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婷(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重慶萬州 404000)
蘇蘭朵是遼寧省文壇上比較活躍的作家之一,其作品經常發(fā)表在各類文學期刊上,也曾出版中短篇小說集《白熊》和長篇小說《聲色》。她的中篇小說《歌唱家》《雪鳳圖》和《詩經》等,寫出了消費社會中文學、文化資本的尷尬與困境,很有啟示性。
《歌唱家》把一個“認賊作父”的故事講得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甚至讓讀者認為按照資本的邏輯,必然會如此。王春生偷了楊十月父親浩良的名字,打著歌唱家浩良的牌子走穴,賺點小錢。楊十月偵破案情后,居然與王春生一起盜用了浩良的名字,去更有排場的地方唱其父的成名曲《十月金秋飄果香》。有了楊十月保駕護航,王春生再也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假的了,唱得更加自信,更“是”浩良了,簡直比浩良本人還像浩良。完成從抓小偷到伙同小偷一起偷的轉變的根本是:錢,資本。資本作為一種強大的可以裹挾一切的力量,沖擊了曾經牢固的血緣關系。在資本的場域中,血緣父子親情也風雨飄搖。楊十月對父親有心結,責怪名聲在外的父親沒有借助袁浩的關系幫天賦不錯的自己進入音樂學院,現(xiàn)在有了這樣一個可以利用已經老邁無用的父親的名字就能賺錢的機會,楊十月緊緊地抓住了,讓父親的名字充分發(fā)揮它的余熱,照亮了楊十月一家的好日子,也讓楊十月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在小說《歌唱家》中,父親這種因確定的血緣關系而形成的名稱也可以如符號一樣,能指與其所指斷裂開來。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認為,符號由能指與所指構成,能指是符號的音響形象,也稱符面,所指對應的是概念,也稱符意。在符號系統(tǒng)中,符號并非與外在世界相對應,而是自足的,只由一個符號與其他符號的關系決定。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最初是任意的,但一旦確定下來,就約定俗成。能指與所指是符號的兩面,是可以分離的,而且能指一般要大于所指。父親,血親關系,本是人類最堅實的關聯(lián),已經成了飄浮的能指;父親之所以失去了其對應的所指(生身之父),在于資本這個強勢的“/”將符號的兩面割裂了開來,“認賊作父”也就順理成章了。
資本侵襲的不僅僅是曾經牢不可破的親緣關系,甚至堅固的文藝堡壘也被資本侵占,不得不容忍資本登堂入室,坐擁一席。浩良不僅僅是個名字,更是一個聚集了稀缺文化資本的符號。這個符號稀缺,可交換價值顯赫。王春生偷的不是有形的錢財,是更為稀有的文化資本——名聲。俗語說“物以稀為貴”,恰好對應經濟學上的基本價值規(guī)律,資源稀缺才好交換。作為精神產品的文化符號,稀缺性更為明顯。舊時,文藝作品只能以現(xiàn)場演出的形式活躍在少數(shù)人生活中;而大眾媒體時代,浩良借助電視、廣播等傳播媒介活躍于眾多普通人的心目中。比較恒河沙數(shù)般的物質財富和眾多過耳即忘的政治話語,流行歌曲當然是稀缺的,可以穿越時空留在人們心頭,響在耳畔。
甚至“浩良”這個藝名本身也是蹭他的大名鼎鼎的師父袁浩的名聲資本得來的:“浩是袁浩的浩,良是善良的良?!盵1]浩良這個名字讓楊石柱登上了人生的巔峰,他有了漂亮的舞蹈演員妻子,可以把奶粉當井水喝,試圖做一個能把政策語錄融進日常言談的政治過硬的藝術領袖,但他只是一個果農,靠著天賦和機緣走到了他那個階層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境地。他回首往事,終于意識到自己之所以不愿意靠著浩良的名字走得更遠,是因為他意識到浩良的成功與逝去的戀人紅霞密不可分,而自己對紅霞虧欠得那么多,竟然沒有去祭拜過她。幡然醒悟時,“他對著黑暗的空氣,感到從未有過的真實,而歌唱家浩良的人生,就像個夢。他終于哭了出來。聲音翻山越嶺,從他的喉嚨里奔跑出來,嘶啞,蒼涼。這聲音不屬于浩良”[1](29)。顯然,這個聲音是楊石柱的,即浩良的前身。此時,他在見假浩良之前,似乎也不愿意再去在乎這個名字的歸屬。
符號的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是任意的,而且能指可以脫離所指獨立存在。浩良這個符號的能指本來對應的所指是曾經的歌唱家袁浩微末之時收的徒弟,一個后來又在人民大會堂唱歌的果農,后來的所指對應王春生這個會唱歌的知青?!昂屏肌睂l都問題不大,因為這個名字本身及其影響力更重要。王春生就在真的“浩良”居住的養(yǎng)老院里正大光明地扮演著浩良的角色,享受著養(yǎng)老院負責人和彩霞的崇拜和優(yōu)待。“浩良不屬于他王春生,浩良也同樣不屬于楊石柱。浩良本就是個歷史誤會”[1](43)。
“物以稀為貴”是經濟學上的一項基本價值規(guī)律。相對人類難填的欲壑而言,資源是有限的。資本雖是勞動的積累,但從形式上看,稀缺性也是資本成為資本的條件。如果商品物質像水和陽光那樣容易得到,沒什么交換價值也就不會成為資本。所以,文化資本也符合資本的基本屬性即稀缺性。名聲作為一種文化資本,其稀缺性不言而喻。當稀缺性與一定的權力體制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名聲也由于擁有一定的符號資本而表現(xiàn)為一定的優(yōu)越感。楊十月因為父親是歌唱家,自覺其文化身份高人一等,因而有些融入不了普通工薪階層的生活,比如他面對妻子一家的生活時的看法:“黃麗的家曾經給了他溫暖,讓他短暫地忘掉了這些不快樂,但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岳父母家的那種快樂不屬于他,他無法在那個粗陶的花盆里生根。他們一家三口在岳父母家過周末的時候,看著黃麗和兒子被岳父逗得哈哈大笑,他常常會心生羨慕。”[1](27)即使在楊十月的父親已經不再活躍在舞臺上,工薪階層的他仍然保持一種文化上的自豪感。文化資本是會承襲的,世上沒有公平的起跑線,楊十月沾了父親的光,無論過去還是當下。
如果說《歌唱家》是“認賊作父”,那么蘇蘭朵的另一中篇小說《白馬銀槍》也有明顯的“認父”的痕跡,造成后者的主人公也要“尋父”的根源在于政治對文化場域的侵襲。呂彤想要買回家傳的京劇行頭白馬銀槍時,卻被人半道“截胡”買走了,買家是一個名為白勝堂的著名京劇演員。而后呂彤多方打聽發(fā)現(xiàn),買家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自己外公傾心培養(yǎng)的徒弟,也正是他告發(fā)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導致外公被下放黑龍江偏遠農場,外婆被批斗慘死,母親也拒絕父親再進家門而改嫁自己的養(yǎng)父。這里導致父子血緣關系斷裂的根源在于特殊的年代,父親由于涉世不深非常想參演樣板戲而被部隊軍代表誘導,說了一些外婆抽鴉片止痛、因身體不好雇傭奶媽的事,正是這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小事被當成了外公一家的罪狀。從敘事的內容來看,呂彤身世之謎的揭示完全出于偶然,如果不是因為當年他為了買房子而賣掉母親心愛的京劇行頭白馬銀槍,也不會引出后來他一心要補償母親而決定一定要買回這套行頭,進而引發(fā)了一系列身世之謎。如果沒有白馬銀槍,呂彤會一直活在母親和養(yǎng)父為他編織的謊言之中,無法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對其母、逝去的養(yǎng)父以及他自己是“最好”的選擇。說到底呂彤的親生父親白勝堂之所以犯了錯,歸根結底在于政治資本對文化領域的侵襲。在那個貧苦工農翻身做主的年代,政治身份比舞臺功底重要得多,盡管他扎實的舞臺功底無人能出其右,但在那個年代,不得不接受來自政治和社會等多方面強勢因素的介入,這也是造成父子關系斷裂的根由。換句話說,“文化場”無法獨善其身,不得不任由更為強勢的力量來支配。
相對于現(xiàn)代西方原子化的個體之間的關聯(lián),建立于傳統(tǒng)文化基礎上的中國文化更注重家庭和血緣姻親關系,更容易形成熟人社會網絡,同時也因為儒家思想的影響,耕讀傳家,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秩序尤其穩(wěn)固,這都使得中國語境下的文化資本更具可繼承性。盡管如此,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還是以其強大的介入能力,主宰著文化資本的分配,如楊十月的“認賊作父”和白勝堂的“見利忘親”,這些都提醒我們要對文化場域的自治給予更多的關注和保障。
20世紀80年代,中國文藝界喊出了“為藝術而藝術”的口號,藝術一方面可以不必作為政治的附庸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另一方面獲得自由也意味著無所依傍被邊緣化,失落感也隨之而來。作家、詩人再不像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建設初期那樣具有廣泛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人們對詩人、作家的重視程度大不如前,更關注的是在政治和經濟領域中的成功人士。當然,文藝界也涌現(xiàn)出了眾多知名人士,憑借廣播、電視等大眾媒介迅速成為家喻戶曉的“知本家”。《歌唱家》中的浩良憑一首《十月金秋飄果香》而名揚四海,得益于名師指點,更在于這首歌生逢其時??梢栽?978年于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的國慶晚會中演出,不僅在于楊石柱歌唱水平高,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首時代需要的好歌、大歌”[1](35)。由此可見,文藝領域的名聲和地位不僅僅在于其專業(yè)水平,也在于時代和社會的召喚。
藝術不為政治而藝術,為藝術而藝術,藝術家獲得自由的同時也失去了相應的庇護?!盀樗囆g而藝術”意味著藝術可以獨立自主了,然而,這個理想在廣闊的社會生活的海洋中更多的是一種美好的愿望。
浩良因政治需要而成為文化領域的佼佼者,當市場經濟大潮來臨時,他也因逐漸失去了政治的庇護而被慢慢遺忘。要恢復過去的輝煌,還要靠大眾傳媒的影響。楊十月“把父親曾視若珍寶的各種獎狀、獎杯、榮譽證書都翻了出來,擺在一塊紅布上一一拍照,然后以浩良的名字注冊了QQ、微博和微信公眾號,把照片傳上去。在頭像的位置,他放上了一張王春生的演出照”[1](18)。借著這些材料,他可以重拾浩良先前的崇拜者的回憶,可以借助電視臺、電臺、報紙等眾多大眾傳媒的力量,繼續(xù)擴大浩良的影響。
如布迪厄所指出的:“文化并非圣潔領域。教育和社會制度、文化制度合謀,將文化產品轉換成符號權力,掩蓋不平等的經濟、政治權力分配等級,使社會成員相信其自然和合法性。由此看來,文化有其獨立邏輯,但最終未脫離社會權力的影響?!盵2]藝術領域并非是自治的,也會受權力場的支配,王春生這樣的舞臺表演者們也不甘心處于被支配的地位,正常情況下都會積極地與大眾媒體、贊助商和審查機構聯(lián)合,吸引社會關注并追求經濟利益,或者向贊助商和市場妥協(xié)以換取收益和社會聲譽。然而一些文藝場內的“純”藝術家如楊石柱或袁浩,在面對資本的強勢入侵時,會激烈反對,如楊石柱一開始就義憤填膺地要抓住冒名頂替的人,也堅決反對楊十月的做法,后來卻只能隱忍退讓,不參與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最激烈的反抗了。“在全球化時代,文化生產受到他律原則前所未有的危害,林林總總的權力關系伸向自主的文學藝術生產,企圖使后者淪為外部勢力的附屬物”[2](590)。
《詩經》也講述了一個文化“向錢看”的故事,用形象的方式詮釋了文學藝術領域的淪陷。某市詩歌協(xié)會打算籌備一次詩歌大賽,但缺乏資金,需要贊助。以養(yǎng)寵物起家的崔啟發(fā)成為潛在的贊助者之一,對他來說拿出十幾萬來并非難事,但以“啟發(fā)貓糧”杯命名本次大賽的要求遭到拒絕。后來詩歌協(xié)會籌措不到款項,不得不向崔啟發(fā)妥協(xié),在各方博弈中根本沒寫過詩也不懂詩的崔啟發(fā)竟然被推舉為“詩協(xié)”副主席。起初,著名詩人兼詩協(xié)副主席聞楊在崔啟發(fā)眼中是一個略顯神秘而高尚的人物。但當詩歌協(xié)會缺乏資金時,聞楊也只能向錢投降。聞楊曾經因以“啟發(fā)貓糧”冠名詩歌大賽拂袖而去,后來因形勢所迫又不得不回來向崔啟發(fā)道歉,笑臉相迎。極要面子的崔啟發(fā)在聞楊拂袖而去時丟了面子,后來他用堅實的金錢贏回了面子。在詩歌協(xié)會主席和著名詩人面前,也從略帶仰視的姿態(tài)轉變?yōu)楦吒咴谏系慕鹬髯藨B(tài),在一眾文化人面前經常上演拍桌子走人的戲碼。在硬邦邦的資本面前,文化頭銜也不得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崔啟發(fā)成為詩歌協(xié)會主席的這個決定一出來,涉世未深的崔啟發(fā)的雇員袁紅麗一臉驚愕,而曾經因詩人的身份對崔啟發(fā)并不看重的聞楊,也只能默認,以不發(fā)一言來保持最后的尊嚴。這類赤裸裸的交換,對于將海子視為“精神之父”的聞楊來說,再難堪也只能接受,至少比毫無底線的主席高寶玉多保留了一份矜持。因為出了錢,崔啟發(fā)可以肆無忌憚地要求詩歌協(xié)會給他的秘書袁紅麗出一本詩集或者給“內定個獎”。盡管崔啟發(fā)以雇主的名義處處為難大學中文畢業(yè)生袁紅麗,貶低她的人格,摧殘她的尊嚴,但他仍不滿足,還要用金錢來折斷更高級的文化人的腰。
面對崔啟發(fā)們的文化躍層,曾經對文學藝術充滿熱愛和崇敬之情的袁紅麗們徹底失望了,也隱喻曾經默默堅守文學的純凈和高貴的人都被更有力度的能量收編了,詩歌協(xié)會高貴而虛偽的面紗也蕩然無存了。袁紅麗離開了那個曾經生活工作過的城市,回來后穿衣風格、處世態(tài)度大變。她的衣飾隱含著她的轉變:曾經她是單純的剛畢業(yè)不久的女生,只身色彩單調的衣服,因為崔啟發(fā)和聞楊對詩歌協(xié)會的所作所為,她去北京漂了半年,變成了衣飾夸張的女生,夸張到翠綠色的緊身小棉襖配桃紅色的闊腿褲,“姿態(tài)妖嬈”地和幾個年輕男子聊天,放聲大笑。
文化掮客小五勸崔啟發(fā)出錢理由,道出了文化也是一種當之無愧的資本,也需要奮力爭取才能得到。而且,有了詩歌協(xié)會頭銜的文化人可以騎著自行車與宣傳部長吃飯,上報紙、上電視也都觸手可及了,這些都讓崔啟發(fā)心動不已。崔啟發(fā)們如此春風得意,贏者是否真的能夠通吃?還好小說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結局如何要由讀者自己書寫。小說中只是用一系列小插曲來暗示崔啟發(fā)們的“原罪”“出來混總有一天是要還的”。他因貓舍發(fā)家,因此可以有機會獲得詩歌協(xié)會副主席的符號,但也因貓舍擾民被投訴,而且很有可能在他風光無限的主席臺上被控訴。也許這些都不會發(fā)生,一切都要由讀者和這個社會來續(xù)寫。正因為結局不明,小說的批判力并沒有減弱,反而留下了更多令人思索的空間。
小說《雪鳳圖》從名字看,也透露出其內容和文化密切相關?!堆P圖》是小說中的核心物件,是引出喻小鳳和喻美君真實關系的線索。喻美君因為貪圖享樂和一點“溫暖”,做了范德明的情婦。范是一個身材矮小、年齡不小、小有成就的精明的古董商人。喻美君覺得她在范德明的心中是被珍視的,覺得除了他之外再不會有人給她這種感覺。喻美君的姑姑喻小鳳孤身一人,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堅決不同意喻美君的選擇。為了讓侄女看清范德明的真面目,她給了美君一幅古畫《雪鳳圖》,讓她托范德明賣出去。范德明故意欺騙喻美君說那幅畫是假的,以低價買下然后高價賣出。喻美君因此看清了范德明的真面目,也通過追問畫作的來歷知道,原來畫是自己姑姑的親密愛人,一位高明的當代畫家的仿作,因為技藝高超且沒有真跡可對比,完全可以在市場上以假亂真。這位畫家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是自己“姑姑”和畫家的愛情結晶。姑姑當年因為愛和畫家遠走高飛,盡管畫家身患絕癥,喻小鳳還是堅持以未婚的身份生下了她和畫家的女兒。畫家離世后喻小鳳母親不忍自己女兒未婚生育,命她將孩子養(yǎng)在其哥哥名下,于是喻美君成了自己親媽的侄女。小說中的《雪鳳圖》是揭開塵封的歷史的關鍵證物,也是衡量人心的標尺。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范德明成功地證明了自己是地道的“渣男”?!堆P圖》雖是文明的結晶,其真假并不重要,其文化意義和價值也不重要,其市場上的交換價值才重要。在資本的場域中,它是一幅畫,更是凝聚資本的載體。在喻小鳳那里,《雪鳳圖》是愛的見證;在喻美君那里,雪鳳圖更多的是衡量愛的分量的試金石。曾經的喻美君和范德明的“溫情”也被資本這把強勢的刀劈得黯然神傷。而喻小鳳手中的另一幅高仿畫作更是給了她們母女以莫大的底氣去追求自己要想的人,這也是金錢給予的底氣?!堆P圖》從另一個層面講述了文化在這個商業(yè)社會存在的作用,其本身的文化意義幾乎無人在意,只有畫作的真?zhèn)魏推渑馁u價格才是關注的焦點。文化在資本面前,在商品經濟社會中,是可以被隨意打扮的小姑娘,是資本獲得利益的工具。
科幻小說《白熊》中的白熊看起來也像一個可以引出一系列隱藏故事的線索,但實際上與前面兩篇小說略有不同。白熊是小說中一個與世隔絕的島嶼的名字,為什么會取這個名字不僅小說中的主人公陳木不知曉,就連島上最年長的土著居民也都不知道。陳木后來在電視中聽到,白熊即將滅絕,進而讀者可以猜測白熊島名稱的來歷和寓意。陳木以寫作為生,他的未婚妻是軟件設計師,可以設計出很流行的軟件。兩人在一次歡愛的過程中,陳木脫離了未婚妻的軟件設計的程序,流落到了白熊島上,再也回不去他曾經熟悉的那個文明世界了。在島上他融入了當?shù)氐纳睿c一個名為玫瑰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可以感受他以為是天然的陽光和沙灘,并經歷真實肌膚接觸的性愛。然而一個因飛機失事落在島上的攝影師威廉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靜,攝影師要陳木以島上的人物為原型寫小說,陳木答應了并且離開了白熊島。小說寫成后,島上的生活場景被攝影師當作房產模型售賣,陳木覺得自己被騙了,島上居民的隱私和權力被侵犯,但威廉的話讓陳木意識到自己并不比威廉更清高更重感情,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隨后,陳木發(fā)現(xiàn)他以為是真實存在的“白熊”島,也不過是資本裹挾下的一個可以給人“真實體驗”的虛擬網絡軟件。這篇小說揭示出更可怕的真理:資本不僅支配著現(xiàn)實生活,甚至現(xiàn)實生活本身也是由其構建的,每個人都不過是資本操縱之下的提線木偶!
弗洛伊德說,文學是“白日夢”,從這個角度講文學是虛構的,但文學也是真實的,是人的無意識的流露,是本能的升華,文學敘述可以自覺或不自覺地流露出人在意識深處的難以察覺但又真切關注的問題。這幾篇小說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訴說著強勢的經濟資本和政治資本面對相對弱勢的文化資本的滲透和影響,顯示著自己的強力意志。人類最牢固的姻親血緣關系,在強大的政治資本和經濟資本面前,顯得尤為薄弱。消費時代的文化資本,怎樣維護自身曾經維護的獨立性與神圣地位,也是文學研究中不能回避的問題。
總體而言,蘇蘭朵小說的敘事模式和題材豐富多樣,但其表層敘事也都隱含著相對統(tǒng)一的深層結構,即決定情節(jié)發(fā)展甚至割斷親情、愛情的因素多為經濟和政治等強勢力量。用語言學的話來說,即能指與所指的斷裂。作為活躍的遼寧作家,蘇蘭朵的這些小說也許是東北老工業(yè)基地在資本大潮沖擊下的焦慮的無意識的呈現(xiàn)?!拔幕瘓鲇颉笔歉鞣讲┺牡年嚨?,需要去爭奪,為自己劃出一道適度自治的邊界,才能捍衛(wèi)其獨立空間,體現(xiàn)出文化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