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輝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710119)
明末清初,社會動蕩,當民族危亡、文化板蕩的威脅盤踞人們心頭時,理學走入空談,嚴重脫離實際,成為以學術為工具博取政治利益的手段。然社會危機的加重,使身懷憂患意識的關中士人以救世為己任,他們傳衍并發(fā)展著北宋張載所開創(chuàng)的崇真務實、經(jīng)世致用的關學宗風。關中地區(qū)“土厚水深,其人厚重質(zhì)直,而其士風亦多尚氣節(jié)而勵廉恥,故有志圣賢之學者,大率以是為根本”[1]。當時涌現(xiàn)出了馮從吾、王弘撰、李颙、王建常、李柏、李因篤、王心敬等關學學者,尤其是馮從吾,“統(tǒng)程、朱、陸、王而一之,集關學之大成”[2]。關學在關中發(fā)展甚為迅速,隨著“關中三李”[3]的出現(xiàn),遂開清初關中學術新風,此時“關學由反思程朱而逐漸轉(zhuǎn)向陽明心學,同時也開始了以實學的方式反思陸王心學的空疏,將關學匯入到明末清初實學的潮流中”[4]。相較于李颙、王建常、李柏、李因篤、王心敬等關中學人以文傳道,孫枝蔚、王又旦、李楷、韓詩、李念慈、雷士俊等關中文人卻以詩歌的形式踐行和傳承著關學精神,其中李念慈的創(chuàng)作從詩學思想、詩風傾向、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三方面體現(xiàn)出關學特色,促進了易代之際關學思想的傳承、豐富和發(fā)展。
李念慈,字屺瞻,號劬庵,陜西涇陽人,是明末清初關中詩壇頗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其生平經(jīng)歷,《清史稿·李念慈傳》載:
李念慈,字屺瞻,涇陽人。順治十五年進士,以河間府推官改知新城縣。坐逋賦罷,會有荊襄之役,敘運餉勞,再起,補天門。與枝蔚同舉鴻博,試不中選。喜游,好吟詠,有《谷口山房集》。施閏章稱其雄爽之氣勃勃眉宇,蓋秦風而兼吳、楚者。[5]
李念慈生于明崇禎元年,卒于康熙三十八年,封建沒落官僚家庭出身,曾祖李世達為官清廉,剛正不阿;父親李紹蔭“孝友祥順,誠心質(zhì)行”,“重然諾,濟貧困”[6],備受鄉(xiāng)人敬重。世代俸儒的家庭環(huán)境,使得李念慈從小志向遠大,讀書刻苦,希望能建功立業(yè)。不過由于生逢明末亂世,李念慈青年時代曾從軍甘、涼一帶兩年有余,后出任地方官又輾轉(zhuǎn)坎坷,為百姓鳴冤,關心民間疾苦,頗有祖父遺風。
李念慈一生好吟詠,喜游覽,從北方的秦、甘、晉、魯、京,到南方的川、湘、鄂、皖、粵、滇,幾乎都有他的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他待人真誠,學問博雅,詩藝精深,獲得了朝野詩人的一致稱贊。晚年多在荊楚、蜀中,交游極為廣泛,其中不乏孤忠守節(jié)的遺民,如顧夢游、孫枝蔚、吳嘉紀、方文、鄧漢儀等,也有國朝名士,如錢謙益、王士禎、施閏章、李楷[7]、高士奇等。生于關中涇陽,又游歷于南北文化圣地,在明清社會變革之際,李念慈文藝創(chuàng)作思想就自然地具有了關中文化融合其它各地思潮的鮮明特征,施潤章稱其“其雄爽之氣勃勃眉宇,蓋秦風而兼吳、楚者”不無道理,而這一點也恰是明清時期關學發(fā)展的一個特殊態(tài)勢。
北宋真宗天禧四年,張載出生于長安,青年時喜論兵法,后求之于儒家“六經(jīng)”,曾任著作佐郎、崇文院校書等職。后辭歸,講學關中,對后世影響深遠,故其學派被稱為“關學”。而“關學”一詞,最早源于理學家呂本中,呂氏曾說:“關學未興,申顏先生蓋亦安定(胡瑗)、泰山(孫復)之儔,未幾而張氏兄弟大之。”[8]之后,《元史》將“關學”與洛學、閩學、濂學等理學學派并稱為“濂洛關閩”,《元史·吳澄傳》載:
堯、舜而上,道之元也;堯、舜而下,其亨也;洙、泗、鄒、魯,其利也;濂、洛、關、閩,其貞也。[9]
然直至明代大儒馮從吾所撰的《關學編》于明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刊行后,“關學”這一術語才開始流傳開來。馮氏在《關學編自序》中說道:“我關中自古稱理學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橫渠張先生崛起郿邑,倡明斯學”,“而關中之學益大顯明于天下”,“取諸君子行實,僭為纂次,題曰《關學編》”[10]。此后黃宗羲在《宋元學案·序錄》中使用了“關學”這一概念,他說:“關學之盛,不下洛學。”[11]爾后學者將其與周敦頤之廉學、二程之洛學、朱熹之閩學并列,稱“濂洛關閩”,如清代的張伯行在《濂洛關閩書·原序》中說:
宋興而周子崛起南服,二程子倡道伊洛之間,張子篤志力行關中,學者與洛人并,迨至朱子講學閩中,集諸儒之成,而其傳益廣,于是世之言學者,未有不溯統(tǒng)于濂洛關閩而以鄒魯之道在是,即唐虞三代之道在是也。[12]
以上是“關學”發(fā)展的大致脈絡,不難看出,“關學”是在朱熹之后不久就已被“世之言學者”視為并立于宋代理學的四大流派之一,這也就基本上確立了張載及其關學在理學史上的地位??墒亲詮堓d后,關中地區(qū)先后亦有朱子學和陽明心學,至明末清初時關中地區(qū)又有河東學派、甘泉學派、三原學派等理學流派,眾學派各有異趣,互相爭鳴,但張載關學道脈仍清晰可見,主要表現(xiàn)為躬行禮教、崇尚氣節(jié)的宗風,正如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所說關學學者“多以氣節(jié)著,風土之厚,而又加之學問者也”[13]。
那么何為關學?學界尚有論爭,焦點在于關學的內(nèi)涵[14]。本文在借鑒學界已有成果的基礎上,認為關學是由北宋張載創(chuàng)立,一直在關中地區(qū)傳衍和發(fā)展,并在其傳衍和發(fā)展過程中始終與張載學脈相承、相繼、相延而又開放包容的多元地域性理學學術流派[15]。明清之際,關中人文頗盛,不忘經(jīng)世濟民者代不乏人,他們以“文”的形式闡述或踐行關學宗風,延續(xù)關學思想,而涇陽籍詩人李念慈卻以詩歌的獨特樣式傳承關學精神,成為當時詩壇上一道亮麗的風景。因此本文主要探討李念慈詩歌所蘊含的關學特色,以期對研究明清之際關學發(fā)展有所裨益。
明末清初,時代雖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關中文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沒有因此而停滯。在關學思想浸染下,關中文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自覺踐行關學宗風或傳其精神內(nèi)核,同時在歷史遷移中又兼容并包,吸收和融合了其它地區(qū)的文藝思潮,以至于詩歌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與其他詩歌流派迥異的地域色彩。李念慈的詩歌即是如此,他的詩歌體現(xiàn)出思想上詩以載道、風格上剛健質(zhì)樸、內(nèi)容上尚實貴真的鮮明關學特色,以獨特的形式踐行、傳承和豐富著明清關學精神。
明末清初,“心學”泛濫,學者大多空談心性,束書不觀,致使當時學風大衰。針對這種陋習,有些學者曾毫不留情地批判道:“而一皆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16]“危微精一”是儒家理學思想之精神命脈,然顧炎武等人認為“載道”之言只有通過身體力行方可精髓彰顯。易代之際,學人同思以學救世,而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研究成為當務之急。顧炎武就曾明確指出:“士當求實學,凡天文、地理、兵農(nóng)、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盵17]從這種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思想出發(fā),儒家“文以載道”的傳統(tǒng)價值觀成為明末清初學者的普遍追求。顧炎武認為有益的文是“明道”“紀政事”“察民隱”“樂道人之善”之文,雖然指的是學術文章,但同樣也能給詩文創(chuàng)作以影響。關中學人緊隨時代潮流,倡導實學,以講明學術為己任,多倡導經(jīng)世文章,李二曲、李柏、李因篤等關學大儒多有此說。
與關學學人一樣,李念慈對這種浮夸學風也多有批判,他提倡要創(chuàng)作“內(nèi)之極性命之精微,外之備經(jīng)世之大法,近之在乎一身,而遠之俟諸來者”[18]的經(jīng)世宏文。同時他主張“文以載道”,這和明末清初思想界所提倡的經(jīng)世致用、開物成務的實學精神是一致的,他曾說:“蓋言不載道,不足為言,而茍非實有見于道而身行之,則亦不能為載道之言?!盵19]希望“念今世仕宦,舍道則進,守道則退,既不能行其道,猶可為明道之言,以俟后世”[20]。從其論述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所受關學思想之影響。
更為難得的是,李念慈秉承關學宗風,將文以載道的觀念運用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在他看來,詩歌也應該和文一樣,承擔起經(jīng)世致用的重任,即詩以載道,強調(diào)詩歌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對民生世道的披露。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李念慈特別強調(diào)詩歌的尚實貴真,楊素蘊曾稱贊其詩:
或因譽以為規(guī),或即物以會理。刺人也,而實以諷世;紀事也,而可以考時;詠物寫景也,而其山川風土物產(chǎn)俗尚之美惡貞淫,時會之變遷好尚,政教之得失興廢,皆可因而得之。[21]
李念慈詩歌刺人紀事、詠物寫景,可使世人領略政教得失興廢,而非將詩歌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實生活隔離,通過詩歌傳遞世之“規(guī)理”,承載經(jīng)世致用的功能,這是張載北宋關學發(fā)展到明清時期的最直接的體現(xiàn)。李念慈《谷口山房詩集》不同詩歌主題分類舉隅如下表:
詩篇舉隅詩歌類型主題思想《先慈忌日》《夢先繼母》《書汪五河為其母挽詩后》憶母詩表達了對母親的思念,歌頌了母愛的偉大《長安憶弟》《潤州夜泊憶舍弟》《得舍弟書》憶弟詩展現(xiàn)的是兄弟之間的骨肉親情《定西侯唐太夫人六十壽》《程穆倩七十壽》《仲春二日譚灌村太史壽》祝壽詩展現(xiàn)的是晚輩對長輩的返哺之恩《清明》《寒衣至》《臘粥》民俗詩對關中多樣民俗的再現(xiàn)《村居懷友》《送周元服山人游淮上》《贈僧半山》《虎丘值友人泥飲》《奉贈錢牧齋先生》《和朱孟浦觀海作》交友詩朋友之間純樸真摯的友誼《雨花臺晚望》《虎溪》《登滕王閣》《西峰》《岱岳》觀景詠物詩寄托詩人感時興懷的復雜情感《習家池》《仲宣樓》《應德公》《山簡公》懷古詩體現(xiàn)詩人對現(xiàn)實社會的深切思考
這些不同的主題,既讓我們看到了人民和諧安樂生活、朋友之間坦誠相待的一面,同時也不乏展示國家動蕩、百姓生活艱辛的一面,詩人借助詩歌達到觀民情、美教化、成孝敬的目的。因此不妨這樣說,這些詩歌寄托著詩人深深地尚實質(zhì)樸的情懷,繼承了關學的尚實學風。
李念慈創(chuàng)作內(nèi)容豐富,有提倡美德之作、朋友相和之作、詠史述懷之作、社會風俗之作、宴會集游之作、山水田園之作,其詩歌呈現(xiàn)出當時社會的廣闊畫面,反映了世風民情,也傳遞出美教化、重實踐的道統(tǒng)觀,這對清代詩學思想影響深遠。后來沈德潛曾云:“詩必原本性情,關乎人倫日用,及古今成敗興壞之故者,方為可存,所謂其言有物也。”[22]又云:“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盵23]都要求詩歌要有廣闊的歷史現(xiàn)實性,提倡溫柔醇厚之“詩教”,與李念慈“詩以載道”的主張不謀而合。
李念慈詩歌所呈現(xiàn)的剛健質(zhì)樸風格有其深刻的形成淵源,總結(jié)起來一是地域文化特質(zhì)——“秦風”的侵染;二是關學提倡的“樸實”學風之影響。而這兩方面都是關中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秦風”之剛健淳厚也在傳承中孕育出關學思想樸實篤行的學風。
魏征在《隋書·文學傳序》談及南北文風差異時說:
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勝者便于時用,文華者宜于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24]
指出地域因素會直接影響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中國幅員遼闊,不同的地域風貌、氣候狀況、生活方式影響著地方審美意識、文學趣味,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亦截然不同,這使作家的文學作品表現(xiàn)出鮮明的地方色彩特征。
明末清初關中詩壇詩人眾多,其詩風大多繼承了“秦風”所開創(chuàng)的剛健質(zhì)樸之氣,具有激昂慷慨的特色?!扒仫L”一詞源于《詩經(jīng)》,原指十五國風中秦地的民歌。秦地處于西北邊陲,土厚水深,農(nóng)耕文化發(fā)達,人民質(zhì)樸厚重,產(chǎn)生于此地的詩歌有著獨特的美學風格。后來人們把這種慷慨激昂、剛健質(zhì)樸的詩歌風格稱為“秦風”。魏禧《容軒詩序》云:“十五國莫強于秦,而詩亦秦唯矯悍,雖思婦怨女,皆隱然有不可馴服之氣。”[25]姚文然《邑侯石二孺詩序》亦云:“關中故多偉男子,秦風激揚慷慨,為天下壯?!盵26]關中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自覺的發(fā)揚起這種剛健質(zhì)樸的地域詩風,形成了共同的審美特色。
李念慈也承認詩文風格與地理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他曾說:“詩文之體氣相因,豈不以其地哉?西北山川所自起,厚重閎深,顧磽確湍悍,往往礙舟車害行旅。漸至東南,則秀拔漣漪,可游可賞,然峭削漫渙矣,其地之人,性行才力文章,各因其山川之氣而加之以習,罕相能也?!盵27]西北和東南由于地貌、氣候不同,詩文風格自然迥異。正如明人唐順之所言:“西北之音慷慨,東南之音柔婉,蓋昔人所謂系水土之風氣?!盵28]
錢謙益在評價李念慈詩歌時,認為其“行安節(jié)和,一唱三嘆,殆有蒹葭白露、美人一方之旨意,未可謂之秦聲也”[29]。但李念慈自己卻說其詩:“歡暢之言少,而愁苦之言多?!盵30]對于李念慈詩歌中的這種現(xiàn)實,當時不少學者已經(jīng)注意到其詩與關中剛健質(zhì)樸之風的淵源關系。施閏章《答關西李屺瞻進士》云:“有美西秦客,清歌正始存。雄心侵北地,側(cè)目向中原。”[31]魏憲《百名家詩選》評李念慈亦云:“此率真詩也。汰昌谷之險淫,斂太白之粗豪,去輞川、彭澤之蕭淡,骎骎乎其進于少陵者乎。曩空同以詩鳴北地,議者謂得杜之神,劬庵固地靈所鐘也?!盵32]他們都認為李念慈繼承了秦風傳統(tǒng),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
實際上,李念慈詩歌呈現(xiàn)出的質(zhì)樸剛健風貌,除了與關中的地域風貌、氣候環(huán)境有關外,關中文化尤其是關中地區(qū)長期盛行的關學樸實學風對他的熏染更是密不可分。徐嘉炎在《贈別華州王山史兼呈秦晉諸同學》一詩談到西北地區(qū)的文學風貌時,指出作品風格與地域之間的關系:“東南稱才藪,不如西北士。西北崇樸學,東南尚華靡。樸學必樸心,華靡徒為耳。此固地氣然,人情亦復爾?!盵33]西北,尤其是盛行“秦風”的關中地區(qū),關學思想被孕育而出并延綿不絕。明末清初,關中地區(qū)先后涌現(xiàn)出了以王弘撰、李颙、李柏、李因篤等為代表的關學學者,他們大多提倡崇尚質(zhì)樸、務求實用的關學宗風,這樣的審美趨向使得關中詩風也呈現(xiàn)出質(zhì)樸自然、不事雕琢的特點。對于質(zhì)樸的詩風,張載說:“夫《詩》之志至平易,不必為艱險求之;今以艱險求詩,則已喪其本心,何由見詩人之志。”[34]張載認為自然流露、不刻意吟詠卻“無意于工而自工”,恰到好處。李念慈的《平陽早秋》《立秋日濟寧作》《遣懷》等,無不彰顯出質(zhì)樸的詩風。
張載關學有兩個特點:一是“以氣為本”,二是“躬行禮教”,發(fā)展至明清時期,在詩歌領域主要形成了渾厚大氣、勵志敦行的詩風,這是“秦風”遺響融合關學主張而在明清時期關中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獨特體現(xiàn)。李念慈一生漂泊在外,詩歌創(chuàng)作自然也受其他地區(qū)文藝創(chuàng)作風格的影響,但是關中地區(qū)獨特的文化使其詩歌并未脫離剛健質(zhì)樸的“秦風”特色。如《將返荊州軍中別汪舟次文學》:
……即今四海盡瘡痍,盜起民窮事蠭午。我輩雕蟲空爾為,小技何能施救補。故應窮臥伏泥途,脫粟藜羹充肺腑。聽言色愴未能答,世治右文亂用武。明朝別爾從軍去,短衣匹馬持弓弩。[35]
面對國家四海瘡痍,盜起民窮,詩人抒發(fā)了投筆從戎、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再如《莊西立春夜感懷》:
皎皎關山月,凄涼亂后看。誰憐投遠客,獨酌憶新盤。畫角催年盡,鐃歌起夜寒。但令烽火熄,離別未為難。[36]
雖曰述懷,但展現(xiàn)的卻是昔日從軍戰(zhàn)斗生活的場景。邊地軍情緊急,士兵持續(xù)征戰(zhàn),除了將前線將士浴血奮戰(zhàn)的悲壯場面展示出來,詩人也對戰(zhàn)爭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不乏激昂勁健之風。再如《阿壩東山晚眺》:
騎馬望東岑,萬綠渺無數(shù)。夜來一片月,掛在長松樹。朝行陟峻坂,荊榛雜云霧。及巔日始晴,憑高散余步。黃河自天來,陵谷錯回互。長林忽響籟,落日邊風怒。極目望大荒,風沙千里暮。海內(nèi)有戰(zhàn)伐,邊功此馳騖。良馬千隊連,猛士百金募。列戍臥冰霜,轉(zhuǎn)粟犯寒露。殺傷豈復論,勛名競題柱。我來經(jīng)戰(zhàn)場,鬼火照空素。黃羊奔沙磧,饑鷹趁狡兔。窮荒計已疏,和親事亦誤。持觴吊往昔,慷慨一回顧。寄言守邊將,莫漫矜都護。[37]
詩人以質(zhì)樸的筆觸先是為我們描繪了阿壩東山的風光,緊接著由此聯(lián)想到國家目前還不太平,戰(zhàn)爭時時發(fā)生,用簡練的語言描述出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讓人如臨其境,其雄健慷慨之氣,不減高、岑邊塞詩歌。其他如《荊州雜興六首》《己丑元日》《軍中紀事》亦是,所以方文[38]在《谷口山房詩集舊序》中云:“其詞清以麗,其氣壯以激,其思哀以深?!盵39]
總之,李念慈詩歌剛健大氣,質(zhì)樸渾厚的特色,離不開其家庭出身、思想性格和人生經(jīng)歷等方面的共同作用。其中,關中“秦風”熏陶,尤其是在關中地區(qū)一直傳衍的關學思想所起的作用是不可輕視的。
“貴本求真”是李念慈“詩以載世”詩教觀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具體表現(xiàn),指的是詩歌的情感抒發(fā)應具有真性情。李念慈在《計甫草甲辰草題詞》中寫道:“夫詩本性情,非可詭焉為之。”[40]這一點既與李贄“童心說”提倡“真心”的詩文創(chuàng)作主張一致,又與公安派所主張的“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主旨精髓相通,同時也與明末清初實學思潮提倡詩歌要抒發(fā)真實性情的思想相合。顧炎武說:“詩主性情,不貴奇巧?!盵41]黃宗羲亦云:“詩以道性情,夫人而能言之。然自古以來,詩之美者多矣,而知性者何其少也?!盵42]顧、黃二人在經(jīng)世致用的文學價值觀的影響下論詩主張性情,尤其是注重對“真情”的抒發(fā)。這樣看來,針對詩歌應抒發(fā)“真性情”的創(chuàng)作主張,公安派、心學、實學與關學有共通的一面。甚至可以說,明清時期關學在文學創(chuàng)作思想上已屬于廣義實學的一個支脈,這是關學在明清時期受到其它文藝思想影響并為關中詩人所吸納的特殊變革。
當然要求詩歌抒發(fā)真性情并不始于李念慈,《毛詩序》中說:“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盵43]在春秋時期人們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情感是詩歌的表現(xiàn)內(nèi)容,并指出詩歌具有言情的功能。黃宗羲曾批評近人為詩:“情隨事轉(zhuǎn),事因世變,干啼濕哭,總為膚受”,“非不出于性情也,以無性情之可出也”[44]。施閏章主張做詩應當“言必由衷”,他贊揚方文的詩:“款曲如話,真至渾融,自肺腑中流出,絕無補綴之痕?!盵45]由此可見,明末清初詩壇所主張的抒發(fā)性情不僅僅是作者的個人感受,這種真性情往往還與時代精神、現(xiàn)實內(nèi)容相結(jié)合,即強調(diào)作家的社會責任感,這也是李念慈通過詩歌身體力行的“貴本求真”。他在《蘿村詩集序》中云:
詩與樂相為表里者也,其始發(fā)乎一人之性情,而感乎千萬人之性情。必其實有動于中,不能已于自吐之懷,而后永言出之,時則歌詠明盛,時則悲憫天人。當其忠孝激發(fā),離憂怨慕,深于一往。人之讀之者,因得以見其時世之盛衰,風俗之貞淫,人才之通塞,民生之休戚。莫不憬然感,愀然思,其人之性情,雖曠世而亦若與之相接,夫豈徒然而作也哉?[46]
這種“性情”雖“發(fā)乎一人之心”,但“感乎千萬人之心”,能夠更加真實地反映廣闊的社會畫面,具有深刻的認識價值,所以能傳世不朽。如《病中喜里人來得家書十二韻》:
抱病他鄉(xiāng)久,思家別夢深??嘁蚧犄鲼?,況是首涔涔。欹枕開虛牖,當軒望遠岑。那堪春尚冷,愁說曉仍陰。故友來吾里,羈人望好音。含情開短札,強坐擁寒衾。翻閱收雙淚,平安慰寸心。瀛軀如陡犍,喜氣發(fā)微吟。留客還相問,烹茶且對斟。別來剩耆舊,亂后各消沉。會面頻年少,窮途二豎○。因君成慰藉,忽欲攬衣巾。[47]
詩人常年流寓他鄉(xiāng),偶遇鄉(xiāng)人,其心情亦是可想而知。在這首詩中,詩人久病他鄉(xiāng),以致睡覺做夢都在想著家鄉(xiāng)。正當鄉(xiāng)愁不知如何疏解時,突然家書的出現(xiàn),讓詩人的思鄉(xiāng)之饑暫以緩解。在詩中,詩人以平淡質(zhì)樸的語言表現(xiàn)了獲得家書后的喜悅,可謂都是其本真性情的自然流露。這種思念家鄉(xiāng)的真情,在他的詩歌中多次出現(xiàn),如“知是故鄉(xiāng)人,都忘呼姓字。相逢客路間,彼此俱回顧”[48]“感時懷故鄉(xiāng),還顧路浩浩。緬彼終南山,連峰插蒼昊”[49]“比來客子恨,不得故鄉(xiāng)書”[50]“別家忽三歲,時時念故鄉(xiāng)”[51],他之所以思念家鄉(xiāng),其原因就在于故鄉(xiāng)(家鄉(xiāng))不僅僅是生于斯、長于斯的實有之鄉(xiāng),它以具體的地理處所——出生和成長的地方為依托,又超越之,它溫馨、安全、寧靜、恬美,從這個意義上說,故鄉(xiāng)(家鄉(xiāng))是人的精神歸依之所,是人的精神家園。人們懷念故鄉(xiāng),不僅僅是懷念那個地理上的所在,更是對和諧、安寧、幸福的生存氛圍和濃重的親情的向往與追求,對理想的情感歸宿的渴慕,所以李念慈在這里所展現(xiàn)的真情也就具有了普遍的意義,成為在外游走的游子的共同心聲。
除了對故園的真情,李念慈詩歌中對親情、友情的書寫,亦無不是其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李念慈認為“性情”并非只有喜樂等人之常情,應該還有“怨怒之音”,他指出《詩經(jīng)》“亦多幽愁憂思悲憤激切之作”。換言之,他雖然承認詩歌要歸于“溫柔敦厚”,但也肯定那些“怨怒之音”,因為它們都是出于“性情”,是“真詩”。如《聞滇閩粵三藩告老各允歸安插》:
惟皇御極十二年,九州四海少鳴弦。鯨波伏莽俱已靖,轉(zhuǎn)輪無憂甦倒懸。諸王擁兵過百萬,南北協(xié)餉尚騷然。四方水旱亦時有,老弱豈盡免顛連。搜括利孔無遺剩,錙銖亦入公家編。蠲租之詔雖屢下,天下百姓無一錢?!瓘拇吮怵A亦緩,賦斂得薄民息肩。滇南閔粵反側(cè)地,彈壓正須計萬全。往者君側(cè)跋扈在,膳粗頗懾東南天。相維亦藉外重勢,廟算自有命世賢。愚拙計短安丘壑,日高無事且晏眠。[52]
三藩自立為王,擁兵百萬,兵餉繁重,造成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天下百姓無一錢”。欣聞三藩告老,尤其是他們交出兵權,詩人感覺“從此兵解餉亦緩,賦斂得薄民息肩”,直接道出對百姓生活的同情,對國家安定的擔憂。所以,顧景星評論其詩:“作詩必貴乎真。秋水芙蕖,真詩之辭致也。兇年菽粟,真詩之骨骼也。劬翁兼而有之。”[53]
在明末清初日漸浮華、不學無術的氛圍中,縱觀李念慈的詩歌創(chuàng)作,我們會發(fā)現(xiàn)詩人從內(nèi)容和情感兩個維度對詩歌創(chuàng)作提出了具體要求,即書寫現(xiàn)實,抒發(fā)真情。今存《谷口山房詩集》中的諸多詩作,沒有浮詞粉飾、辭藻的堆砌,沒有晦澀難懂的玄理,沒有夸張?zhí)摕o的想象,更多是以樸實的語言展現(xiàn)當時社會和自己流寓他鄉(xiāng)時的所感所見,明白曉暢,朗朗上口,發(fā)展了尚實貴真的關學宗風。
綜上所述,李念慈以其自己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融關學思想于詩歌創(chuàng)作,其詩歌題材從感時傷亂到詠史懷古,從憂國憂民到思親念友,從言志抒懷到唱酬贈答,從山水田園到詠物題畫,涉及范圍之廣闊,反映畫面之豐富,都在同期詩人中出類拔萃。他以詩歌的獨特樣式繼承延續(xù)并豐富發(fā)展了關學宗風,用詩以載道的詩學觀念,實踐著挽救頹廢學風的重任,以剛健質(zhì)樸的詩風傳承關中地域孕育之文化、以性情貴本求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表現(xiàn)了他拯救世道人心的努力,既融合同時代各家學說之精華,又延續(xù)北宋張載關學宗風,使得明清關學內(nèi)涵得以傳承發(fā)揚而又別具特色。
注釋:
[1] (明)馮從吾撰,陳俊民、徐興海點校:《關學編》(附《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25頁。
[2] (明)馮從吾撰,陳俊民、徐興海點校:《關學編》(附《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69頁。
[3] 關中三李,據(jù)史料所載有過不同的組合與提法。一是指清初詩人王士禎在其所著《居易錄》中提到的:“關中三李,不如一康?!薄叭睢敝缸鳛樵娙说某乩羁⑧d縣李柏(雪木)和富平李因篤(天生)三位,“一康”指合陽詩人康乃心。就詩歌藝術而言,“三李”遜色于“一康”。晚清詩人顧曾烜在《郃陽雜詠》中贊曰:“太乙名高三李上?!币皇侵竻菓亚逶凇蛾P中三李年譜》中提出的“三李”,這是指作為關學思想家的富平李因篤、郿縣李柏和周至李颙三位,強調(diào)的是他們的關學思想家身份。一是指楊鐘羲在《雪橋詩話》卷二所中提到的:“涇陽李屺瞻念慈,號劬庵,與二曲(李颙)、天生(李因篤)當時稱三李?!鄙婕暗氖菦荜柪钅畲取⒅苤晾铒J和富平李因篤三位,關注的是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是指《文獻征存錄》卷四所記載的:“李因篤,字天生,……時盩厔李颙以理學顯名,與經(jīng)陽李念慈及因篤號為關中三李,其后復與郿縣李柏,朝邑李楷亦有三李之號?!边@里其實包含了兩個組合,一組是李因篤、李颙和李念慈,與《雪橋詩話》的記載是一致的。一組是李因篤、李柏和李楷,與王士禎《居易錄》的記載是一致的。
[4] 劉學智:《關學思想史》,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15頁。
[5] 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3355頁。
[6] (清)李念慈:《先考文學府君、先妣常太孺人、繼妣扈太孺人行述》,《谷口山房文集》卷六,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7] 李楷(1603—1670),字叔則,號河濱、岸翁,朝邑(今陜西大荔縣)人,明天啟四年(1624年)中舉人,后多次應試不中,便居家潛心讀書,研究史學。存世著作有《河濱詩選》《河濱文選》《河濱遺書抄》等。
[8] (清)黃宗羲撰,(清)全祖望續(xù)修,陳金生、梁運華點校:《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61頁。
[9] (明)宋濂,等撰:《元史》,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4013頁。
[10] (明)馮從吾撰,陳俊民、徐興海點校:《關學編》(附《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頁。
[11] (清)黃宗羲撰,(清)全祖望續(xù)修,陳金生、梁運華點校:《宋元學案·序錄》,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6頁。
[12] (清)張伯行:《濂洛關閩書》,上海:商務印書館,1941年,第1頁。
[13] (清)黃宗羲撰,沈芝盈點校:《明儒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58頁。
[14] 狹義的“關學”是指北宋時期在陜西關中地區(qū)以張載為核心形成的理學學派,是由張載及其弟子形成的一個學派,代表人物如侯外廬、龔杰等學人。廣義的“關學”指關中理學,以陳俊民為代表。
[15] 劉學智:《關學思想史》,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6頁。
[16] (清)顧炎武著,華枕之點校:《顧亭林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40頁。
[17] (清)顧炎武著,華枕之點校:《顧亭林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55頁。
[18] (清)李念慈:《胡石莊先生繹志篇序》,《谷口山房文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19] (清)李念慈:《答方田伯書》,《谷口山房文集》卷一,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20] (清)李念慈:《答方田伯書》,《谷口山房文集》卷一,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21] (清)楊素蘊:《谷口山房詩集序》,《谷口山房詩集》,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22] (清)沈德潛編:《清詩別裁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頁。
[23] (清)沈德潛著,霍松林校注:《說詩晬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186頁。
[24] (唐)魏征、令狐德棻撰:《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730頁。
[25] (明)魏禧著,胡守仁,等校點:《魏叔子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481頁。
[26] (清)姚文然撰:《姚端恪公集·文集》卷十,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
[27] (清)李念慈:《趙秋水近詩序》,《谷口山房文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28] (明)唐順之撰:《唐荊川文集》卷十,上海:上海書店,1989年,第319頁。
[29] (清)錢謙益著,(清)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牧齋有學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565頁。
[30] (清)李念慈:《谷口山房詩集自序》,《谷口山房詩集》,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31] (清)施閏章著,(清)吳家駒點校,鐘振振主編:《施閏章詩》(下),揚州:廣陵書社,2006年,第1036頁。
[32] (清)魏憲輯:《百名家詩選》卷七十,清康熙枕江堂刻本。
[33] 鄧之誠撰:《清詩紀事初編》(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53頁。
[34] (宋)張載著,章錫琛點校:《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256頁。
[35] (清)李念慈:《將返荊州軍中別汪舟次文學》,《谷口山房詩集》卷十六,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36] (清)李念慈:《莊西立春夜感懷》,《谷口山房詩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37] (清)李念慈:《阿壩東山晚眺》,《谷口山房詩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38] 方文(1612—1669),安慶府桐城人,字爾止,號嵞山,原名孔文,字爾識,明亡后更名一耒,別號淮西山人、明農(nóng)、忍冬。入清不仕,以氣節(jié)自勵。其詩歌前期學杜甫,多蒼老之作;后期專學白居易,明白如話,長于敘事。早年與錢澄之齊名,后與方貞觀、方世舉并稱“桐城三詩家”,著有《嵞山集》。
[39] (清)方文:《谷口山房詩集舊序》,《谷口山房詩集》,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40] (清)李念慈:《計甫草甲辰草題詞》,《谷口山房文集》卷五,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41] (清)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日知錄集釋》(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61頁。
[42] (清)黃宗羲著,陳乃乾編:《黃梨洲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64頁。
[43] (唐)孔穎達撰:《毛詩正義》,(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563頁。
[44] (清)黃宗羲著,陳乃乾編:《黃梨洲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43頁。
[45] (清)施閏章撰:《學余堂文集》卷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6] (清)李念慈:《蘿村詩集序》,《谷口山房文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47] (清)李念慈:《病中喜里人來得家書十二韻》,《谷口山房詩集》卷二,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48] (清)李念慈:《路逢故鄉(xiāng)客》,《谷口山房詩集》卷三,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49] (清)李念慈:《山行書懷》,《谷口山房詩集》卷四,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50] (清)李念慈:《登浮渡山》其五,《谷口山房詩集》卷四,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51] (清)李念慈:《憂旱》,《谷口山房詩集》卷四,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52] (清)李念慈:《聞滇閩粵三藩告老各允歸安插》,《谷口山房詩集》卷五,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
[53] (清)李念慈:《谷口山房詩集評》,《谷口山房詩集》,清康熙二十八年楊素蘊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