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旭
(湖南工業(yè)大學,湖南 株洲 412000)
婚姻自由,包括結婚自由與離婚自由,其是婚姻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的表現(xiàn)形式,然而意思表示又分為內心意思和表示行為。當婚姻當事人之間通謀實施內心意思與表示行為不一致的虛偽婚姻,并以該虛偽婚姻為工具,追求其他違背公序良俗、規(guī)避法律的目的時,此種情形下,婚姻的自由應當是有義務的邊界,該虛偽婚姻的效力認定問題也應加以具體分析。
近年來,因假結婚、假離婚而產生的法律糾紛屢見不鮮。究其原因,其中大多是為了獲取公共政策帶來的利益,或是規(guī)避公共政策造成的不利而為的虛假婚姻。例如:甲欲將自己的房屋出售,乙有意購買,然而為了逃避稅收,雙方通謀,登記假結婚,然后辦理房產的夫妻更名手續(xù),最后再辦理離婚登記,此種情形就是為了逃避納稅而通謀假結婚的行為。同樣,與之對應的假離婚也能為婚姻當事人獲得利益,比如當事人為了逃避債務,夫妻之間通謀離婚,轉移財產,但實際上并不解除夫妻共同生活的狀態(tài)的“假離婚”。由此可見,正是因為由婚姻自由所產生的法律效果并不局限于婚姻家庭法領域,所以,虛假婚姻才有了滋生的土壤。
虛假婚姻作為生活中的習慣性稱呼,其概念并不準確,只是約定而成的稱呼,對“假結婚”“假離婚”“虛假婚姻”而言,其法律上的概念也值得探討。毋庸贅言,虛假婚姻從字面上來看,其本質的特征就是虛假二字,該種虛假系婚姻是雙方當事人內心意思與外在表示不真實的產物,屬于意思表示瑕疵的情形。對于意思表示而言,其理想狀態(tài)應當是表意人內心的真實意思與外在表示一致,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行為人基于不同的動機而導致的意思與表示不一致的情況是常常發(fā)生的。對于該意思與表示的分離,從虛假婚姻的角度看,其是婚姻雙方當事人有意識的共謀而為的分離,這種行為就是通俗所說的虛假的意思表示,德國法律上虛偽行為的概念將其稱為“通謀的虛偽表示”。因此,虛假婚姻在法律概念上簡稱“通謀的虛偽婚姻”。
《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六條第一款是關于通謀虛偽表示的規(guī)定,即行為人與相對人以虛假的意思表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關于通謀虛偽婚姻的法律效力認定問題,其實就是探討通謀虛偽表示規(guī)則是否能適用于虛偽婚姻的行為。不同的學術觀點對通謀虛偽婚姻的法律效力認定各有不同,從“意思主義”的觀點來看,通謀虛偽表示規(guī)則可以適用,通謀虛偽婚姻是無效的,從“表示主義”的觀點來看,通謀虛偽表示規(guī)則不可以適用,通謀虛偽婚姻是有效的。[1]對于同樣是因內心意思與外在表示分離、不一致而實施的通謀虛偽婚姻,各地法院對其效力認定也各不相同,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司法的權威性。
依“意思主義”的觀點來看,為了尊重當事人的真實的內在意思表示,通謀虛偽表示則應當適用于虛假婚姻,即當事人以虛假的意思表示實施的婚姻行為認定無效。但是該無效也應當在對虛假婚姻所涉及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中加以區(qū)分。在通謀虛偽婚姻中,假結婚的雙方當事人該觀點雖然尊重了民法學意思自治的基本原理,從法律效力的角度保護了當事人的內心真實意思,但是該觀點也直接損害了登記主義制度的公信力。持該觀點的一些法院認為,意思表示的真實是民事法律行為成立的必要條件,缺乏真實的結婚意思表示的要件,就算雙方登記結婚,也應認定該婚姻行為不成立。也有法院在實際審理過程中選擇調解結案,對虛偽婚姻的效力不做認定,這種回避認定虛假婚姻效力的方法雖然表面上解決了糾紛,但實際上縱容了虛假婚姻的行為,為當事人通過虛假婚姻達到其他目的提供了便利[2]。
同時,如認為通謀虛偽婚姻無效也會使得其與《民法典》分篇有關婚姻無效情形的規(guī)定不銜接。《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一條關于無效婚姻的規(guī)定是窮盡式列舉,即只有當出現(xiàn)重婚、有禁止結婚的親屬關系、未到法定婚齡三種情況時,該婚姻才是無效的。因此,對于通謀的虛偽婚姻,民事法律行為的規(guī)則在適用時應當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當法律適用在總則篇與婚姻家庭出現(xiàn)不一致的時候,對于婚姻這一身份行為有特別規(guī)定的,應當適用婚姻家庭的特別規(guī)定,而不能直接適用總則關于通謀虛偽表示的規(guī)定。
依“表示主義”的觀點看來,虛假婚姻應當不適用通謀虛偽表示的規(guī)定。在我國,婚姻行為只要具備了合法有效的登記要件,即符合《婚姻登記條例》和民政部《婚姻登記工作暫行規(guī)范》的規(guī)定,且民政部工作人員也對該民事主體履行了合格的形式審查義務,那么就應當認定該行為合法有效,從而不再考慮登記主體是否以虛假的意思表示而實施婚姻行為。該觀點以維護現(xiàn)有的婚姻登記制度為出發(fā)點,既保障了公示的效力也維護了社會秩序的安定。然而該觀點也存在弊端,因為虛假婚姻的背后往往隱藏著特殊目的。當特殊目的侵害了國家、社會公共利益,違背了公序良俗,但卻因為目的隱藏性而使其順利實現(xiàn),那么婚姻制度便喪失了其應有的價值淪為了當事人的工具。在該種情況下,帶有特殊目的的虛假婚姻當事人便會以此為例而趨之若鶩。長此以往,法律的權威也必然遭受損害。
因此,針對該類問題的解決方案應當著眼于其目的,而不該局限于其所使用的手段。即相比在探討通謀虛偽婚姻有效時所帶來的惡果,不如從問題的根源出發(fā),扼殺當事人想要通過通謀虛偽婚姻而達到的目的。有關部門在制定某些公共政策時,應當充分考慮到當事人會利用合乎法律的手段去獲取或避免該政策所帶來的利益和不利。例如,對于落戶政策和限購政策等涉及婚姻時,可以附加年限條件來限制,以此使得想要利用政策和法律漏洞獲利的當事人增加避法成本。同時,在對于結婚和離婚登記或訴訟時,可以在婚姻登記機構安排專門的普法人員,除了審查結婚離婚的形式要件外,對于背后的實質性要件也應加以審查,對于出現(xiàn)明顯的顯失公平、違背公序良俗等約定,婚姻登記機關的工作人員、負責案件的法官等都應當有義務告知當事人該類行為所觸犯的法律風險,以此督促當事人做出理性選擇。
對于通謀虛偽表示的效力認定,其中還涉及的重要問題就是第三人的保護?!安坏靡酝ㄖ\虛偽表示的無效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表述曾一直保留在《民法典》草案中,但最后又被刪除,因此,對于在通謀虛偽中第三人的保護問題是一直存有爭議的,而對于該問題的爭議前提是區(qū)分善意第三人與惡意第三人。
從惡意第三人的角度看,由于該惡意第三人對虛偽表示明知,因此,無論是其身份利益還是財產利益都應當不會受到損害,即使受到損害亦是在其預料之中,其應當對受損害的風險自擔。因此,對于惡意第三人來說,通謀虛偽表示對其應當是無效的。
從善意第三人的角度看,相比通謀虛偽的行為人與相對人,法律更應當保護不知情的善意第三人的合法利益。因此,通謀虛偽的行為人與相對人不得以其無效而對抗善意第三人的信賴利益,在有關財產利益上,善意第三人的利益應當首要保護,自不待言。[3]然而,在有關人身關系上,會涉及重婚、子女法律地位的問題,雖然原則上還是應當以善意第三人的利益為首,但還應當結合實際情況,具體分析。
對于通謀虛偽婚姻效力的認定,應當否定通謀虛偽表示規(guī)則的適用,以認定其“有效”為原則,“無效”為例外。并在區(qū)分善意與惡意的前提下,側重于保護善意第三人的信賴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