出版，題“觀瀾閣藏孤本宋槧”。1957年，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首次對該書進行點校;1998年，遼寧教育出版社亦出版了此書?！独m(xù)修四庫全書》子部小說家類第1266冊收錄了此書影印本;2018年，大象出版社《全宋筆記》（第九編八）亦收錄了此書。

編者羅燁，生平事跡不詳，刻本署名為“廬陵羅燁”，廬陵位于今江西吉安。《新編醉翁談錄》諸書亦未載，僅明代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引有數(shù)語，《永樂大典》卷二四〇五曾引《醉翁談錄》之《蘇小卿》，但不見載于今本羅燁《醉翁談錄》。該書的其他內(nèi)容在歷史文獻中則鮮見提及。

《新編醉翁談錄》凡十集二十卷，所收內(nèi)容龐雜，有男女風(fēng)月故事、詩詞、笑話、花判詞等，書中自述：“如有小說者，但隨意據(jù)事演說云云”，意謂說書人可根據(jù)該書故事進行敷演，據(jù)此可以推測，該書中的各種素材主要是為當時的說書藝人提供參考的。篇首《小說引子》和《小說開辟》二文，首次從理論層面總結(jié)了宋元說話伎藝、宋元小說的發(fā)展歷程，并羅列了大量的話本書目，為宋元小說史、說話史、戲曲史等研究提供了史料依據(jù)，因此，學(xué)界最先關(guān)注的是它在小說、戲曲研究中的重要價值。同時，《新編醉翁談錄》的漢語史研究價值也不容忽視。由于該書面向的消費群體主要是說話藝人與平民百姓，大多為文化程度不高的下層民眾，所以作者在抄撰他書時，多選用貼近口語的、通俗易懂的口語詞、方言詞等，書中還有一些與說話伎藝相關(guān)的行業(yè)詞，可借此對宋元說話藝術(shù)有更深入的了解。它與北宋劉斧的《青瑣高議》、南宋皇都風(fēng)月主人的《綠窗新話》等，共同反映了宋元時期文學(xué)語言由雅趨俗的變化趨勢。

總的來說，《新編醉翁談錄》的詞匯相當豐富，可由此窺探南宋時期的語言面貌，是研究近代漢語詞匯的珍貴材料。本文將從中選釋數(shù)則俗語詞與行業(yè)詞，以此體現(xiàn)該書在近代漢語詞匯研究中的語料價值。需要說明的是，1957年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之點校本是《新編醉翁談錄》目前最為通行的版本，所以本文將其作為研究的底本，以下簡稱“古典文學(xué)校本”。

二、《新編醉翁談錄》中的俗語詞

關(guān)于俗語詞的界定，目前學(xué)界尚未統(tǒng)一，本文采用郭在貽先生的定義：“指的是古代文獻中所記錄下來的古代的口語詞和方音詞之類（二者有時難以截然劃清界限）?！盵1]《新編醉翁談錄》使用了一些俗語詞，這些俗語詞或字面生僻而義晦，或字面普通而義別。下面，試舉數(shù)例進行分析。

1.

（1）只憑三寸舌，褒貶是非;略萬余言，講論古今。（《小說開辟》）[2]（P3）

按：古代字書均不載此字?！啊钡囊馑际侵v述。劉孝嚴解釋說：“，指經(jīng)過組織的說話。”[3]（P72）《漢語大字典》于“”下收有“拼湊、揉合”這一義項，所用書證只有《新編醉翁談錄》中的這段話。在貴州方言中，“團”至今仍可表示說話之義，如：“他們幾個團得熱鬧得狠。”[4]（P1964）“”或為“團（團）”之增旁分化字。不少從“專（專）”得聲之字均可表示說話義。比如，“傳”字，《大戴禮記·保傅》：“簡聞小誦，不傳不習(xí)?！蓖跗刚浣庠b：“傳，述也。”[5]（P57）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有“言傳”“通傳”等詞，意謂言語、告訴。又如，“”字，《古壯字字典》釋為“相傳、傳達、傳揚”等，都可表示告訴[6]（P73），此字應(yīng)為“”之類推簡化字。再如，“”字，為越南喃字，意思是“說話”?，F(xiàn)代越南語寫作chuy?n，其英語解釋為：“to talk with/to somebody”[7]（P185）。

2.僀搭

（2）講論處不僀搭、不絮煩;敷演處有規(guī)模、有收拾。（《小說開辟》）[2]（P5）

按：“僀”，古典文學(xué)校本認為通“滯”。殷寄明《漢語同源詞大典》于“僀”條下有按語：“‘僀有拖沓義，其義當與困頓義相通。”所用書證也是這段話[8]（P1366）。二者均將“僀搭”二字拆開，并僅從“僀”字出發(fā)進行釋義，“搭”字則無著落，此說有待商榷。

“僀搭”應(yīng)為雙聲聯(lián)綿詞，與下文“絮煩”形成對文，都是形容言語啰嗦，無須拆解釋義。僀，端母，齊韻，去聲;搭，端母，合韻，入聲。二者同為端母字，為雙聲聯(lián)綿詞，其語音形式為[ti-t-]。這一聯(lián)綿詞具有多個詞形，如“滴烢”“滴答”等?！段饔斡洝返诙兀骸皫煾腹行┑螣E，一行說我不會打市語，怎么謂之‘窯頭土坯？”[9]（P9）《西游記》第二十回：“老兒滴答甚么，誰和你發(fā)課，說甚么五爻六爻;有飯只管添將來就是?！盵9]（P138）“滴烢”同“滴答”，亦有版本作“滴澾”。滴，端母，錫韻，入聲;烢，《龍龕手鑒》注音丑革反;答，端母，合韻，入聲;澾，透母，曷韻，入聲?！暗巍迸c“僀”亦為陰陽對轉(zhuǎn)?！暗螣E”“滴答”“滴澾”“僀搭”四者音近，均可表示言語啰嗦義。佛經(jīng)文獻亦有一例，《正源略集》卷十六：“若也滴滴搭搭、婆婆訶訶，只恐總?cè)ゲ坏?，何也？天長，從來不與人說媽媽禪?！薄暗蔚未畲睢绷x同“婆婆訶訶”，二者的意思都是啰嗦、絮煩。查檢《漢語方言大詞典》，語音形式與“僀搭”同為[ti-t-]且皆表示啰嗦義的詞語主要有：西南官話中的“滴鐸”[ti213to0]，江淮官話中的“滴掇”[ti212to212]等;吳語中的“的達”;閩南語中的“嘀嗒”[ti?32tap32]等，皆形容言語啰嗦。

3.廝挺

（3）說人頭廝挺，令羽士快心;言兩陣對圓，使雄夫壯志。（《小說開辟》）[2]（P5）

按：“廝”，義為互相;“挺”，義為頂撞?！稘h語大詞典》收有該詞，但所舉例證為元代書證，高明《琵琶記·激怒當朝》：“他元來要奏丹墀，敢和我廝挺相持?！盵10]（P68）明代王錂《春蕪記·忤奸》：“我只將忠義存，向權(quán)門怎生卑遜？況復(fù)是同袍合簪，又何妨語言廝挺？”[11]（P350）二例書證時代較晚，可據(jù)《新編醉翁談錄》補充例證。

4.眼嫁眉婚

（4）從此眼嫁眉婚，神交氣合，況聞指腹先有其言，將謂齊眉，后無少及。（《張氏夜奔呂星哥》）[2]（P6）

按：“眼嫁眉婚”表示男女雙方情投意合，僅見于《新編醉翁談錄》，或為當時俗語詞。

5.艤

（5）昨暮抵此，以風(fēng)急未能濟，艤舟城下。（《姑蘇錢氏歸鄉(xiāng)壁記于道》）[2]（P21）

按：“艤”，《廣韻·紙韻》：“艤，整船向岸?！绷x為停泊，使船靠岸。西晉左思《蜀都賦》：“試水客，艤輕舟?！崩钌谱⒃唬骸皯?yīng)劭曰：‘艤，正也。一曰南方俗謂正船回濟處為艤?！盵12]（P80）

6.耍峭

（6）師師耍峭而聰敏，酷喜填詞和曲。（《三妓挾耆卿作詞》）[2]（P32）

按：“耍峭”義為聰明，與“聰敏”對文。宋代朱敦儒《減字木蘭花·無人惜我》：“無人惜我，我自殷勤憐這個，耍峭惺惺，不肯隨人獨自行。”[13]“耍峭”與“惺惺”對文，均表示聰明機靈。在《漢語大詞典》中，“耍峭”僅收“苛酷”這一義項，書證為宋代王安石《王荊公詩注》卷四十八《寄李道人》：“跳過六輪中耍峭，養(yǎng)成三界外愚癡?！盵14]（P970）需要指出的是，此處的“耍峭”并非“苛酷”義，仍表示“聰明”義，與“愚癡”對文。

7.挼

（7）安安又嗔柳曰：“先我矣！”挼其紙，忿然而去。（《三妓挾耆卿作詞》）[2]（P33）

按：“挼”，方言詞，同“捼”?！都崱罚骸皰?，揉也。關(guān)中語?！绷x為用手揉搓，將紙等物弄皺。今方言仍說此語，如北京官話：“這紙都挼了，不好寫字了?！痹颇铣郏骸澳羌路盗??！盵4]（P4735）

8.廉廉尖尖

（8）其蟻與蚊，俱罵之曰：“看你一個嘴子，廉廉尖尖，得恁地好色！”（《嘲人好色》）[2]（P40）

按：“廉”，《說文解字·廣部》：“廉，仄也?！薄稄V雅·釋言》：“廉，棱也。”“廉廉”可表示細弱貌。《藝文類聚》卷七十五引晉代摯虞《疾愈賦》：“饋食纖纖而日尠，體貌廉廉而轉(zhuǎn)損?！盵15]（P1290）“廉廉尖尖”，指細細尖尖的樣子。宋代陳元靚《事林廣記》作“連連尖尖”[16]（P556），“連連”并無細弱的意思，應(yīng)為記音字。

9.啜持

（9）白白紅紅遍野畦，光風(fēng)麗月衒芳姿，個中無限西施乳，一味啜持黃口兒。（《煙花詩集》）[2]（P52）

按：“啜持”，義為哄騙。《漢語大詞典》收有書證，系明代馮夢龍《警世通言》卷三十七：“當下只留這萬秀娘在焦吉莊上，萬秀娘離不得是把個甜言美語，啜持過來?！盵17]（P560）“啜持”一詞為宋時方言詞，文獻中還有一例，北宋秦觀《品令》其二：“須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須肐織?！币庵^只用花言巧語就能哄騙你使你發(fā)笑，又何須胳肢你。秦觀為高郵人，今高郵話仍用“啜持”表示哄騙?！稘h語大詞典》書證時代較晚，可據(jù)補。

10.講問

（10）與李生為兩姨之親，時節(jié)講問不疏。（《梁意娘與李生詩曲引》）[2]（P55）

按：“講問”，《漢語大詞典》僅收有“講說討論”一個義項，但此句中的“講問”應(yīng)為問候義，諸辭典漏收該義項。文獻中還有一例，宋代楊潛修等撰《云間志·重開顧會浦記》：“于是監(jiān)州曹公以身任責(zé)，慨然興嘆曰：‘吾嘗巡行屬邑，講問民瘼，亦既有得于此，顧未有以發(fā)之也?！盵18]（P209）“講問民瘼”指了解百姓疾苦，問候百姓，后文有“訪于父老”可與其對讀，亦為問候百姓的意思。

11.擔擔閣閣

（11）苦苦冤冤，擔擔閣閣。清風(fēng)去來兮轉(zhuǎn)憔悴，黃昏前后兮添蕭索。（《意娘與李生相思賦》）[2]（P58）

按：“擔擔閣閣”即“耽擱（擔擱、擔閣）”的疊詞用法，其中，“苦苦冤冤”與“擔擔閣閣”相對，均表示內(nèi)心苦悶焦灼的狀態(tài)。文獻中還有一例，清代李綠園《歧路燈》第五回：“遲了些時，也有向?qū)W署透信的，也有商量遞呈的，卻也有惹出清議談?wù)摰?。以此，觀觀望望，擔擔閣閣，挨至次年正月，尚無舉動?！盵19]（P25）根據(jù)語境可知，擔擔閣閣義為“猶豫不決”，表示內(nèi)心焦灼的狀態(tài)。

12.棺本

（12）啟棺本，體果生起。（《薛昭娶云容為妻》）[2]（P69）

按：“棺本”即棺材。明代高拱《高文襄公集》卷四十三：“在朝房聽拏買南蛇膽，買棺本，分付后事，謂必死矣?！盵20]

13.吃柴

（13）賣卦秀才，文理全乖，冒稱進士，且請吃柴。（《斷人冒稱進士》）[2]（P81）

按：“吃柴”義為挨打，今浙江黃巖、金華等地仍說此語。

14.幽偎

（14）水府幽偎，寡人暗昧，重荷夫子遠來，將有為乎？（《柳毅傳書遇洞庭水仙女》）[2]（P84）

按：“幽偎”，義為不清晰貌。在文獻中較為少見，僅此一例，諸辭書亦未收錄。

15.下

（15）須臾，下胡麻飯，山羊脯，甚美。（《劉阮遇仙女于天臺山》）[2]（P87）

按：“下”在句中的意思是擺放、準備，“下胡麻飯”指擺放、準備好芝麻飯。這一意義自先秦時期已有，用作及物動詞，多出現(xiàn)在口語性強的語境中?！秴问洗呵铩蟾罚骸拔糈w宣孟將上之絳，見骫桑之下，有餓人臥不能起者，宣孟止車，為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視?！盵21]（P168）“為之下食”，是指為因饑餓而倒地不起之人擺上食物。中古時期則多見，亦多出現(xiàn)在口語性較強的語境中，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德行》：“既至，荀使叔慈應(yīng)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盵22]（P6）《世說新語·雅量》：“須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屬羊不暇。羊不大應(yīng)對之，而盛進食，食畢便退?！盵22]（P369）“下”后可接更為具體的名詞，如《世說新語·紕漏》：“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22]（P922）“下果”即放置、準備果盤。東晉干寶《搜神記》卷一：“又呼侍御，下酒飲啖?！盵23]（P31）“下酒”即準備酒水。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終制》：“靈筵勿設(shè)枕幾，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干棗，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盵24]（P322）以上個例句中“下”后所接賓語更為細致具體。今江西蓮花說“下齋飯”，意思就是擺放好祭祀用的物品。

16.照

（16）照與人俱去，照歸人不歸。（《樂昌公主破鏡重圓》）[2]（P109）

按：“照”或為“鏡子”俗稱。此篇本事出于《本事詩》，有多處作“照”，如：“乃破一照，人執(zhí)其半。”“有蒼頭賣半照者，大高其價，人皆笑之?！薄熬哐云涔?，出半照以合之?！薄罢张c人俱去，照歸人不歸?！盵25]（P9）

三、《新編醉翁談錄》中的行業(yè)詞

《新編醉翁談錄》是一部可供說話藝人采擷說話材料的參考書，其中，《小說開辟》《小說引子》這兩篇文章，對當時說話伎藝的發(fā)展進行了宏觀的概括。因此，此書除了保留大量俗語詞以外，還有一部分與說話伎藝相關(guān)的行業(yè)詞，如“話頭”“靈怪”“煙粉”“傳奇”“公案”“樸刀”等。下面，我們就舉其中數(shù)例進行闡述。

17.演史、合生、舌耕、挑閃

（17）或名演史，或謂合生，或稱舌耕，或作挑閃，皆有所據(jù)，不敢謬言。（《小說引子》）[2]（P1）

按：“演史、合生、舌耕、挑閃”均為說話伎藝。演史，亦稱“講史”，即演說歷史故事。合生，指說話人在表演時指物賦詩，帶有滑稽玩諷的意味。舌耕，指說話人靠嘴上功夫維持生活，就像通過耕作來獲得糧食一樣，亦可借指說話這門伎藝。挑閃，挑，挑逗、引逗;閃，忽有忽無、躲躲閃閃。挑閃，猶言賣關(guān)子，指在說話時故意吊聽眾的胃口。

18.動哨、中哨;引倬、底倬

（18）動哨、中哨，莫非《東山笑林》，引倬、底倬，須還《綠窗新話》。（《小說開辟》）[2]（P3）

按：“動哨、中哨”是宋元說話術(shù)語，指在說話表演時插入笑話或諢話等，具有插科打諢的作用?！稏|山笑林》諸家書目未載，或與《笑林廣記》相類，是古代笑話集，可作為插科打諢的材料來源。《綠窗新話》是南宋皇都風(fēng)月主人編的筆記小說集，多為風(fēng)月故事，并且篇幅較小，與故事梗概相類。

“引倬、底倬”也是宋元說話術(shù)語，但二語不辭?！百尽保驗椤斑敝艚枳?。“擢”的意思是引出，《說文解字·手部》：“擢，引也?！苯耖}南語中仍有“引擢”一詞，義為引逗，或用話術(shù)套出別人的話或事情?！耙薄暗走钡恼Z義還可以從宋元說話體制得到啟示。宋元話本形成了一套較為穩(wěn)定的說話體制，由題目、篇首、入話、頭回、正話、篇尾等部分組成，其中，“頭回”是指在敘述正話之前，先講述一個與正話相似或相反的故事，以此拖延時間來招攬更多的聽眾，亦有引入正話的作用。與正話相比，這個故事的篇幅通常較短，而《綠窗新話》多為短小精悍的故事，比較適合用作頭回?！捌病笔侵冈诮Y(jié)束正話后對正話進行總結(jié)或提示散場的內(nèi)容，旨在提醒聽眾即將結(jié)束?！耙迸c“底擢”的作用或與頭回與篇尾相類?！耙敝傅氖且稣挼囊龑?dǎo)性故事，與“引子”相類，是宋元說話體制之一;由此類推，“底倬”應(yīng)為“底擢”，指的是提示觀眾表演即將結(jié)束的話語，其作用與宋元說話體制中的篇尾相類，亦為說話體制之一。

19.舉斷模

（19）舉斷模按師表規(guī)模;靠敷演令看官清耳。（《小說開辟》）[2]（P3）

按：該句斷句應(yīng)為“舉斷模，按師表規(guī)模;靠敷演，令看官清耳?！薄胺笱荨笔侵笇适碌臄⑹黾右约毠?jié)的渲染，使故事內(nèi)容更能吸引聽眾。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說：“所謂‘敷衍，就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增添一些細節(jié)，把內(nèi)容豐富起來。”[26]（P112）“舉”，即行為舉措;“斷”，即決斷事情;“?！?，《說文解字·木部》：“法也?！绷x為法式、規(guī)范，這里是指說話的范式、程序。宋代說話伎藝發(fā)展迅速，很多說話人的伎藝并非獨自摸索所得，而是有所師承的?！吨袊孜膶W(xué)辭典》曾收有“雄辯社”條目：“雄辯社，宋說話藝人的行會組織。系說話藝人傳授訓(xùn)練說話人才之團體?！盵27]（P445）“舉斷模，按師表規(guī)模”意謂說話的章程、范式，是按照師傅所傳授的那樣去做。

20.收拾、話頭

（20）說收拾尋常有百萬套，談話頭動輒是數(shù)千回。（《小說開辟》）[2]（P3）

按：“收拾”意謂說話人對故事講述的安排詳略得當，此處亦可指說話表演的總括和收結(jié)。文中還有一處提到“收拾”：“講論處不僀搭、不絮煩;敷演處有規(guī)模、有收拾。冷淡處提掇得有家數(shù)，熱鬧處敷演得越久長?！盵2]（P5）“話頭”與宋元話本體制之“頭回”相類，亦可稱作“引子”“引首”“請客”“攤頭”[26]（P183），指用以引出正話的故事，與正話內(nèi)容相類或相反。

21.靈怪、煙粉、傳奇、公案、樸刀、捍棒、妖術(shù)、神仙

（21）有靈怪、煙粉、傳奇、公案，兼樸刀、捍棒、妖術(shù)、神仙。自然使席上風(fēng)生，不枉教坐間星拱。（《小說開辟》）[2]（P3）

按：“靈怪、煙粉、傳奇、公案、樸刀、捍棒、妖術(shù)、神仙”，大體上是指宋代說話的主要類型。其中，“靈怪、煙粉、傳奇、公案、樸刀、捍棒”這些分類亦出現(xiàn)在南宋耐得翁《都城紀勝》、吳自牧《夢粱錄》等書中，它們分別指代不同的題材內(nèi)容?！办`怪”指演說鬼怪妖異、神仙道釋的故事;“煙粉”指講述人鬼幽期的故事[28]（P227）;“傳奇”指講述人間悲歡離合的奇聞軼事[26]（P144）;“公案”指演說斷獄勘案的故事;“樸刀”本為一種刀具，“捍棒”本為棍棒，這里是指演說江湖豪杰之英雄事跡的故事?！把g(shù)、神仙”這兩種類型僅出現(xiàn)在《新編醉翁談錄》中，其故事內(nèi)容或與“靈怪”有重合之處。

22.砌

（22）曰得詞，念得詩，說得話，使得砌。（《小說開辟》）[2]（P5）

按：“砌”，指用于插科打諢的戲謔話語或滑稽動作，類似于“耍噱頭”。宋、金時期有“打砌”一詞，義同“使砌”。宋代劉昌詩《蘆浦筆記》卷三：“街市戲謔有打砌、打調(diào)之類?！盵29]（P17）金代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卷三：“（張生）又問道：‘吾師那家里做甚底？買了幾十瓶法酒？做了幾十分茶食？法師笑道：‘休打砌！我見舂了幾升陳米，煮下半甕黃虀。”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新編醉翁談錄》保留有較多的俗語詞，如“棺本”“吃柴”“下”等，以及與“說話”相關(guān)的行業(yè)詞，如“演史、合生、舌耕、挑閃”“動哨、中哨、引倬、底倬”等。對這些詞語進行考釋辨析，首先有助于《漢語大詞典》等辭書的修訂與完善。不僅可以將相關(guān)例證提前，如“廝挺”“啜持”等詞在《漢語大詞典》中的書證較晚，可據(jù)《新編醉翁談錄》補充較早用例;而且可以擴展相關(guān)義項，如“講問”一詞除“講說討論”義項外，還有“問候”這一義項;還可以對諸辭書未收詞條進行增補，如“棺本”“僀搭”“眼嫁眉婚”“廉廉尖尖”等。其次，也能為近代漢語詞匯研究提供更為豐富的語料支撐。可見，《新編醉翁談錄》是研究近代漢語的珍貴材料，可由此窺探南宋時期的語言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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