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韓少功將《芙蓉》2021年第2期發(fā)表的《長嶺記》,定位為“一個老人對遙遠青春的致敬,也是對當年一個個共度時艱相濡以沫者的辨認和緬懷”①,但對熟悉韓少功創(chuàng)作的讀者和研究者而言,這一份記錄,幾乎隱含了韓少功此后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線索,成為理解他的一把重要鑰匙。這段日記,涉及的時間為1972年3月到1974年12月,橫跨韓少功十九歲到二十一歲的時光,在這不長的四萬多字中,除了對日常生活的記錄,還暗含了另外一條更為隱秘的線索,那就是作為作家的韓少功,在破土而出之前,所積蓄的力量和思考。盡管寫作日記的時候,韓少功還非常年輕,處于稚嫩的青蔥歲月,但他的思想,已顯示出超越同齡人的成熟和理智,聯(lián)系他此后的創(chuàng)作,幾乎都能在這些文字中找到萌芽的種子,凸顯了《長嶺記》與其創(chuàng)作的密切關聯(lián)。本文將從作者民間和底層視角的確立、超越政治維度知青視角的萌芽以及和不同階段作品的直接聯(lián)系三個層面,分析《長嶺記》與其創(chuàng)作之間的密切關聯(lián)。
一、民間和底層視角的萌芽
韓少功在創(chuàng)作的起步階段就意識到,“只有過時的觀念,沒有過時的題材,注意更換視角,注意調(diào)整景深焦距,題材是可以常掘常新的”②。從寫作題材而言,韓少功是少有的一直堅持表達知青經(jīng)驗、鄉(xiāng)村經(jīng)驗的作家,但有意思的是,他很少被單一地扣上知青作家的稱號,也很少貼上鄉(xiāng)土作家的標簽?!爸嘟?jīng)驗”在他的視野中,更多被置于“精神事件”的層面,如何從中挖掘豐富的思想資源,成為韓少功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強烈意識,這樣短短六年的知青生活,就成為其創(chuàng)作源源不斷的思想富礦,也因為思考能力的提升和思考視角的變化,具有相對恒定性的知青經(jīng)驗在韓少功筆下,總能顯露新的質(zhì)素。用通俗的話講,如果將創(chuàng)作比喻為廚藝,韓少功的食材常見而穩(wěn)定,但做法和搭配卻總是出新。
需要追問的是,和同時代作家不同,韓少功怎樣做到了將普遍的知青經(jīng)驗上升為思想層面的“精神事件”?除了個性方面的原因,這顯然和他極為明顯的知識分子視角有關。不能否認,對韓少功而言,他也曾共享20世紀80年代普遍的啟蒙主義思潮,尋根主張和《爸爸爸》顯露了這一時期的思想痕跡;但他也經(jīng)歷了90年代對現(xiàn)代性的反思和審視,并在《馬橋詞典》和《山南水北》中呈現(xiàn)出解構(gòu)啟蒙的傾向,可以說,對韓少功而言,他知識分子的視角始終融貫于他的思想主線,但左右他視角調(diào)整的原因,則來自他隱秘的民間和底層視角的校準。換言之,韓少功在離開汨羅回城后,始終能將知青經(jīng)歷作為校驗自己思想變遷的重要載體,背后的秘密正來自他民間和底層視角的確立,這種視角對韓少功而言,具有人生底座的錨定功能。有意思的是,這種視角的萌芽,在韓少功身份依然是知青的青少年時代,就能看到清晰的影子,《長嶺記》以瑣碎豐沛的細節(jié),忠實記錄了韓少功此種姿態(tài)的出現(xiàn)。
重點說說韓少功的民間視角。1972年,韓少功插隊快四年,剛剛十九歲,在《長嶺記》中,很多地方顯示了他對鄉(xiāng)村的神秘鬼神、奇人異事、民風民俗的關注,這種民間視角恰恰構(gòu)成了他此后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征,是他觀察世界的獨特窗口,也正是這一視角,沖淡了他筆下“文革”題材的政治色彩,帶上了對人、人性、人情及風物的豐富體察。下面從神秘鬼神、奇人異事、村風民俗三個層面,剖析韓少功民間視角在《長嶺記》中的呈現(xiàn)。
盡管知青身份天然地裹挾了祛魅的時代特征,但韓少功從城市來到鄉(xiāng)村,在堅守唯物主義祛魅邏輯的同時,仿佛對汨羅當?shù)氐纳衩噩F(xiàn)象格外關注,在日常化的日記中,總是會有意無意地對這些異質(zhì)的經(jīng)驗格外留心。1972年5月16日,韓少功提到嵩山(大隊)和群英(大隊),對“黃”字的忌諱,不吃黃鱔、黃牛,也不吃秧雞,“他們的先人從湖北逃過來,被官兵追殺,躲入谷籠。官兵欲搜索,見有秧雞飛起,才釋疑而去。從此黃家祠堂的感恩,也不吃秧雞”③。韓少功還在《長嶺記》中數(shù)次提到對“鬼”的討論和關注,1972年5月21日,同義妹子幾個伙伴爭論“世上有沒有鬼?”④韓少功反駁的理由非常理性,“我的理由應該百戰(zhàn)百勝:一、你看見的鬼穿衣沒有?如果人死了可變鬼,但衣服是一些布,如何也不爛掉,也有魂?二、你見的鬼多不多?幾千年下來,這里死人成千上萬,鬼必是擁擠不堪,到處像開群眾大會。如果事情不是這樣,那他們都到哪里去了?如果說那些鬼‘死了,那么能再‘死一次的鬼,還算不算鬼?三、那些鬼只講本地話嗎?為什么不講長沙話、普通話、外國話?戶口管得住人,難道還管得住鬼?外地的鬼怎么就從不來這里玩一玩?”⑤顯然,韓少功的邏輯非常唯物、理性,完全建立在對人世觀察的標準之上,換言之,他對“鬼界”的理解,以“人世間”的經(jīng)驗為尺度,這種尺度的持有,不但符合他作為一個知青對時代的認知,也符合他作為一個城里人對鄉(xiāng)下地域的認知。韓少功的可貴之處在于,他以平等的姿態(tài),記下了村民對“鬼”的理解和解釋,在內(nèi)心為他們的觀點保留了儲存空間,并暗中作為自己此后觀察世界的另一種維度,“他們不服,說你們知青只是‘火焰高,‘火頭子高,因此就看不見鬼了??傻降资裁词恰鹧妫克麄冋f不清。人年輕,‘火焰就高;讀了書的,也‘火焰高;從城里來的,更是‘火焰高……這是一種萬能的狡辯”⑥。顯然,“火焰”的說法,盡管從現(xiàn)實的邏輯無法說服韓少功,但還是讓他意識到了村民慣有視域背后,神秘現(xiàn)象的獨特力量。1972年8月10日,韓少功記下石仁見鬼的場景,“石仁又說他看見了鬼,是晚上去上游疏通水路時,發(fā)現(xiàn)一個女的披頭散發(fā),對著月光下的水塘哭,嚇得他失魂落魄地跑了回來。只是他邀上輝仁再去看時,那里什么也沒有了。我說他肯定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是平時鬼故事聽得太多”⑦。盡管有質(zhì)疑,但并沒有否認事情對石仁的影響。
除了對鬼的關注,還有對神的聚焦。在巫楚文化盛行的湘北汨羅,神鬼世界的存在,是人們?nèi)粘I畹闹匾糠郑n少功童年階段是否接觸過這些內(nèi)容,從現(xiàn)有資料看不得而知,但他作為知青來到汨羅后,這個神秘、虛幻,不但與時代格格不入,也與城市經(jīng)驗完全相悖的隱秘世界,立即浸潤到了韓少功的視域中。1972年10月23日,韓少功在《長嶺記》中,記載了智峰山上五神廟里五位忠臣,護佑村民和遠方的老百姓,不但和日本鬼子大戰(zhàn),也和美國鬼子抗衡的壯觀想象,“事后,人們說,廟里五位神主的袍子上全是彈孔,原來是他們與日軍大戰(zhàn),才打退了敵人呢”。“前些年越南戰(zhàn)爭吃緊,山里人從廣播里聽說越南人民在前線取得了偉大勝利,都覺得十分可笑:這關越南人民什么事?五位大神才真正辛苦呢,要是你不信,自己每天早上去看看,他們的袍子都是濕的,天知道他們在每天晚上跑了多遠的路,殺了多少美國鬼子,汗得一身同水洗一樣?!雹囡@然,這個來自“路邊的老倌子”的說法,對村里五神廟五位忠臣的描述,同樣滲透了他們來自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邏輯。
奇人異事同樣是韓少功民間視角下關注的重點,這里的奇人,既包含擁有特殊技能、本領的村民,也包含一些擁有奇特觀念和認知的怪人。以《長嶺記》1973年3月18日的記載為例,韓少功在日記中記下了一個窯匠師傅,將誤食農(nóng)藥的雞救活的方法,“這窯匠倒是有辦法,用剪刀剖開其食袋,洗一洗,取針線縫合傷口,吹一口氣,居然把它救活了”⑨。從常識而言,對一只毒死的雞,用土法做完手術后,吹一口氣就能將它救活,這讓人難以理喻,但韓少功就能目睹這樣的“神醫(yī)”出現(xiàn)。再如,3月27日,《長嶺記》記載了勤輝他爹對自己的認知,“他爹總說自己前世是一條狗,因為每次看自己的影子,都是狗的形狀。只是旁人都看不出一個所以然”⑩。從影子辨別前世,這種怪異的自我認知,放在汨羅鄉(xiāng)下的世界,并無突兀之處,但在韓少功看來,已足夠讓人稱奇。他在9月28日的日記中,饒有興趣地記下了平江的譚拐子,這個身體殘疾、靠一頭豬謀生,外表極為邋遢的人,竟然擁有神奇的法術,“跪在臺上,肩膀一扭,就有一個人滾出丈多遠;屁股一扭,又有一個人彈出丈多遠”11。在韓少功看來,譚拐子擅于利用自身特別的通天本領直面人間百態(tài),懂得用特別的辦法消除人生的困境。如果聯(lián)系此后《山南水北》中大批民間奇人的出場,可以發(fā)現(xiàn),在《長嶺記》中,韓少功早就通過民間立場開始了對這一群體的關注。
當然,除了鬼神和奇人異事,韓少功對村風民俗的感知更為直接。盡管從城市來到鄉(xiāng)村,是因為政治運動,但以知青的身份進入鄉(xiāng)村后,鄉(xiāng)村生活千百年來沿襲的慣性,在為村風民俗的保留提供天然屏障的同時,事實上也為韓少功在政治性極強的下鄉(xiāng)經(jīng)歷中,提供了民間視角觀察日常生活的便捷。換言之,韓少功以日記體的真實和原生質(zhì)感,通過對村風民俗的記錄,為當時日常生活圖景提供了最好的剪影。通過日記,后人知道了當年辦八道的具體情況,“一道咸(糯米)團子,一道甜團子,一道(紅薯)皮粉,一道(豌豆)蘭粉,一道油豆腐(或筍子),一道魚,一道雞,一道肉(1973年3月12日)”12;知道了農(nóng)村人用瓦片的信用方式,“梓成老倌說,還是以前的人更講信用,比如那時候賭博,輸了錢,欠了賬,就找塊瓦片來,在上面畫刻三道痕,意思是欠了三擔谷。然后一掰兩半,債主拿半片,欠債的拿半片。日后債主拿著半片瓦上門要賬,兩個半片一合,賬目清清楚楚,誰也沒有話說,簡單得很(1973年8月24日)”13;知道了鄉(xiāng)村對動物的敬畏,“農(nóng)民不要我們打蛇,說蛇是吉祥物,帶來福氣的;又說蛇的報復心強,你打死一條,可能明天有幾十條來找你,非搞死你不可(1973年3月29日)”14;知道了鄉(xiāng)下人蓋房子的規(guī)矩,不但要對木匠、泥瓦匠客客氣氣,而且要講究房子的方位,“鄉(xiāng)下人蓋房,最好是坐北朝南,但不能對正南,因為那個方向,據(jù)說要八字硬的家戶才壓得?。?974年10月17日)”15。顯然,韓少功對村風民俗不經(jīng)意的記載,進一步凸顯了他民間視角的生成。
補充說一下底層視角。從宏觀角度說,民間視角也是底層視角的一個維度,但《長嶺記》通過對小人物的關注,賦予了底層視角更為切實的質(zhì)地。在《長嶺記》中,韓少功通過簡單的記錄,勾畫了一群底層小人物的生動形象。諸如上大胡愛勞動的大老胡,盡管當了隊長,但最怕開會耽誤工夫,“沒辦法,就是做慣了一雙手呵,只要歇一天,就要歇出病來(1972年4月26日)”16;還有個性鮮明,為生存不斷周旋的胡爹爹,“我家的豬,吃的都是真貨,打一進門到如今,一天半斤面,人屙的屎都比不上,不信你就屙一堆比比看!(1972年5月15日)”17;還有滿鐵匠,“他出門做藝,總是帶一條狗,如果狗一路上百戰(zhàn)百勝,他就高興,打起鐵來渾身是勁。如果他的狗在路上被什么狗欺侮了,他就不高興,打鐵也是七零八落,無精打采,簡直是人狗一家心連心(1972年5月29日)”18。哪怕到今天,打開塵封歲月的日記,讀到這些敘述,人物的形象依舊栩栩如生,極富生活氣息。在《長嶺記》中,韓少功著墨最多的小人物是戴麻子戴邁中,日記通過他的語言以及和兒子的相處,往往在寥寥數(shù)語中就凸顯了他的性格:“人們說他脾氣暴,有一次打禾,他在休工時回家燒水,好半天不見水開,只有瓦壺嗡嗡叫,當場就把瓦壺抓起來砸了個粉碎,說老子渴得喉嚨里冒煙,你還嗡呀嗡呀唱歌。老子讓你唱!讓你唱!”19在和兒子大腦袋的一次對話中,兩人獨特的說話邏輯撲面而來:
大腦殼撓腦袋,揪頭發(fā),氣得摔了筆:“游老師他神經(jīng)吧?一下把水放出去,一下又把水放進來,吃了飯沒事做呵?這號書,不把我讀蠢,那就有鬼!”
戴麻子說:“娘賣X的,做題目嘛,那只是個比方!”
大腦殼說:“比方?老子把你比方成豬,你愿意?”
戴麻子最后只能以勢壓人:“孽畜,老子兩筷子插死你!”20
顯然,韓少功在《長嶺記》中記下這些人物時,尊重生活的質(zhì)感,沒有從道德層面給予更多價值判斷,注重從生活的邏輯和民間的邏輯理解底層人的生存,從這個層面而言,民間視角也是底層視角的重要呈現(xiàn),兩者之間的互相滲透,共同構(gòu)成了韓少功此后漫長寫作生涯的基本視點,可以說,相比知青經(jīng)驗的恒定性,這一視角的確立,是韓少功認知層面X光機的最大秘密,也是《長嶺記》和韓少功寫作關聯(lián)性的明證。
二、知青視角的萌芽
《長嶺記》中處處閃現(xiàn)了韓少功對時代的關注,這種關注隱含了明顯的知青視角??梢哉f,知青視角包蘊了他對政治的理解,暗示韓少功在場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抽離現(xiàn)場,拉開距離去審視時代的自覺意識。知青視角的內(nèi)置,間接促成了韓少功創(chuàng)作思想性強、思辨性強的特征。盡管知青經(jīng)驗有相對的恒定性,但隨著認知的變化,在知青視角的透視下,他人生經(jīng)驗中既定的“知青經(jīng)歷”,總能發(fā)散出全新的闡釋意味,這是韓少功寫作具有公共性、現(xiàn)實感的重要原因,也是他創(chuàng)作獨具一格的原因。下面結(jié)合《長嶺記》的內(nèi)容,從韓少功對政治運動、領導干部、知青群體的觀察入手,透視他超越政治維度知青視角的初步萌芽。
在《長嶺記》中,有不少地方都記載了韓少功當年參與的政治運動,如何看待這些無法逃避的政治生活,和作家早期的認知有關。從天性而言,韓少功對政治和思想的興趣極為濃烈,1969年5月他僅僅十六歲,就組織知青參與了一些讀書小組,為農(nóng)民辦過夜校,“在農(nóng)村當知青那幾年,我還辦過農(nóng)民夜校,自己掏錢編印教材,普及文化知識和革命理論,讓他們知道巴黎公社是怎么回事,讓他們明白‘從來沒有救世主,希望他們有力量來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啟蒙的成效很小”21。由此可見,對剛剛插隊才五個月22的韓少功而言,他對知青身份的認同極為強烈,并且不自覺地將自己置身于“啟蒙者”的行列。這種強烈的自我認同,讓韓少功對世界的觀察,帶上了根深蒂固的知青視角,而這也成為他同時代知青作家諸如史鐵生、梁曉聲、張承志等人的共性。不可忽視的是,因為個人和插隊地農(nóng)民水乳交融的共同生活,韓少功在現(xiàn)實生活的歷練和觀察中,他天然的知青視角,早已超越了早期的政治維度,多了幾分尊重生活邏輯基礎上對人性復雜的理解和體恤。
1972年9月29日,韓少功記載了一件事,“車田有一個姓李的,偷隊上的谷,站臺子,挨斗爭,結(jié)果想不通,喝1059(農(nóng)藥)自殺了,留下了一妻三子。誰見了都搖頭嘆氣。魏(中和)書記最后支著,說那家婦人的模樣還周正,看能不能去哪里找個上門郎,最好是(四類)分子子弟,來了既可以養(yǎng)活這一家子人,減輕集體負擔,其本人又可以繼承李家的成分,變成貧下中農(nóng),豈不是兩全其美?哪個干部要是辦成這事,公社獎五十斤返銷糧(指標)”23。這則日記所隱含的姿態(tài)頗讓人感慨,一個家庭的變故,來自政治批斗的羞辱,但解決家庭困境的措施,卻來自非政治的現(xiàn)實邏輯和道德支撐,韓少功對當年“文革”現(xiàn)實的審視,顯示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覺察到了政治與人性之間的張力,意識到兩者在現(xiàn)實的土壤中,有著自身獨特的存在方式,哪怕在最嚴酷的時代,荒謬中同樣有可能閃爍著人性的光輝,這種對矛盾狀態(tài)的敏銳察覺,同樣體現(xiàn)在《長嶺記》中對“乞丐富農(nóng)”的記載,“檔案里有一死者,被標記為‘乞丐富農(nóng),也是怪怪的。革輝說,那是一個花子頭,雖然沒有一寸田地,但由一群叫花子供養(yǎng),在街上吃香喝辣,也是有剝削行為的,所以在土改復查那年,工作隊給他想出了這個名目(1973年1月8日)”24。
除此以外,因為工作的關系,韓少功得以有機會和領導共事,《長嶺記》中有不少對當年領導的記錄,這也構(gòu)成了他超越政治維度的知青視角不可忽視部分?;氐疆敃r的歷史處境,領導干部往往是政治的象征,他們的思想、觀念、行為,成為這一歷史時期的政治符碼,但如何看待這種政治符碼,往往構(gòu)成了透視歷史的重要窗口。盡管《長嶺記》中,對領導的記錄并不構(gòu)成主體內(nèi)容,更多時候只是以零星、片段的形式呈現(xiàn),然而因為日記體的現(xiàn)場感和非虛構(gòu)特質(zhì),這種零散的記錄,反而更能凸顯韓少功作為知青,對這一群體的觀察視角。例如,1972年6月10號,韓少功吃完飯,回輝仁家,“幫他家挑水潑瓜秧,碰到李(龍光)書記路過。他雖沒說什么,但拉長了臉,好像我們在搞資本主義,被抓了個現(xiàn)行。月娥嫂擔心,這個龍醒子(呆子),去年帶人扒過人家的南瓜藤,今年不會扒到她家來吧?”25這段記錄,值得玩味的是領導和村民的微妙關系,諸如李書記的神態(tài),雖然“拉長了臉”,但并無別的行為,顯然暗示了他身份帶來的內(nèi)心矛盾。月娥嫂對他“龍醒子”的稱呼,則顯示在基層社會,除了外在的政治邏輯,還有民間慣性的日常邏輯,短短幾句,就足以顯示時代無可回避的政治生活和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之間的深度滲透。顯然,韓少功并沒有任何判斷和結(jié)論,但他通過如實的記錄,還原了當年復雜而微妙的人際關系和生活氛圍。
再如,1972年7月18日,韓少功記錄了公務出差去縣水利局,尋找日本侵華之前繪制地圖過程中發(fā)生的事情,同行的胥老師,是文辦管總務的官員,為了省錢,極度節(jié)儉,“碰到路邊的涼茶攤子,一分錢一杯,他不喝。又碰到一個茶攤子,還是一分錢一杯,我們喝了,他又不喝,說根本不渴。到了紅花(公社),見路邊有一水井,他這才去打上一桶水,掏出自己的茶缸,喝了足足兩大缸,灌得自己翻白眼。他還語重心長地教導我:‘伢子,這賺人家的錢不容易,自己的錢還是賺得到的呵!”26韓少功對此發(fā)出感慨,“真是服了,難怪老王要他管總務”27,表達了他對“公家人”的另外一種認知,從一個更為具體細致的角度,記錄了一個干部的精神特質(zhì)。最后,再舉一個例子,1974年10月18日,《長嶺記》提到了新來的書記,“聽說她原是一位鐵姑娘,能犁能耙的狠角色,是組織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但近來居然也惹領導生氣了。事情是這樣:領導不批準她結(jié)婚,要求她晚婚,她卻我行我素,強壓著公社民政干部開了結(jié)婚證,同一名現(xiàn)役軍官圓了房,給同事散了紙包糖。昨天,縣委副書記坐一輛吉普車趕來,大聲質(zhì)問她黨性到哪里去了,組織紀律到哪里去了,還要不要政治前途?身為一個公社書記,還抹雪花膏,燙劉海,哪有一點鐵姑娘的樣子,是要當資產(chǎn)階級的大小姐吧?……”28這種遭遇,和1972年6月12日提到的團支書李簡書的命運頗為相似,“據(jù)說他與宣傳隊的(戴)鐵香戀愛,但戴家是地主,李家父母不同意,領導也不同意,阻力很大”29。兩者都是因為政治原因,影響了年輕人的婚姻,施壓者都是比他們更上一級的領導。對韓少功而言,他和他們之間都存在一種權(quán)力關系,有意思的是,韓少功知青視角中所蘊含的對多層權(quán)力關系裂縫的揭示,通過年輕人的婚戀一事,在平淡的敘述中,消解了政治和日常生活所產(chǎn)生的背離,真實呈現(xiàn)了這種抗爭以及抗爭的結(jié)果。顯然,對“文革”,尤其是對“文革”期間領導干部的審視,凸顯了韓少功寫作《長嶺記》時,早已超越了簡單的政治維度,而是更注重在人性、常理、常識的層面,多維度審視這些極度政治化人物的自覺。事實上,也正因為這種復雜、多維度的知青視角,為他幾年后寫出《西望茅草地》這樣的作品奠定了基礎。
需要補充的是,從知青視角出發(fā),《長嶺記》中早已沒有了韓少功剛剛下放時的啟蒙姿態(tài),而多了一份平視和反省。作為外來人,他會關注鄉(xiāng)村農(nóng)民的生活,當然,他也會站在農(nóng)民的角度,關注知青在農(nóng)民眼中的形象,1973年2月18日,韓少功寫道,“農(nóng)民也笑城里人沒見識,說知青到長樂街,進供銷社,要買三十七碼的草鞋。還有的知青分不清桐油和茶油,有一次偷油炒飯吃,結(jié)果偷了桐油,吃得拉肚子”30。拉開距離看,韓少功之所以在后來創(chuàng)作中處理“文革”題材時,越來越遠離啟蒙者的姿態(tài),顯然和他超越政治維度的知青視角中,早就顯示出的平視和反省意識有密切關系。
三、與創(chuàng)作的直接關聯(lián)
如果說,民間和底層視角以及超越政治維度的知青視角萌芽,還只是間接地凸顯了《長嶺記》和韓少功創(chuàng)作的關聯(lián),那么,下面將聯(lián)系具體作品,從人物原型、語言意識、情感認同、對小說本質(zhì)的思考等方面,闡述《長嶺記》和韓少功創(chuàng)作的直接關聯(lián)。
整體看,韓少功創(chuàng)作以知青經(jīng)驗為依托,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人物形象,諸如月蘭、德琪、場長、丙崽、馬疤子(馬文杰)、萬玉、鹽早、紅花爹爹、覺覺佬、兆青、戴世清、鐵香、志煌、馬鳴、房英、魁元、仲琪、鐵香、希大桿子、復查、鹽午、黑相公(牟繼生)等。事實上,這些人物都和韓少功知青期間所接觸到的原型有關。2017年10月15日,筆者有幸參加了韓少功先生創(chuàng)作四十周年汨羅老鄉(xiāng)見面會,在現(xiàn)場,來了很多當年的老鄉(xiāng),其中,人物原型李復查、戴鐵香都參加了,大家紛紛拿自己和《馬橋詞典》中的人物對號入座31。有意思的是,《長嶺記》中,就出現(xiàn)了好幾個他此后作品中的人物原型,可以說,知青經(jīng)驗,不但間接地給韓少功提供了觀察的視角和思考的資源,也直接提供了寫作素材和人物寶庫。
從1972年3月28日開始,韓少功就在《長嶺記》中首次提到《爸爸爸》中的人物原型丙崽,并記錄了他的外貌和語言特點,“‘大隊部還有一間藥房,藥師楊(愛華),口音是岳陽那邊的,又矮又胖,兼任接生婆。她接生無數(shù),自己的兒子卻是個‘哈寶(呆傻),據(jù)說已十幾歲,但還是一個長出了抬頭紋的娃崽,走路踉踉蹌蹌、飄飄忽忽,歪著頭看人,只會講兩句話。一句是見男人都喊‘爸爸。另一句是不高興了,見誰都‘X媽媽。男人聽了這兩句話都生氣,嫌他的鼻涕泡,用巴掌威脅,嚇得他跑到遠處回頭再罵”32。1972年3月29日,韓少功第一次明確提到“丙崽”這個名字,“丙崽沖著他媽也只會說‘X媽媽,但做媽的還是笑瞇瞇,百般撫愛,嘮叨好一陣?!壹业谋虝R人呢,這也是她的驕傲”33。更重要的是,《長嶺記》還記下了韓少功1974年和他的兩次互動,一次是4月23日,“丙崽怯生生倚著門,遞來一頂草帽,就是風吹走的我那一頂,他居然認得。我沖著他豎了個大拇指。他卻有點怕,晃晃蕩蕩地跑遠,回頭朝我嘟噥一句:‘爸爸……”34。一次是10月24日,“這兩天還是沒有大黃狗的影子,也沒有它的聲音。只有丙崽躲在柱子后面,沖著我抹鼻涕,有一聲沒一聲地嘟噥:‘X媽媽……”“好像是要告訴我什么事,他說不出來的事。”35對照《爸爸爸》中的丙崽形象,可以說,無論從名字、外表、象征性的日常用語,和《長嶺記》中對丙崽的記錄,都非常接近,這個當代文學長廊經(jīng)典人物的萌芽,毫無疑問正來自韓少功知青歲月的生活經(jīng)驗。
除了丙崽,還有一個人物原型,也是《長嶺記》中提到較多的,那就是《馬橋詞典》中的萬玉。萬玉第一次出現(xiàn)在《長嶺記》中,是1972年12月24日,到(胡)勤輝家串門,他爹是個扎匠,“一個叫(胡)萬玉的也來烤火。他腦袋油光光的,聲音尖細,對任何人都一臉諂笑。據(jù)說他的山歌遠近有名,但真要他唱,他又忸怩,連連搖手,說那都是黃色歌曲,唱不得”36。對照《馬橋詞典》的敘述,“我打聽這個人是誰,她們略加描述,我才隱約想到一個似乎見過的人,沒有胡子,彎垂的眉毛也極淡,加上他總是刨出一個光頭,看上去頗似一顆光溜溜的油蘿卜”37??梢钥闯觯嗄旰蟮淖髌芬廊唤梃b了日記中的原始記錄。1974年6月5日,《長嶺記》記載組織上安排韓少功寫歌詞,讓萬玉唱歌,內(nèi)容和生產(chǎn)有關,萬玉的反應是,“他一臉苦笑,將歌詞退給我,說里面全是唱一些挑糞、犁田、插秧、送公糧,都是好惡心的事,還沒唱就心里堵,心里翻,在臺上如何唱得出來?他情愿回去薅禾”38。在演唱的過程中,萬玉不配合,陳館長請來大隊干部,隨便給他加道具,“高又要給他加一件道具,于是讓他卷起衣袖,給他找來一把鋤頭,要求他有時撐著唱,有時扛著唱。這更讓他驚嚇不已,說:‘那不成了個看水老倌?還要到岳陽街上去看水?丑絕了,丑絕了!大老胡又罵:‘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搞社會主義,未必還要你穿皮鞋、戴禮帽去唱?想偏你的腦殼!”39韓少功始終記得萬玉對鋤頭的忌諱,在《馬橋詞典》中,幾乎沒有改動地挪用了這個素材,“縣文化館的也說,大鬧春耕怎么可以是個相公樣?不行不行。他們想了想,要他打赤腳,卷褲腿,頭上戴一個斗笠,肩上還要扛一把鋤頭?!鬄椴唤猓骸玟z頭?那不像個看水老倌?丑絕了!丑絕了!”40從上面的比較看來,萬玉這個文學形象,無論外貌、性格特點、在他身上所發(fā)生的故事和《長嶺記》中記錄的萬玉,有著內(nèi)在的傳承關系。和丙崽一樣,這個完全來自知青經(jīng)驗的經(jīng)典人物,從《長嶺記》開始,就這樣牢牢地立在了韓少功的文學長廊中。
當然,韓少功早期的作品諸如《風吹嗩吶聲》《西望茅草地》,在《長嶺記》也能看到人物原型的影子,諸如,1973年8月26日,《長嶺記》提到,“冷水井有一個叫(舒)德琪的,是個啞巴,最愿意幫工,但心里不明亮(不聰明),也不識字,只是喜歡獎狀”41,德琪顯然是《風吹嗩吶聲》中德琪的原型;1974年3月30日,下放江永的老知青肖鵬夫,提到一個他認識的老場長,“不準知青戀愛,晚上提一把駁殼槍到處巡邏,看見男女人影就大吼,追捕‘戀愛分子,可一口氣追出兩三里路。但他人不算壞,抽屜里的香煙你可以隨便抽,哪怕你剛被他罵過。糧食困難的時候,他帶人去攔截糧車,還攔截過人家礦山里職工的被服,分給農(nóng)場里的職工。但這家伙是個老革命,級別比縣委書記還高,人家拿他也沒辦法。肖說這個人你二姐也認識,有意思”42。韓少功坦誠,“此人后來成為筆者小說《西望茅草地》(1980年)中的人物原型”43。
除了人物原型與《長嶺記》中的直接關聯(lián),韓少功對語言的敏感和特別關注,也對他后來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可以說,二十年后代表作《馬橋詞典》的橫空出世,并不是一部心血來潮之作,更不是一部借鑒了外國文學作品《哈扎爾辭典》的模仿之作,而是一部建立在多年觀察積累基礎上,對本土語言極度傾心,從語言學角度重新闡釋個體知青經(jīng)驗的神來之作。韓少功插隊汨羅和當?shù)卮迕窠煌^程中,對村民的語言和表達習慣格外留意。諸如,口頭禪方面,1972年5月3日,《長嶺記》敘述一群年輕人一起薅禾,“這些農(nóng)家妹,口頭禪經(jīng)常是一個字‘鬼或者是‘好大一只鬼。她們表示不相信,‘鬼!;表示不接受,‘鬼!;表示不高興,‘鬼!……若問她們?nèi)绾斡羞@么多‘鬼,回答是不承認:‘鬼咧!”44;還有稱呼方面的特殊用法,“愛水就是‘愛子,瑞希就是‘瑞子,可慶就是‘慶子,如此等等。本地人叫小輩或同輩,一律簡化,只叫一個字,再綴一個‘子,相當于昵稱。就像一些器物的名稱,如鞋子、襪子、凳子、椅子、筐子,等等”45。還有一些特別用法的詞,諸如,“他們把吵架、翻臉、結(jié)筋、扯麻紗一律說成‘相反,抽象得像哲學詞匯。但另一方面,他們把城市里來的所有糕點,餅干、蛋卷、小花片什么的,一律叫作‘糖,雖也說到了某種本質(zhì),但不免過于馬虎籠統(tǒng)了(1972年12月22日)”46?!斑€有一個方言詞,‘武死你,就是弄死你、搞死你、打死你的意思,但一個‘武字頗有古典意味(1972年12月23日)?!?7韓少功坦誠,“對這一類方言詞的興趣,后來成為筆者小說《馬橋詞典》(1995年)的緣起”48。事實確實如此,在《長嶺記》中,光是《馬橋詞典》明確提到的詞匯就有“獅子滾繡球”和“碘酊”,以“碘酊”為例,1972年12月22日,《長嶺記》寫道,“本地方言中,叫碘酒為‘碘酊,叫紅藥水為‘紅汞,叫肥皂為‘堿……連目不識丁的農(nóng)婦也這樣叫,都用專業(yè)學名,居然一下就說到化學本質(zhì)!倒是城里人用這些俗名、土名。這十分奇怪”49?!斑@十分奇怪”的疑惑,一直成為牽引韓少功創(chuàng)作《馬橋詞典》的潛在契機,“中國人對工業(yè)制品多用俗稱。我出生在城市,自以為足夠新派,一直到下鄉(xiāng)前,卻只知道有碘酒而不知道有碘酊”50。
最后,不能忽視的是,韓少功在《長嶺記》中流露出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感情認同,也和他的創(chuàng)作有著直接關聯(lián)。前面提到的民間和底層視角的形成、超越政治維度知青視角的呈現(xiàn),其背后都離不開他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情感認同,也正因為有這種內(nèi)在的認同,才會導致韓少功啟蒙視角的調(diào)整,并在離開汨羅二十多年后,重回知青下放地,由此,他情感濃烈的《馬橋詞典》和《山南水北》才會有著最為堅實的情感基礎。
在韓少功筆下,知青經(jīng)歷除了勞累、迷茫、身心的痛苦,也有美好的溫情、人性的善念、鄉(xiāng)間的美景。1972年3月26日韓少功下禾種,十九歲少年眼中的鄉(xiāng)村春天,呈現(xiàn)出了詩意的一面,“牛背上棲息著一只鳥。鄉(xiāng)村里的春天倒是很美,紅的映山紅,黃的油菜花,紫的草籽(苜蓿)花,綠的山坡竹林,像五顏六色的萬花筒”51,這一幅美景足以讓人忘記時間,仿佛能將人帶到一個永恒的春天。1972年4月12日,在漆黑的夜中,從鄰近的長樂挑竹子回來,“身上沒有一寸布是干的,一步一滑。多虧途中一農(nóng)戶好心,讓我們躲雨,借米給我們做飯”52。短短幾句,卻充滿了對人性善念的感念。當然,最讓人難忘的,是韓少功對村子里一條大黃狗的記錄,1972年4月15日,外出討錢未果,“回長嶺,還只走下蛇嘴嶺,就聽到田壟里一陣窸窸窣窣,聲音由遠而近,原來是大黃狗遠道來迎,搖尾巴,又撲又舔。奇怪,還隔著兩里多路,它怎么就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還辨得出是我們?”53兩年后的1974年4月17日,韓少功結(jié)束了在長沙的兩個月,回到了村里,“又聽到蛙鳴,聞到泥土的氣息,晚上能聽到對面山上很遠的腳步聲了。大黃狗還記得我,一見面就搖頭擺尾,撲上來舔我的臉。我這才知道,雖然同伴們都差不多走光了,但還有一雙眼睛在這里等著我!”54在《長嶺記》中,這條大黃狗如一枚鮮艷的點綴,映照出知青歲月中最溫馨的一縷光芒,也許,1972年5月20日,韓少功從長沙回知青點,和知青偉伢子搬家,去輝仁家,在堂屋里開鋪時,月娥嫂說的話透露了他內(nèi)心的隱秘,“如果不是搭伴毛主席,你們?nèi)绾螘轿覀冞@個鬼地方來?”55
可以說,從做知青開始,韓少功實事上就和當?shù)剞r(nóng)民建立了關系,盡管在早期他不否認和農(nóng)民之間有一種啟蒙的意味,但實際上,作為一個年輕人,面對當?shù)剞r(nóng)民的質(zhì)樸和善良,他更多的是感念和感恩。毫無疑問,這種良好的感情交往,為韓少功后來的返鄉(xiāng)奠定了基礎,也為韓少功回顧“文革”,反觀知青歲月奠定了情感基礎。這是韓少功日記中,極為有價值的一部分。這種價值,通過剖析《長嶺記》和他作品的深刻關聯(lián)得以充分體現(xiàn)。
2021年6月11日
【注釋】
①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13141516171819202324252627282930323334353638394142434445464748495152535455分別見韓少功 《長嶺記》,《芙蓉》2021年第2期。
②韓少功:《讓思想的光芒照亮生活》,《中國青年》,1981年第17-18期。
21韓少功:《鳥的傳人——答臺灣作家施叔青》,載《大題小作》,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第105頁。
22韓少功1968年12月插隊湖南汨羅天井茶場,成為知青。
31項靜:《韓少功論·前言》,作家出版社,2021,第6-7頁。
374050韓少功:《馬橋詞典》,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第65、69-70、23-24頁。
(黃燈,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本文系國家社科課題一般項目“韓少功創(chuàng)作與多重思想資源關聯(lián)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7BZW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