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政保

在眾多的民族體育運動中，水族賽馬可謂是極具地域特色的民族體育運動之一。在貴州南部的都柳江流域，聚居著約四十萬水族同胞。他們勤勞樸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勤耕巧織，種稻養(yǎng)魚，婚喪相幫……而他們，還有著一個共同的濃烈愛好，那就是賽馬。

水族的賽馬，不同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北方游牧民族的賽馬，多比騎技騎術(shù)，重在技術(shù)層面;水族賽馬，展示的是速度，表達的是激情，散發(fā)的是歡樂，飽含著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信仰。

端節(jié)的重頭戲——賽馬

說到水族賽馬，就不得不提到水族最重要的、被稱為世界上歷時最長的節(jié)日——端節(jié)，因為最隆重、最精彩的水族賽馬，就在端節(jié)時舉行。

端節(jié)是從秋季谷熟時（即水歷的十二月）的某個亥日開始的，人們在飽嘗了魚包韭菜和其他美味佳肴之后，主人與賓客就一同來到端坡（舉行賽馬等活動的野外山坡）上，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人聲如沸。除了聽水歌、看雜耍、買零食、購玩具，男女老幼們最期待的，就是觀看那激動人心的賽馬了。

水族賽馬在開賽前，先由端坡附近某一寨子的一位寨老主持，舉行一個叫“開道”的儀式。即在起跑處安放一張桌子，桌上擺著魚包韭菜和酒等供品，寨老在桌前肅然而立，手持祭酒，酒撒端坡以祭開端的祖先，接著簡要講述端節(jié)來歷，念咒并宣讀著賽馬的鄉(xiāng)規(guī)鄉(xiāng)約，而后與其他村寨的寨老共飲一杯。這位德高望重的寨老再上馬繞跑道一圈后，人們撤除供桌，賽馬方正式開始。

“開道”儀式反映的是水族先民遺留下來的領(lǐng)地意識，即該端坡的地盤歸屬哪個村寨，則那村寨享有優(yōu)先權(quán)，需經(jīng)他們準許，其他村寨的馬匹才能入場比賽。如今，許多新設(shè)的端坡常位于幾個村寨之間，于是一年一度的“開道”儀式，就由附近幾個村寨的寨老按年份輪流主持，這是村民們不約而同形成的民主意識。

“開道”結(jié)束后，賽馬就開始了?？?！只見六七匹身健體壯、鬃毛油亮的馬兒一字排開，站在了起跑線上，裸騎（即不放馬鞍）在馬背上的小伙或少年，目光炯炯，瞪視前方，似有奪魁非我莫屬之凌厲霸氣。一聲清脆哨響，伴著幾聲叱喝——“駕”，馬兒們便箭一般躥出去，急速狂奔起來。一路上，騎手們不時揚起用竹根制作、綴有紅綢帶兒的鞭子，擊打著馬背，同時咬牙猛吼“駕！駕！駕……”馬兒似能領(lǐng)會主人之意，更賣勁地奮起四蹄，飛奔向前。不過，世上的事物總有高低庸劣，跑了百十來米，差距便漸漸明晰起來，但也有難分伯仲者，幾近并蹄同奔，相差毫厘，咬得十分吃緊！此時觀眾的心，完完全全被那挨得極近的幾匹飛馬緊緊地揪著，扯著，無法平靜。突然，在某一處，后馬加速飛奔，成功超越前馬，人群中便驟然響起一片“哦喲——嘖嘖嘖！”的驚贊聲，夾雜著歡呼聲、議論聲，直到這一撥馬兒都越過了終點線，人們懸著的一顆心才逐漸平息下來。

接著，是第二撥、第三撥……一撥撥馬兒依次進入跑道比賽，上演著相似卻不相同，令觀眾心情忽緊忽松、忽憂忽喜的競速劇情。偶爾在某一撥馬匹中，會出現(xiàn)“懶惰”者或“怯場”者，尚未跑多遠就耍起性子來，踏步不前或斜沖出跑道離去，盡管騎手不斷拽動韁繩，揮鞭擊打，企圖讓它們“改邪歸正”，它們卻鐵了心宣示著自己“自動棄權(quán)”的意愿。每每此時，常常引來觀眾們一片唏噓聲、嘆惜聲和忍俊不禁的咯咯大笑聲。

現(xiàn)在都還只是小組賽，小組賽過后，每組的第一名將齊聚起跑處，來一次驚心動魄的決賽，那將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也是整個端坡活動的壓軸重戲。

決賽時通常已臨近傍晚，此時端坡上的人流大多涌向賽馬場地，跑道兩旁盡是黑壓壓的人群，無數(shù)雙眼睛齊齊的盯向起跑處，人們屏住呼吸，靜待著神圣激烈的競速大戲上演。發(fā)令員一聲哨響，馬中的“佼佼者”們立即奮蹄飛奔，大有越跑越快之勢。它們猶如一陣陣旋風，又恰似一道道各色閃電，在人們眼前呼嘯而過，轉(zhuǎn)眼間，又從另一側(cè)嗖嗖的卷土重來，身后揚起陣陣塵煙，散向空中。兩旁的人們驚呼著，高喊著，揮舞著，甚至蹦躍起來，為自己村寨的馬兒或心儀的神駿吶喊助威。這是一個愛馬的民族對力量與速度的崇拜，這是勞動大眾對勇者與拼搏者的直抒敬意，這是水族人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節(jié)日表白的狂歡！

決賽賽出了優(yōu)良中低，不同名次，各歸其主。前三甲者最是榮耀，馬主不僅獲得一筆豐厚獎金，更贏得了這個愛馬民族的每個人投來的羨慕目光。馬主自然不會薄待自家良駿，在它額頭戴上一朵大紅花，牽著它悠然徜徉于端坡一兩遭，引來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們駐足圍觀，指點夸贊，或笑語祝賀。待回到家中，定然少不了給它飽餐一頓上好的糯苞谷粒。不僅如此，自此之后，主人都會處處優(yōu)待它，將其視作家中一寶，精心飼喂，用心調(diào)訓，以期來年端節(jié)賽馬時再度奪魁。

水族為何喜愛賽馬

水族，作為南方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緣何如此鐘情于馬？鐘情于賽馬？這，就要追溯到水族的淵源史、生存史、遷徙史了。

根據(jù)專家、學者對殷商亡國變遷的歷史、水族古文字及水書、水族歷法、水族復雜聲韻母系統(tǒng)、水語中保留著大量的中原古音及水族盛大年節(jié)——端節(jié)等的研究，認為：水族先民來自北方，初發(fā)祥于今陜西省周至縣西南方的駱谷水的駱人群體，后遷入洛水，又由北洛水東遷進入河南的河洛流域（洛河與黃河交匯的地區(qū)）。大禹治水時代，水族先民群體幫助大禹治水有功而被封于河南商丘地區(qū)的睢水流域（水族人即自稱為“睢”）。約公元前12世紀到11世紀的商末周初，水族先民群體為躲避商王朝的“活埋”危險或者周王朝的追殺而舉族南遷，進入嶺南地區(qū)（今廣東、廣西、海南和云南東部、福建西南部部分地區(qū)）。隨后，水族先民群體轉(zhuǎn)而進入廣西邕江上游左江流域的“岜雖山”一帶。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發(fā)兵征伐嶺南，因抵抗失敗和受戰(zhàn)亂影響，水族先民又遷往廣西南丹地區(qū)，后逐步溯龍江而上，向西北方向遷徙，進入條件較為優(yōu)越的龍江、都柳江上游地帶定居生息，形成現(xiàn)在的分布格局。在那兵荒馬亂的遠古歲月，在漫長的輾轉(zhuǎn)遷徙過程，為了保護族群，捍衛(wèi)家園，擊殺敵寇，水族人必須具備強健的體格，掌握熟練的騎技才行，所以水族人早就形成了愛馬喜騎、尚武尚勇的傳統(tǒng)習俗，并沿襲至今。而在某一歷史進程階段，這一習俗融入到了祭祀儀式中，于是誕生了水族人一年一度的端節(jié)賽馬盛事。難怪詩人楊昌盛先生在觀看水族端節(jié)賽馬，并了解其習俗大致淵源后，寫下了以下兩首有名絕句：

端坡跑馬（一）

獵獵風馳山地馬，

揚鞭越嶺水家娃。

千年戰(zhàn)事遺風在，

笑傲群峰震落霞。

端坡跑馬（二）

無鐙無鞍穩(wěn)似粘，

鐵蹄如電掠山間。

水家騎俗從何始，

血火求生自古傳。

如今，隨著社會進步，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也在悄然變化，農(nóng)業(yè)機械、運輸機械已大量取代人力畜力，使得農(nóng)村飼養(yǎng)的馬匹已大為減少。然而在水族地區(qū)，每個村寨里，仍有些村民喂著馬兒，他們不圖拉車，不為耕地，純粹為了滿足自己內(nèi)心那一份愛馬情懷。農(nóng)閑之日，有時還會三五相邀，牽上幾匹，尋一處寬坦土路，或無礙荒坡，來比比遛遛。

千年滄桑絕塵去，旖旎水鄉(xiāng)景正妍。都柳江兩岸的八月，草樹蔥蘢，谷穗染金。再過二十余日，又將迎來一年一度的盛大節(jié)日——端節(jié)。那時，這片神秘古樸的土地上，又將演繹著千蹄競疾，萬眾歡呼的民族體育奇觀。（責任編輯/楊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