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瑋
日霽嬌柔
燃一根卷煙,喚醒指縫,暮光再暗一些
潮水翻過腳掌,多少年了,我們不再和蔚藍相接
你如頑童一般執(zhí)拗,背靠蒼山聽海
時而有桅桿過境,咸味的雪沫向我們涌來
即使乘船出海,我也不會領(lǐng)略爭渡的奧義
瞭望時刻,我在石岸為你貼一枚吻痕
礁石之上擱淺著少女的裙擺,或是峽灣的斷面:
一滴眼淚暫時散入陳年的風棱石
你說天快黑了,我們不妨
在遠離笛聲的海蝕穴下各自抒情
也好,這日霽嬌柔——
關(guān)于蔚藍,我們一邊享有,一邊失去
西洲
寒汀,木槳嘩嘩,霜打蘆蒿
隆冬大戰(zhàn)來到第七回合,我同水草一道
像風蝕的經(jīng)幡經(jīng)不起他山箜篌
再回首,一陣瑟瑟之音入侵我落寞的城池
這兒,那兒,有鬼斧的別裁
可惜在浚谷的淺夢中,它們皆是佚名
我思念的是梅花嗎?月跡暗淡
不如沿著沙洲洄游,向西
忽逢臘月小雪,往事就像童謠一般
只在回憶、吟唱、淡忘時漸行漸遠
在此之前,我仍自喜:該死的書生氣溺死了
我不如南風,我不知冬
傍晚時分,伯勞鳥飛離烏桕樹
水渦卷起背后的群山,白浪也揪起我的褲角
街隅
伏在窗邊,和橘貓解鎖同一片視野
君子蘭長勢喜人,見證者是沿街叫賣的果農(nóng)
貼耳于花盆外側(cè):人聲鼎沸,如秋潮漸漲
切換視線,在行人裸露的腰際
在幾張褶皺的紙錢上,在寵物狗的表情里……
一場多么持久的舌戰(zhàn)啊,不出所料,攤販敗下陣來
街角才是黃昏的宿處,那陣風冷,一抹余暉
走進我的眼中,隔著塵土,我為之動容
沾染了市井氣息的童話,也一并賞讀
楓葉凋零的步履未停,我的眼神
在殘風卷起的旋渦中翻滾,跟隨赤潮涌動
只有窗欞封鎖著與我無關(guān)的陰晴,緘口幽咽
我們的歌
丟掉你驕傲的熟語,嘴唇常在閉合時
暗自發(fā)痛。像是參差的犬牙,在相畏的時候
我獨愛它充滿敵意的暗示
你的銳氣會委身于我的臂彎嗎?
在方塘,天高云淡時節(jié),暮晚中的田壟
輕輕吹起一支布魯斯音樂。你邀我看林海
眼底枯榮似流年,蟬語晃漾
穿過翠影窸窣,如衣角浸了水
趕牛群的人走了,啼鳴的重音注滿瓦罐的裂隙
將是穗子相撞,嬌柔的鼓點
為此,我把欲說還休的準則一以貫之
我攬著你,抬眼,浚谷已不懂得沉睡之意
也許狂熱的棕葉要在露秋散盡余溫
緘口沉沒。我與你一道化作信徒
并借此墜入不為桀亡的國度,緣淺也好
可數(shù)的黃昏,我們的雙腿笨重地搖曳
你勸我更換狀語,我好像再次聽見你無力的陳詞
遠離荒原的宿處是藍天理所應(yīng)當?shù)闹趁竦?/p>
——我們曾安逸地居于此。如今
我們都熱愛聽一首叫作“倒帶”的歌
讀秒
你的耳蝸幾乎捕捉不到此刻的喧嘩
沉默——或急或緩,都算作屋宇恣意的鼓點
那一支氣力耗盡的秒針呢?
它正極力跳動、向上。也許是最后一程
果然,它開始在數(shù)字9和10的中間迂回
像神色慌張的酒鬼在夜幕中迷失,找尋歸屬
45秒,為橘貓附上甜蜜的口吻:親愛的
在深淵般的眼球中游弋,幽藍,不再是沉郁
46秒,你出手擺弄花枝:你徒然地撫平疼痛
這就是你殘損的愛欲?
這就是你過往的余溫?
47秒,你柔情似水,水又該是什么顏色……
今晚你是什么心情?
你是否會袒露仁慈,繼續(xù)吞聲打坐
像花枝零落的四散,居于風眼,物色處暑時的居所
還是會像秒針一樣暫停:注入黑白交界的縫隙
不,你臣服于你的內(nèi)心,而我為你讀秒
你在等——瑟瑟的風吹過胡楊,天空中下起暴雨
你也貪戀涌動的火苗,熱辣如舌尖纏繞,交換唾液
有時候你抗拒人聲鼎沸,所以要將手掌緊貼胸口
那是你在撫摸肌膚的溝壑
就像疲軟的秒針使你緊迫——它輕易掃過夜晚的空當
在你經(jīng)過的枕木上扎下一根根鐵釘
西西伯利亞來客
是時候展開全面戒備了,桅桿
咆哮而至的西西伯利亞來客,還挾持了
牧羊人的汗?jié)n。風鈴響,為羈人撞鐘
正午隨旋渦的間奏暫停——
穗浪足夠狠厲,甚至開口說話
轟隆隆撕咬起山的側(cè)影
像是黃河愈加暴躁,攬著壺口的巖石泄欲
山的碧色消逝于凝霜的前夜,日光呆滯,萬物裸露
林間正上演一場埃爾羅斯與箕星的高峰論壇
來客開始施展獠牙,冷白的漆光仿佛掛上
一層月色的剝離之物——山與石之所共適
風過是有痕跡的,可以是哭聲,也可以是死亡
積雪還未消融時,總有一支音樂在流淌
圍坐爐邊的人們嗅不到閣外煙火
窗紙,為淵明鑄造出一道關(guān)口
捆扎起爐火殘喘的氣息,人們緊緊相擁
談?wù)撈鹉嗤恋恼軐W(xué):收受自然的饋贈
奔上塬墚祭祀,最后,我們也要深埋于此
至于存世的物欲
大概會像風摧殘下的弱小生靈一般:
遷移、藏匿,或是注入微弱的脈搏
直至死亡
滂沱之音
滂沱如斯,嗜睡的神經(jīng)終究告負
睫毛撐起一片緩沖區(qū),晨光順勢滑落
道一句早安,聽鼾聲在隔間逡巡
我仍舊與夜半的余悸僵持不下——
有風來,裸體男人奔襲至荒野
持一柄疆弓,谷底傳來哀嚎之聲
是一場獨幕劇戛然而止,汗液與喘息
悉數(shù)散入蘇醒之際的剎那留白
山的側(cè)影幾近垮塌,深諳三十六計的巨石說:
“走為上策。”
時而蜷縮在呼吸的間奏,蚜蟲
已參透粉飾之術(shù),泥淖中靜候福澤
可總有大雨捕獲亡靈,約等于
粗鄙的行徑在軀干中發(fā)臭……
暴雨如注,黃泥的舌頭依次舔過市民的脖頸
雙閃只能作出悶聲的抽噎
中原城市的某節(jié)地鐵車廂,是滂沱之音在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