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蓉 寧夏大學
1956 年,史國良出生在北京的普通工人家庭,家里一共7 個孩子,他排第六。史國良記事時國家正處于一個特殊的年代——“大躍進”和三年困難時期。他小時候跟隨父母,和很多工人住在一起。所以他對童年的第一印象就是饑餓,由于當時的糧食數量都是有限制的,很多時候他吃不飽,就學著一些大人去找地里的野菜,慢慢地,什么野菜能吃,什么味道,他都一清二楚。童年的苦澀生活,使史國良內心深處產生了想擺脫窮苦命運的強烈欲望。
小時候的史國良對畫畫的熱愛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他經常涂涂畫畫。例如,看了電影回來,他會把銀幕上的故事背著畫下來;遇到了有趣的事情,他講不清楚,卻可以用畫畫表現出來;他的父母沒有什么文化,不懂藝術,看見家里地上、玻璃上、墻上到處被孩子畫得滿滿的,也并沒有責備孩子,而是保護了孩子愛畫畫的天性。
上小學后,史國良更加癡迷于畫畫。他平時除了畫小人書和電影之外,還畫學校的黑板報。當時的他經常去給會畫人像的人打下手,幫忙掃地、送水、擠顏料,目的是能看得仔細一些,看完之后再自己記下來反復練習。那時,史國良最喜歡的一幅作品是《毛主席去安源》,這幅作品給小學時的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經常臨摹,熟悉到他可以完全背臨下來,這對于小學生來說已經非常厲害了。上中學時的史國良每天都會花很多時間畫速寫,且在繪畫上的成績得到了學校老師的肯定,老師還推薦他去當時正在招生的北京第三師范學院美術班。對于史國良來說,過去的畫畫只是一種興趣愛好,從專業(yè)角度來看只能算是沒入門的涂鴉,而進入師范學校,他才真正邁進了美術專業(yè)的大門,并開始了長達數年的求學之路。
史國良尊敬師長,尤其敬重在他從藝道上路影響最大、情同家人的三位人物畫大師——周思聰、黃胄、葉淺予。
最早在史國良的藝術道路上發(fā)揮指明燈作用的是周思聰。周思聰是學院派畫法的巔峰人物,是“徐蔣體系”中最出色的人物畫家,她的藝術技巧是一流的。十幾歲時,史國良就接受周思聰的指導,周思聰讓他每天畫十五張速寫,他總是超額完成,速寫都是一捆一捆的。周思聰每次都是一張一張地翻看,一張一張地講評[1]。在周思聰的諄諄教導下,史國良對速寫練習越發(fā)勤奮,造型也越發(fā)準確。此外,周思聰具有女性藝術家的細膩入微、多愁善感,她的藝術相對于學院派是有情感的而不是枯燥的,這對史國良繪畫創(chuàng)作理念的影響是很大的。在史國良考上研究生時、作品出版時、獲得國際大獎時,周思聰比史國良還高興,同時不忘提醒史國良不要滿足,要繼續(xù)努力。史國良在藝術之路上受挫時,向周思聰傾訴,總能得到她的及時回信,這種鼓勵和陪伴在史國良藝術成長之路上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對史國良影響最大的是黃胄。他作為黃胄的學生,在黃胄畫畫時研墨、抻紙、學習技法,聽他談古論今,潛移默化地受到他的熏陶。從整體畫風來看,史國良的畫風與黃胄一脈相承。在用線方面,黃胄的線條不是講究抑揚頓挫、起承轉合的傳統(tǒng)筆法,他運用比較長且直的線條迅速地將人物的形象和動態(tài)概括出來,用筆奔放,盡情揮灑筆墨,沒有傳統(tǒng)筆墨規(guī)范的束縛。史國良的線條也同黃胄一般,略有不同的是結構關系表現得更清楚一些,體積厚重感較強。在用色方面,史國良延續(xù)了黃胄慣用的鮮亮色調,大膽用濃墨渲染,又以大塊的對比強烈的色彩加以輔助,畫面既熱烈又沉著、既鮮艷又和諧。在創(chuàng)作方面,黃胄主張藝術源于生活,不能脫離生活。有一次,新疆文物商店到北京約畫,史國良畫了一張,畫面描繪的是葡萄架下一位新疆老漢和一位姑娘在聊天,下方還畫了幾只小豬。畫裱好后,黃胄要求看一下作品,他看后很生氣,指責史國良的這幅作品脫離了生活。原來,按照新疆的風俗和所信仰的宗教,畫面中是不會出現小豬的。黃胄要求史國良必須修改,或者重畫。史國良琢磨后將幾只小豬用重墨改成了兩個大筐,筐上又用石綠畫上了葡萄,黃胄看后覺得改得不錯,同時告誡史國良:如果不熟悉生活,畫出的作品就像撒謊一樣,搞創(chuàng)作一定要有生活,脫離生活是虛假的藝術,也會出現很多問題。這件事使史國良受到了很大觸動,之后,史國良的創(chuàng)作從未脫離生活,基本上都是反映自己所感受到的現實生活。在繪畫題材方面,黃胄人物題材以畫新疆風土人情著稱,他建議史國良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生活基地,鼓勵史國良深入西藏,那個地方可畫的東西很豐富。后來,西藏成了史國良永久研究的繪畫題材,西藏便成了史國良的生活基地。西藏也是少數民族地區(qū),畫藏族群眾就要熟悉和尊重他們的宗教信仰、生活習俗,而且史國良在收集素材時特別關注細節(jié),在創(chuàng)作作品時非常注意把握細節(jié)的真實性。黃胄還教導史國良人物畫家要多選幾種動物來練習,將它們作為人物的配景,有利于構圖,增添生活氣息,最好是一些與人生活有關的家禽。黃胄畫毛驢題材,史國良選擇畫豬、狗、鴨等,其中畫豬成了史國良的一大特色。史國良那時正是年輕、活力四射、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基本上有效地繼承了黃胄的筆墨語言。
史國良在美院讀研期間,葉淺予作為史國良的專業(yè)導師,在速寫中如何畫動態(tài)、如何構圖、如何創(chuàng)作等方面的教導讓史國良受益匪淺。著名美術理論家郎紹君曾評價史國良的作品:“他把黃胄學院化了,又把學院黃胄化了?!盵2]這個總結十分到位。
史國良盛年出國,一是因為當時他受到了當年出國熱潮的影響,身邊很多畫家都走出國門,大辦展覽,聲名鵲起,這些消息讓史國良也渴望出去看看;二是在北京畫院工作的他,剛好趕上了中國畫壇上的“八五新潮”,這是美術界針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一種革新思潮。當時,史國良是寫實派的代表人物,在畫壇上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突然被質疑、被冷落,難免會產生很強的失落感,他想擺脫創(chuàng)作上的苦悶,探尋新的藝術方向,因此在機緣巧合下,史國良離開了北京畫院來到了加拿大。
到了加拿大后,史國良發(fā)現,國外的情況并不像他在國內聽到的那樣樂觀,反而因為語言不同、環(huán)境陌生,一切都要靠自己,處境十分艱難。國外生活對他來說更是一種煎熬,他孤身一人,有苦悶無處傾訴,精神上的孤單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幸運的是,史國良后來遇到很多熱心朋友,他們讓他有機會在加拿大辦個人畫展,基本保證了他今后的經濟來源。慢慢地,史國良通過自己的堅持和努力,在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形成了自己的售畫市場,似乎一切都在好起來,但史國良依舊內心苦悶,無法融入當地的主流社會,并感到前途渺茫。他想回國卻又無顏面對國內的親人朋友,精神上依舊十分壓抑。為了排遣心中不暢,他經常飛回國內西藏,因為那里可以讓他的內心得到放松。
在最苦悶難熬的時候,史國良結識了佛光山住持星云大師。星云大師見到史國良后說:“史先生怎么看都像個和尚?!盵3]這句星云大師不經意說出的話,史國良卻當真了。他回想以前與佛教的緣分,又結合現在的機緣,覺得有一股力量將他與佛教連在一起,于是精神上越來越向佛教靠攏,最終決定出家。出家后,史國良也受了許多苦,他本以為僧人們承傳佛法的事業(yè)很神圣,宗教會給人更多的自由空間,自己可以拋開一切,不理會世間紛雜,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樣。但成為僧人之后,他發(fā)現生活也很不容易,受到了更多的約束,可活動的空間更小了,社會之中注視的眼光更多了。佛教生活也讓他的身心得到了磨煉,相比之前,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變化。由于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在僧人和藝術家的身份中間探尋到一條適合他的路——成為畫僧。畫僧可以云游四方,很自由,歷史上也有很多前輩,如石濤、八大山人、虛谷等。但他不像前輩們那樣游歷山川,畫山水、鳥、佛像,而是繼承以往的畫僧事業(yè),探索不同于以往的畫僧之路,將自己從佛門里看到的、感受到的人間美好畫出來,把佛教的精神通過畫面?zhèn)鬟_到現實的人生中去[4]。
畫家到畫僧的嬗變,對截然不同生活的體悟,雖然常人無法理解,但對于人生和藝術而言,都是一種由低到高的轉換,這些也使史國良后來以更宏闊的視角和更深入的刻畫來表現西藏題材。
例如,《嘬指頭的小喇嘛》這幅作品描繪的是寺廟門口,一個小喇嘛正在看一位母親坐在門檻上喂奶,小喇嘛情不自禁地也嘬起指頭。這一動作,使畫面彼此牽連、交相呼應,彌漫著濃濃的親情和美好。這種動情的場景雖然很常見,但一般人不會細心留意。史國良之所以能捕捉到這動人的瞬間,不僅與老師們的教導和他的刻苦練習積累有關,還與他出家后的心境有關,他更善于發(fā)現生活中人性與人情的流露,并且他眼中的人物都是善良的、美好的、溫暖的。或許正是這種特殊的人生經歷才使得史國良的人物畫飽含深刻的主題思想、濃郁的民族情韻。之后,史國良的繪畫風格更加趨向成熟大氣,除了造型寫實和寫意結合之外,在背景方面還引入了大量的裝飾元素,色彩在延續(xù)黃胄的基礎上又嘗試了工筆重彩和水墨的結合,形成了一種全新的風格[5]。
通過對史國良人物畫藝術風格的分析可以看到,史國良雖然在筆墨技法上接近黃胄,但他卻體驗到了另一種人生境界,并在藝術上不斷嘗試與探索,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史國良的筆下展現了藏族人民生活的多個方面,但是作品中沒有因為表現宗教信仰而有凝重與悲情的意味,而是充滿了幸福與欣悅之情,畫面投射出樂觀向上的情緒。從史國良的藝術歷程我們可以了解到,他在藝術上的成就絕非偶然,而是自身天賦、閱歷、性格、精神等綜合作用下的必然[6]。史國良不僅關注藝術技法,更注重觀察與再現現實的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這些都是值得后學者研究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