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何春

(云南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昆明650000)

囊謙是青海省的南大門，北接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東臨果洛藏族自治州，東南部與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接壤，南部緊鄰西藏自治區(qū)昌都市。全縣的國土面積呈“大象”形狀，東西長150公里，南北寬130公里，政區(qū)面積12700平方公里；囊謙縣共轄1鎮(zhèn)9鄉(xiāng)、69個村(牧)委會，291個村(牧)民小組。2020年初總人口達11.8萬人，境內主要分布有藏族、漢族、回族、土族等少數(shù)民族，其中藏族占總人口的99%，是一個以藏族為主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

囊謙是青海境內重要的井鹽產地，整個鹽區(qū)位于青海省南部的川青藏三省(區(qū))交界區(qū)，8個鹽場以縣城(香達鎮(zhèn))為中心，分布在香達鎮(zhèn)、娘拉鄉(xiāng)、著曉鄉(xiāng)、癿扎鄉(xiāng)和尕羊鄉(xiāng)等5個鄉(xiāng)鎮(zhèn)境內。最近的鹽場離縣城僅2公里，最遠的鹽場離縣城120公里。8個鹽場，多數(shù)處在海拔3300—4200米的河谷和臺地上。長期以來，人們在坪地或斜坡上修建“鹽畦”，采用風吹日曬法制鹽，再通過鹽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交換來維持生計。在青藏高原東部特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下，傳統(tǒng)的鹽業(yè)生產是一項重要的生產性實踐活動。

一、囊謙地區(qū)傳統(tǒng)鹽業(yè)生產的形成與發(fā)展

青藏高原東部采用傳統(tǒng)曬鹽技術的鹽場，主要分布在瀾滄江上游的青海省囊謙縣，以及西藏自治區(qū)昌都市境內的類烏齊縣和芒康縣。目前，囊謙縣境內的達改、拉藏、娘(牛)日洼、白扎、乃格、然木、尕羊和多倫多等8個鹽場，均采用傳統(tǒng)的曬鹽技術生產藏紅鹽，成為國內現(xiàn)存為數(shù)不多采用傳統(tǒng)曬鹽工藝的地區(qū)。

(一)囊謙地區(qū)的民族源流

歷史上，囊謙地區(qū)曾長期處在部落制社會。從民族源流來看，目前囊謙境內生活的民族主要是西羌的后裔；從秦漢以來，當?shù)亟洑v過民族的融合和發(fā)展。漢代，古羌人從河湟一帶向青海的西南部(玉樹地區(qū))遷徙，實現(xiàn)同當?shù)卦∶竦慕Y合；魏晉及六朝時，玉樹地區(qū)為吐谷渾、白蘭、黨項等部落所據(jù)[1]4。唐代，吐蕃政權在青藏高原崛起之后，便有東擴之舉，以致青藏高原東部的吐谷渾、黨項等部落先后被吐蕃所征服，于是“黨項在族體上已經吸收了吐番(蕃)的血緣，也較多地承襲了吐番(蕃)的文化因子，故元代(1271—1368)蒙古和碩特部稱黨項為番子?！盵2]宋代，囊謙地區(qū)的社會形態(tài)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約在12世紀中葉，曾經擔任過內地朝廷內大相(即囊倫謙波，簡稱囊謙，意為內務大臣)的珠氏家族的吉乎·祜隆榮布的后代直哇阿路由今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折多山一帶，攜妾只藏尕毛及妾所生七子，以及部分屬民遷入玉樹南部，因其先祖吉乎·祜隆榮布曾任內大臣，遂名其部落為“囊謙”，逐步擴大其勢力于玉樹全境，成為一方豪酋[1]5。此后，囊謙地區(qū)先后在25代“王”的統(tǒng)治下，歷經800多年(1175—1979)[1]14-19。

清雍正二年(1724)，朝廷委派第十八世囊謙王多杰才旺為玉樹地區(qū)35個部落的頭人；1725年，朝廷頒發(fā)印信為“囊謙千戶”，這便是囊謙歷史上的第一代千戶，至此，結束了以“囊謙王”為最高統(tǒng)治權力的模式。

清代，歷經咸豐、同治兩代之后，玉樹地區(qū)被稱之為“二十五族”。據(jù)調查，民國后期的玉樹地區(qū)，仍稱為“二十五族”，囊謙地區(qū)為囊謙族，由囊謙王(當時以此稱呼)所管理，共計2490戶[3]524。民國時期，囊謙王的轄地“跨據(jù)雜曲、鄂穆曲二河，東與蘇尓莽為界，南與昌都、類烏齊及巴屑多舒瓊布，噶魯色爾扎善族為界，西與蘇魯克、中壩格吉為界。北與拉休為界?！盵4]囊謙千戶住在色魯馬莊，轄百戶七員，四員為主，三員為次。

(二)囊謙地區(qū)傳統(tǒng)鹽業(yè)的發(fā)展

囊謙地區(qū)鹽業(yè)開發(fā)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哪個年代，學界曾有討論；如有學者籠統(tǒng)地說“囊謙縣的鹵水資源(紅鹽)儲量很豐富，開采歷史也很悠久?！盵5]另有一則公開報道稱：白扎鹽場建于唐朝垂拱元年至寶應元年(685—762)(1)《光明日報》(2017年10月7日)04版的“公益廣告”欄目引用了這一說法。，但未見確鑿證據(jù)。近年來，堅贊才旦對各鹽場形成的時間進行了論述[2]，先是依據(jù)寶瓶的傳說，并結合囊謙王的家譜，判定白扎鹽場是囊謙境內鹽業(yè)開發(fā)最早的鹽場；其次，乃格、尕羊、多倫多和然木的建場時間，聯(lián)系雍正元年(1723)年羹堯討平羅布藏丹津之事分析：“藏族脫離了蒙古和碩特部，歸順清廷，從此安居樂業(yè)，求思進取，人口增長，故有掘井曬鹽之局面。四個鹽場可能是在雍正十年至乾隆六十年(1732—1795)開建的，前后跨距63年，年代雖不及白扎久遠，但也有222年至285年了?！盵2]另外娘日洼、拉藏和達改等3個鹽場，大約是在嘉慶元年至民國初年開建的。

清代以前，有關囊謙鹽業(yè)生產的文獻比較稀缺。清末至解放前夕，青海由馬步芳家族統(tǒng)治。民國初期，馬步芳父親馬騏是青海辦事長官，馬騏在青海南部地區(qū)設置玉樹理事后，于民國六年(1917)開征囊謙鹽稅以供軍需；這一時期，囊謙鹽場屬囊謙千戶和邦岔、香達、下中壩、八青等百戶管轄，由231戶鹽民經營[6]。民國二十二年(1933)囊謙縣成立，縣內設置鹽務協(xié)助專員1人，協(xié)助縣長管理鹽稅事宜。

民國三十年(1941)，馬步芳在鎮(zhèn)壓果洛地區(qū)之后，成立哈姜鹽務局，成為管理青海鹽務的專門機構。民國三十三年(1944)，囊謙鹽場被青海省政府以6600元銀幣收買[7]84，并在囊謙成立鹽務局，稱為“青海土鹽推銷處”，此機構具體負責鹽業(yè)生產、銷售及稅收。1945年，囊謙的鹽務由地方政府管理，縣長兼任局長(經理)，縣黨部書記兼任總司長，鹽場經理兼稅卡的卡長[7]65。

1949年9月5日西寧解放，青海鹽務分局由軍管會的財經處暫時管理。1951年青海省在全國鹽務機構調整中，省管局設于西寧，下設茶卡、湟源、玉樹三個分局，設循化、哈姜、尕拉麻羊曲、囊謙等4個支局。1953年，青海省鹽務管理局劃歸省工業(yè)廳領導，實現(xiàn)鹽務管理局和鹽業(yè)公司兩塊牌子，一套人馬，統(tǒng)管全省的食鹽生產、供應和銷售。1958年，機構調整之后，鹽稅歸地方政府征收，囊謙鹽務局及所屬的生產點歸玉樹州管理。此后的一段時間里，囊謙鹽務又下放給地方政府管轄。1973年，囊謙縣改鹽務局為鹽務科。1977年，囊謙縣鹽務科與交通局合并，成立縣工交局，鹽務歸工交局統(tǒng)一管理。1984年，縣工交局又將除了娘日洼和達改兩處生產點之外的鹽業(yè)生產點，移交給城鄉(xiāng)企業(yè)管理局[7]53-65。這種情形持續(xù)了十多年，到20世紀末期，囊謙縣成立鹽業(yè)公司，管理地方鹽務。不過，這個時候政府僅僅起引導作用，鹽業(yè)生產實質上由私人承包；承包者按照協(xié)議，每年上繳一定的承包款，自負盈虧。

二、囊謙地區(qū)獨具特色的高原傳統(tǒng)曬鹽工藝

囊謙境內的8個鹽場，制鹽工藝較為特別，人們利用風能和太陽能讓鹵水自然結晶，以此獲得鹽巴，稱為“曬鹽法”。目前，類似的曬鹽工藝，僅限于青藏高原東部的瀾滄江流域，這對于探索高原地區(qū)的民族如何適應環(huán)境、改造自然界、通過鹽的交換獲取生活必需品的意義深遠。在囊謙縣的各個鹽場，人們先是壘石為“畦”，后在“鹽畦”中曬鹽。鹽畦多數(shù)呈“田”字形，鹽畦之間彼此相連，因此在曬鹽的季節(jié)里放眼望去，鹽畦像一片白白的雪地。8個鹽場修筑的鹽畦，外觀上雖有一定差異，但是修筑方式基本相同。多數(shù)鹽畦建在空曠的坪地上，通常以石料為基礎，修筑類似漢族地區(qū)的水田，底部鋪設鵝卵石，呈方塊形狀，稱為“鹽畦”。經過實地調查，當?shù)貍鹘y(tǒng)曬鹽工藝，主要包含汲鹵、運鹵(或引鹵)、曬鹽(或曬鹵)、收鹽等四個環(huán)節(jié)。

(一)汲鹵

汲鹵，是鹽民將鹵水井中的鹵水運至地面的過程。囊謙境內的8個鹽場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同，獲取鹵水的方法也有差異。大部分的鹽場，鹵水源自自然冒出地面的鹽泉，鹵水井較淺。那些鹵水井高于鹽畦的鹽場是不需要汲鹵的，其中多倫多、白扎、達改、拉藏、然木、乃格等鹽場均屬于此類情況。但是也有一些鹽場的鹽泉是從井底冒出來的，井口較深，此時便需要汲鹵。例如娘日洼、白扎兩個鹽場，曬鹽之前需要先進行汲鹵。

汲鹵方式，在囊謙制鹽史上總共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早期，主要用羊皮桶取鹵，如娘日洼、白扎等鹽場的婦女，取鹵的時候左右各持1個羊皮桶，進入鹵水井，先灌滿羊皮桶后提出來，再倒入鹽畦之中。第二階段為解放之后，白扎鹽場曾用“天車”取鹵[2]。據(jù)娘日洼鹽場的早期鹽工回憶，該鹽場以前也曾使用過“天車”。第三個階段，2012年之后各個鹽場開始采用水泵抽鹵，此法簡單，只需在市場上購買水泵，接通電線，便可抽鹵，其效率高、省力，自然是最好的抽鹵方式。

(二)運鹵(或引鹵)

運鹵，是將儲鹵井中的鹽水運至鹽畦的過程。在囊謙可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儲鹵池或鹵水井高于鹽畦，此時可直接將鹵水引至鹽畦之中，如達改、多倫多、乃格、拉藏、然木等5個鹽場。這些鹽場很早就開始用木槽引鹵，這樣可以省去一部分勞動力。但是，目前僅有多倫多鹽場采用此法，在該鹽場可以看到由幾段木槽連接而成的引鹵工程，通向整個鹽場。木槽經過長年累月鹽水的滲透，已結晶成為白色的管狀。在娘日洼、達改、然木等鹽場，鹽民一般用塑料膠管將鹵水引至儲鹵池。第二種是儲鹵池(或鹵水井)低于鹽畦，或同處一個高度。這些鹽場早期用羊皮桶運鹵，目前用水泵將鹽水抽至鹽畦。也有一些鹽場，先將鹵水抽至儲鹵池，再用木槽或膠管引至鹽畦。

(三)曬鹽(或曬鹵)

完成引鹵之后，在氣候和天氣適宜的季節(jié)，鹽工開始投入到曬鹽活動當中。通常，將鹵水引至鹽畦之后，全靠風吹日曬，讓鹵水自然結晶。此過程，即為曬鹽。不過因受氣候和風力的影響較為明顯，曬鹽季節(jié)不同，成鹽時間的長短不一，志書記載，“生產受季節(jié)性限制，春季雨水少，為生產旺季，一茬鹽曬制7至10天，即可刮??；夏秋季節(jié)雨水多，產制不易，為生產淡季，冬季只要鹵水不凍結，生產就不會中斷，唯曬制時間較長，一般需曬20至1個月?！盵7]84此外，不同的鹽場成鹽時間也有差異，有些鹽場曬一次鹽需要10—15天，一些鹽場只需5—7天即可完成。

根據(jù)生產過程中制鹽工藝的精細化程度，曬鹽技術可分為兩種：

一種是粗放型曬鹽。粗放型曬鹽方式，只要將鹵水引(灌)入鹽畦，靠風力和陽光，自然灘曬成鹽。此法生產工序簡單，比較節(jié)省勞動力，但是生產出來的食鹽雜質多、鹽質差。目前多倫多、然木、乃格等3個鹽場的生產工藝最為簡單。由于這幾個鹽場的鹵水井高于鹽畦，因此只要將鹵水引入最高部分的鹽畦，鹵水灌滿上方的鹽畦之后，自然流到下方的鹽畦。鹽畦灌滿之后，鹵水自然結晶。其他的白扎、娘日洼、日阿忠、尕羊和達改(部分)等5個鹽場，鹽民在曬鹽之前需要先平整鹽畦，再引入鹵水。相比較于上述的3個鹽場，這幾處鹽場的鹽畦和鹵水井處在同一水平高度，因此需要人工挨個灌滿每一塊鹽畦，再通過風吹日曬才可成鹽。

第二種為精細化曬鹽。目前此種曬鹽法僅見于達改鹽場。達改鹽場的場主尕桑次仁是位富有創(chuàng)見的老者，經過不斷試驗和改進曬鹽技術，他已經熟練掌握了薄膜曬鹽法。此法從鹽畦的修整開始進入精細化步驟，先是修建表面光滑的鹽畦，一般采用混凝土澆筑。若鹽畦表面粗糙，則容易損壞薄膜。每年進入十月份，場主除了修整鹽畦外，還需購買這一年所需的薄膜。薄膜通常需要和廠家提前定制，其長、寬略比鹽畦長、寬15—25厘米。曬鹽之時，先將薄膜平鋪在鹽畦表面，隨后引入鹵水。由于薄膜滲水較好，僅需7日左右，即可收鹽。由于場主和鹽工有長期的合作關系，曬鹽的旺季一到，鹽工每天都處在“待命”狀態(tài)，鹽畦結晶之后，立即召回鹽工。經過幾個小時的奮戰(zhàn)，即可完成收鹽。此法生產出來的食鹽，顆粒均勻，色澤鮮亮，雜質少，是囊謙最好的鹽。

(四)收鹽

鹽畦中的鹵水在風力和太陽能的作用下，結晶為鹽顆粒之后，鹽民便開始收鹽。因鹽畦底部所鋪的材料不同，收鹽的方式略有不同。若以鵝卵石或磚塊鋪制而成的鹽畦，則需要刮鹽，囊謙大部分鹽場屬于此類情況。收鹽使用的是鐵鏟、板鋤等工具。在娘日洼鹽場，鹽工將鹽收成堆之后，直接用板鋤撈入鹽箕之中，運至裝載機，即為收鹽。在乃格鹽場，人們穿著高筒鞋，兩人拉開一張化肥口袋做的塑料布，一人直接將鹽鏟入其中，瀝去水分，即可放入袋子中，用手扶拖拉機或摩托車運至鹽倉。其他幾處鹽場，收鹽的情況大概如此。

三、囊謙傳統(tǒng)曬鹽業(yè)對地方社會發(fā)展的意義

在青藏高原東部這樣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下，相比較于其他地區(qū)的傳統(tǒng)制鹽業(yè)，囊謙縣境內的曬鹽生計對地方社會的發(fā)展意義深遠。首先，作為一項特殊的生產性活動，有效利用了當?shù)氐臍夂驐l件、光照、鹵水資源以及地勢，形成一項適應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生計方式；其次，以鹽的交換為載體的民族貿易得到蓬勃發(fā)展，并形成穩(wěn)定而持久的貿易網絡和交換圈；再次，鹽的交換能夠增進川青藏交界區(qū)多個民族間的交流和互動；最后，鹽業(yè)生產能夠提供穩(wěn)定的稅收，并能增加鹽業(yè)生產者的經濟收入。

(一)生態(tài)適應：高原地區(qū)一項特殊的生產活動

從地理環(huán)境來看，囊謙地處青藏高原東部，其西北部地區(qū)地勢相對平緩，西南部和東南部地區(qū)則高山和河谷比較多見。囊謙縣的大部分地區(qū)海拔在3500—5000米，氣候特征受海拔高、氣溫低的影響，屬大陸性季風氣候。據(jù)分析，“囊謙縣年平均氣溫(1958—2010年)4.6℃，年平均最高氣溫13℃，平均最低氣溫-1.8℃，極端最高氣溫29℃，極端最低氣溫-16℃，最熱月7月份平均氣溫為21℃，最冷月1月為-5℃。年降水量542mm，年平均風速為1.4m/s，年日照時數(shù)為2589h，平均相對濕度為53%。其特征為氣溫低、光照時間長，氣溫日較差大，屬于典型的高原大陸性氣候，主要呈夏冬兩季。”[8]

青藏高原受海拔高、氣候寒冷等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土地貧瘠，物產稀缺。農業(yè)以種植青稞、蕎麥為主，且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地區(qū)比較有限。囊謙地區(qū)處在瀾滄江流域的源頭，屬于高原牧區(qū)，當?shù)孛褡逡阅翗I(yè)為主，主要放養(yǎng)牦牛、犏牛、綿羊等牲畜。人們一邊放牧，一邊制作奶制品，因此酥油、奶渣等是比較常見的畜牧產品。由于農業(yè)落后，畜牧業(yè)的發(fā)展也受到氣候、草場等條件的影響。因此，囊謙地區(qū)急需同外界進行物質交換。此時鹽業(yè)生產成為當?shù)刈顬橹匾漠a業(yè)，為物質交換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不同地區(qū)的鹽業(yè)生產，因受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生產工藝有很大區(qū)別。中國沿海地區(qū)生產海鹽，西南地區(qū)生產井鹽，歷史上獲取鹽的方式主要通過煎煮鹵水，海鹽和井鹽都不例外。沿海地區(qū)煎煮海水，主要的燃料是蘆葦、干草等植物，西南地區(qū)則先后以柴薪、天然氣、煤炭作為燃料。然而青藏高原東部的大部分地區(qū)海拔超過3000米，植被稀少，燃料明顯不足。為了能夠在適應環(huán)境的同時從事鹽業(yè)生產，人們不知從何時開始，以風吹日曬法生產食鹽。在燃料缺乏的前提下利用青藏高原氣溫高、風力大的特點，大力發(fā)展曬鹽業(yè)，成為高原地區(qū)從事鹽業(yè)生產實踐最好的案例。

(二)鹽糧交換促進民族貿易的發(fā)展

在青海境內，無論是產量較高的湖鹽，還是產量相對低的井鹽，鹽業(yè)生產者都希望通過鹽的交換獲取更多生活物資。清代以前，青海南部的藏族部落以就近原則，到囊謙的各鹽場或哈姜鹽池，“以物易物，購買，或直接采運，只有距鹽場較遠的部落，依賴商人轉運，以實物或銀幣交換食鹽?！盵7]157民國時期，玉樹調查的資料顯示，該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生活甚低，交通不便，居民往往以實物相交易。”[9]306

新中國成立以前，青海境內交通不便，人們主要依賴稱為“高原之舟”的牦牛、犏牛和“沙漠之舟”的駱駝等牲畜馱運食鹽[7]144。一部分地區(qū)采用筏運，此法主要集中在從西寧運至蘭州這段路程上。1949年9月，青海解放之后，筏運停止，現(xiàn)代化的車輛運輸和傳統(tǒng)牲畜運輸并存。不過囊謙地區(qū)依然處在全靠牲畜馱運的階段，這樣的現(xiàn)象一直持續(xù)到1985年[7]145-146。

受青藏高原特殊的氣候影響，“大宗交易通常在藏歷四月或十月進行，此時皮張、羊毛、藥材等產品上市，也是雨少路干、草綠天暖，方便長途跋涉、野外露營的時節(jié)。每逢藏歷年十月，各村的馱隊便開始集合，準備遠程，草場上牛叫馬嘶，人們給頭牛戴上鈴噹(鐺)，讓叮咚作響之聲帶動牛群，響徹群山兩側。販鹽人騎馬趕牛，結隊而行”[2]。鹽的貿易，既有商隊的形式，也有個人販賣的形式。成群結隊的商販，隊伍浩浩蕩蕩，比如民國時期，從四川到青海運鹽的駝隊，每次以千次計(2)1934年5月12日據(jù)《西京日報》記載，參見青海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青海省志·鹽業(yè)志》，合肥：黃山書社1995年版，第144頁。。又，在多倫多鹽場調查期間，當?shù)氐柠}工提到在公路未修通以前，每次從昌都地區(qū)到該鹽場駝鹽的牦牛隊多達四五百頭。因此，鹽場不得不將一塊很大的草場用來安排駝隊，提供草料讓他們暫時安頓下來。商隊在此“安營扎寨”，排隊等候鹽場提供鹽巴。商販除了直接赴鹽場換購食鹽，也會赴集市或趕廟會。如文獻記錄，玉樹當?shù)亍案髯逡酂o常設市場，其交易也約有一定之時間、地點，略如內地鄉(xiāng)鎮(zhèn)之集會焉?！盵9]306因此，整個地區(qū)從正月開始至十二月，各個月份均有集會或廟會。

鹽的交換以青稞、小麥等糧食為首選，其次為毛皮或藥材，多為以物易物，較少采用貨幣交易。據(jù)資料記載，玉樹地區(qū)的皮毛，毛質較好，深受藏印商人喜好，“玉樹、囊謙、蘇莽地方，雅礱江、瀾滄江上游一帶，均為羊毛主要生產區(qū)域。其毛富有彈性，色澤透明。銷路頗廣，南出口至昌都，售于藏印商人，北出口至西寧，售于平津商人，每年產銷約一百五十余萬斤?！盵3]528各種貨物的交換，有現(xiàn)場交換的時候，也有放貨的時候，即牧民先收下貨物，待皮毛收獲后交貨還賬[10]。

（七）專業(yè)合作社的組建情況及發(fā)展模式 目前在武隆縣畜禽生產站備案的牛羊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有17個。其發(fā)展模式通常為“專業(yè)合作社+農戶”，合作社免費提供種用牛羊，同時與農戶簽訂商品牛羊收購合同，種畜淘汰時給養(yǎng)殖補貼差價（差額=市場價格*【回購時體重－發(fā)放時體重】）

鹽作為硬貨，具有充當貨幣的功能。鹽的價值，一般以一斤鹽能交換到多少糧食來判斷。民國時期青海境內的鹽價，主要隨青稞的市價波動。青稞價落時，原鹽一口袋可換青稞一口袋；青稞價漲時，原鹽兩口袋可換青稞一口袋。也有一些時候，一兩掛面可換百斤鹽[7]177。1950年之后，青海的鹽價又以每擔鹽出廠價折合小麥1斤1兩，此時每噸鹽的價值在人民幣2.2元左右(3)舊人民幣為2.2萬元，折合新人民幣為2.2元，下同。。1952年，核準囊謙鹽的出廠價為2元。1953年，對各鹽場的鹽價又作了調整，不過囊謙各個鹽場的鹽質各不相同，于是定價亦有差異，如蘇莽鹽場每噸為1.6元，縣城周邊的幾個鹽場每噸為2元，白扎和尕羊為每噸2.4元。此后，隨著市場的變化對鹽價進行調整。1985年，囊謙鹽場的鹽出廠價增加至50元[7]178-179。

(三)鹽的交換增進川青藏交界區(qū)多民族的交流和互動

囊謙作為玉樹地區(qū)唯一的鹽產區(qū)，自然受到學界的重視。曾經有學者在玉樹調查，指出玉樹在整個交界區(qū)的中心地位，“玉樹為青邊、康邊、藏邊之中心，為青海通康、通藏之要道。但交通仍困難，且多無里數(shù)，惟以牛馬一日所行為計，馬行約八九十里，牛行約五六十里，凡里數(shù)不詳者，僅知牛站馬站而已。”[11]298

學者曾對囊謙鹽區(qū)鹽糧交換的路線和區(qū)域進行了討論，堅贊才旦和王霞提出，囊謙鹽的交換范圍，可以通過幾個交換圈來形象的認識。首先，鹽的交換是先滿足本地區(qū)，再往外運輸進行交換。因此第一個交換圈是囊謙縣境內(輻射半徑100公里)；其次是玉樹州境內(輻射半徑300公里)，如果這兩個方面均得以滿足，則繼續(xù)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運輸。從學者的考察情況來看，囊謙的鹽路主要是東向、西向和南向。東路主要由娘日洼、拉藏和達藏三鹽場出鹽，鹽路為“香達—覺拉吉溝—尕拉尕啞口—結古—貝納溝—班慶寺—鄧柯—石渠—卓勤寺(德格)—甘孜”。南路主要由多倫多、白扎、娘日洼、拉藏和達藏五鹽場出鹽，鹽路為“香達—白扎—謝尕峽谷—多普瑪—然馬那鐵索橋(甲?？?—曲瑪拉(多吉)—類烏齊”，里程約16牛站。西路主要由尕羊、乃格和然木三鹽場出鹽，鹽路為“吉尼賽—賽尚改—丁青—色扎—巴達—雅安—巴青—索縣—當雄”。其中，東路的石渠是玉樹藏族與四川藏族交易的中心；南路的類烏齊是玉樹藏族與西藏藏族的交易點；西路中，丁青是玉樹藏族與西藏藏族的交易點[2]。

可見，東、西、南三個方向是囊謙鹽往外運輸?shù)闹饕ǖ?。囊謙鹽往北運輸?shù)姆秶⒉粡V，主要受玉樹北部地區(qū)大量湖鹽影響，如柴達木盆地的鹽湖和哈姜鹽湖鹽產量巨大。由于湖鹽獲取方式容易，價格廉價于井鹽。因此囊謙往北運輸?shù)氖雏}，并無競爭力，容易受到來自湖鹽的阻力。

從東、西、南三路的運輸通道來看，每條道路均需要克服地理環(huán)境帶來的考驗。如東路，從囊謙至結古(玉樹州政府所在地)一般需要9馬站[12]，若要往東進入四川境內，則需要在玉樹的巴塘過通天河渡口，如要去往石渠縣，需過歇武寺直布莊南渡口，該渡口寬約二十三丈[11]300。若要至鄧柯，則需過班慶渡口，此渡口明代就已經存在了[13]136。此外，東路進入四川之后，可以同川西的商貿中心康定聯(lián)通，從結古到康定這一條線，需要40牛站[13]25；另一說法是結古經鄧柯到康定為27馬站[12]126。二者是否為同一路線，不得而知。南路，則需穿峽谷，跨過瀾滄江，抵達類烏齊縣。西路，則有多座5000米以上的雪山，道路常常受冰雪覆蓋，需要選擇合適的季節(jié)出行。解放以前，古道上行走的商旅，經常遇到盜匪搶劫，“為了保證這些道路暢通，在各條道路的沿線設有莎藪站，各莎藪站有支應烏拉差役的人、馬、牛，供官府人員過往驅使。莎藪站實際為古驛站的藏語稱謂。玉樹境內在解放前夕有莎藪站七十一處，分置于玉樹、稱多、囊謙三縣境內?！盵12]126

據(jù)地方志記載，囊謙的井鹽在建國以前還銷往川西南和西藏東北部，其中1947—1949年之間，食鹽銷量大約在500—600噸。1950年，囊謙鹽銷往西藏、西康兩處，共計373噸。1955年，囊謙鹽銷往西康1630噸，但銷往西藏的鹽僅有2噸。1965年之后，囊謙鹽依然主要銷往玉樹、西藏和四川的上述傳統(tǒng)地區(qū)。此后，按照外銷量是總產量的四分之三分配至川藏地區(qū)，保持在2000噸左右[7]164-167。解放之后，玉樹境內的道路逐漸得到改善。1954年修復了民國末期所建的從西寧至結古的道路，全長827公里。此后的30年間，不斷修建玉樹州境內的公路。其中由結古經巴塘鄉(xiāng)、上拉秀鄉(xiāng)、下拉秀鄉(xiāng)，至囊謙縣府所在地香達莊的結香公路，全線長218公里，打通了同州內的稱多縣、雜多縣以及州外的曲麻萊縣的交通路線。此外還重點修建了由香達莊至白扎鹽場39公里的專用線[12]128。1960年，修通了從囊謙縣至類烏齊的公路[12]137。這樣，囊謙被接入川青、川藏、青藏等聯(lián)通的網絡之中?？梢哉f，食鹽的貿易讓囊謙融入到更大的交易市場中，增進了藏、土、回、苗、彝、羌、蒙古、漢等民族間的交往和互動。

(四)鹽稅增加地方財政收入，提高鹽民生活水平

民國四年(1915)，甘邊寧海鎮(zhèn)守使馬麒在青海南部結古設置玉樹理事后，開始派人員征收囊謙各個鹽場的鹽稅。民國二十二年(1933)，囊謙縣成立之后，設鹽務協(xié)助專員，管理鹽稅事宜[7]189。但是民國時期囊謙鹽稅歲入多少，未見記載。

新中國成立之后，青海省的鹽稅由鹽務管理局負責。新中國成立初期，對囊謙縣境內的藏族千戶、百戶，依然每年按照舊例付給免稅食鹽135馱。1953年至1956年間，囊謙鹽每擔征收鹽稅2.5萬元，另加收鹽場建設費0.5萬元。1957年，囊謙鹽稅調整為每擔3.5元(新人民幣)。1979年之后，囊謙鹽稅征收稅率不斷調整，但每年的鹽稅總收入依然未見詳細記錄。

20世紀90年代以前，當?shù)佧}業(yè)生產主要由政府主導，通過鹽務管理機構來組織生產和銷售。據(jù)地方資料顯示，20世紀90年代初期，囊謙縣成立了鹽業(yè)公司，管理當?shù)氐?個鹽場；整個公司一共有19名職工，退休人員6名，每年支付工資13萬余元，繳納的鹽稅為23萬余元[13]135。1982年之后，當?shù)佧}場由私人承包，但因管理不善，產量下降。1990年初，縣委、縣人民政府召開了鹽業(yè)工作會議，研究總結過去存在的問題和經驗，促進了地方鹽業(yè)發(fā)展，達到年平均銷售2500噸[13]135。這一年，據(jù)資料顯示，整個鹽場有366個職工，產量為3000噸，產值達78萬元，上交稅收21萬元[14]。

2017年，據(jù)學麥(4)學麥，原為囊謙縣畜牧局局長，退休后主動提出承包鹽場。介紹，2013年他從鹽業(yè)公司承包了囊謙的6個鹽場，并和縣鹽業(yè)公司簽訂了10年的合同期。自2013年承包幾大鹽場之后，學麥曾雇傭了11名工人生產食鹽，工資每年大概需要30萬元。學麥的工作是每年上繳稅收，下發(fā)工人的工資。后來，學麥進行了轉包。

縣里面在發(fā)改委的下面成立了個鹽業(yè)公司，但是這個公司只是行政上的領導單位，并沒有業(yè)務上的指導。鹽業(yè)公司不僅在囊謙縣有，即使那些沒有鹽業(yè)生產的縣，也有這樣一個單位，主要來管理當?shù)厥秤名}的銷售。5個鹽場都是一個管理方式，即二級承包的方式，我(學麥)承包過來之后，又轉包給5個人，這5個人每人負責一個鹽場，自主經營。只需簽訂合同之后，每年按照合同內容上交承包費，自己如何從事生產營銷，我(學麥)基本不用管(5)訪談對象：學麥。2017年8月16日，于囊謙縣城。。

目前，囊謙的8個鹽場均實行承包方式：一種是私人承包制，其中學麥承包了達改、牛日洼、尕羊、然木和乃格等5個鹽場，阿都承包了拉藏鹽場；另一種是集體承包制，多倫多和白扎兩個鹽場屬于此類情況。

無論是集體承包制，還是私人承包制，都在用傳統(tǒng)的曬鹽工藝生產食鹽。集體承包制，由每戶出工出力，每年按照整個鹽場的效益分配紅利。私人承包制，由承包人按照承包合同繳納承包款給學麥，自負盈虧。據(jù)了解，不同鹽場的承包費并不相同，一般以產量進行粗略核算。其中然木鹽場承包費最少，僅為2萬元，其他的鹽場在4—8萬元之間，以達改鹽場最高。每個鹽場場主按照自己所需的鹽工數(shù)量，自行招雇工人，鹽工每天的收入在100—200元。

從目前囊謙各個鹽場運作的情況來看，學麥或集體向政府交納一定的稅收，再由集體或承包者自行決定生產的組織形式。囊謙8個鹽場每年可生產4750噸食鹽，一方面增加了地方財政收入，每年大概在30萬元；另一方面提高了鹽業(yè)生產者(含承包者)的收入。

四、結語

青海省囊謙地區(qū)的傳統(tǒng)曬鹽生計，是當?shù)厣贁?shù)民族適應自然環(huán)境、維持生計的一種特殊實踐活動。在青藏高原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下，物質資料的生產極為匱乏，大部分地區(qū)糧食生產極為不足。不過囊謙境內豐富的鹵水資源，成為上天賜予人們的稀缺資源。人們在燃料極為缺乏的環(huán)境下，充分利用了氣候條件，用傳統(tǒng)的曬鹽法生產食鹽。獲得食鹽之后，人們可以在川青藏三省區(qū)的交界區(qū)進行廣泛的鹽糧交換，除了維持生計外，還能有效促進民族間的交往和互動，并能增加地方稅收和鹽工收入?？傮w來說，任何實踐行為都是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不斷適應環(huán)境的結果。在邊遠的民族地區(qū)，傳統(tǒng)鹽業(yè)生產不僅是經濟行為，還涉及到政治和文化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