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逸軒

《孟子·離婁下》云：“《詩》亡然后《春秋》作。”《三字經(jīng)》也言：“《詩》既亡，《春秋》作?！蔽阌怪靡?，“詩”指的是《詩經(jīng)》，但就其釋義卻有不同說法。有學者認為古代王朝設(shè)有定期出去采詩的官，春秋時期禮崩樂壞，這個制度被取消后，即“《詩》既亡”;有學者認為由于周朝的衰落，《詩經(jīng)》也就跟著被冷落了，由此孔子就作《春秋》。但無論怎樣，我們都能從中窺探出正是因為“詩”的衰微，才有了“仲尼厄而作《春秋》”，將《詩經(jīng)》與《春秋》放于同一高度，其對《詩經(jīng)》的高度贊賞也就彰明較著了?！对娊?jīng)·緜》出自《詩經(jīng)·大雅》，就筆者看來，《詩經(jīng)》從來都是在寫社會，而《大雅》《小雅》的規(guī)格遠比《國風》高?！对娊?jīng)·緜》中包含著那個時代很多有價值的信息，我們想要深入了解還需閱讀此詩：

緜緜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fù)陶穴，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畝。自西徂東，周爰執(zhí)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

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yīng)門，應(yīng)門將將。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柞棫拔矣，行道兌矣?；煲尿D矣，維其喙矣！

虞芮質(zhì)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一、概述

《詩經(jīng)·緜》共九章，每章六句，是為紀念古公亶父的豐功偉績而作，也是周族部落的史詩性頌詩。全詩描繪了周族先祖古公亶父為避戎狄之亂，率領(lǐng)周族部落自豳地遷居岐山，艱苦創(chuàng)業(yè)，開國奠基，振興周族的光輝業(yè)績，為讀者呈現(xiàn)出一幅熱情洋溢的生活畫卷。筆者每每拜讀此詩，常感嘆先人的智慧，他們的生存理念、生活態(tài)度等至今依舊是我們學習的模范?！对娊?jīng)·公劉》中記載，公劉在夏末遷居豳地，因而“周道之興自此始”。《詩經(jīng)·大雅·文王》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惫殴珌嵏甘侵馨畹牡旎吆徒⒄撸耐跏苤烀⒅艹?，《詩經(jīng)·緜》則昭示了周王政之興的發(fā)源與根源。

二、賞析

本詩開篇即以“緜緜瓜瓞”起興，暗含了周人薪火相傳、生生不息的漫長歷史。沮、漆是兩條古老的河流，周人的聚居地就在沮水、漆水旁。周人也就是最早的姬姓氏族，他們長期在今天的陜西省西部靠甘肅省一帶活動?？v觀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周人不斷東遷的過程其實就是他們不斷發(fā)展的歷程。公劉遷至豳地，古公亶父自豳地遷于岐山，每一次的遷徙都是周族發(fā)展的一次巨大飛躍。從“陶復(fù)陶穴，未有家室”可知當時的人還住在地下，原因很簡單，就是還不會在地面上修筑房屋。在古公亶父的帶領(lǐng)下，周族部落開始了漫長的遷徙，而這宏大的場面就凝練在“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這四句中。此時，詩中出現(xiàn)了“姜女”，那么她為何能夠被這首詩專門記載呢？我們可以初步推斷出這位姜姓女子一定與眾不同，或許她能夠參與周人族群的謀劃，并且謀劃有功。據(jù)記載，姜女是平原民族姜族的長女，周族與姜族的聯(lián)姻實則從側(cè)面說明了古公亶父的統(tǒng)治地位，也為后來族人蒸蒸日上的生活場景作了鋪墊。

原始的族群部落，大多是農(nóng)耕民族或游牧民族。我們從周的地理位置能得知周族是一個農(nóng)耕民族，既然是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民族，土地則為根本。能否擁有遼闊的膏腴之地，是整個民族興亡的關(guān)鍵?！爸茉娔姡垒比顼崱辈粌H展示了周人在肥沃的土地上辛勤開墾、碩果累累的場面，也從側(cè)面反映出當時的氣候條件。 “膴膴”是指肥沃的樣子，“堇”“荼”是兩種苦菜，“飴”就是甜的意思，苦菜在這樣的土地上種出來都是甜的，反映了當時土壤之肥沃、氣候之適宜。當然并不排除用了夸張的手法，意在表現(xiàn)周人內(nèi)心的“甜”，但不管怎樣，在三千多年前周人遷徙地區(qū)（也就是現(xiàn)今的黃土高原地區(qū)）氣候溫暖適宜，與如今的氣候條件相差甚遠，很適合人類居住?！半际茧贾\，爰契我龜”這兩句所體現(xiàn)的實則是一個先后順序，先是有人的謀劃與商量，接著才有刻龜甲占卜，說明周人較于前代的商人并不迷信，畢竟先盡人事，后敬神靈，在大事的謀劃上從來都是體現(xiàn)人的主體作用。當一個族群“筑室于茲”，穩(wěn)定下來后，精神文明即將產(chǎn)生。

從“乃慰乃止”一直到“戎丑攸行”都是在描繪周人懷著對未來新生活的無限憧憬與滿腔的熱情投入開疆拓土中，一片歡天喜地的盛況。之前提到的“陶復(fù)陶穴”是說豳地的人們還在地下居住，可是如今卻走出了地下洞穴，在地上建起了房屋，這是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是平原文明的標志，更是周族部落一個質(zhì)的飛躍，仿佛在向世人宣告這是周族部落興旺繁盛的開端，也是對古公亶父遷至岐地偉大功績的贊賞?！白鲝R翼翼”中的“廟”是祭祖的地方，“翼翼”表明整齊的樣子，由此可以看出周人極其敬重祖先及高度重視祭祖。緊接著就是對建筑場面精彩生動的刻畫，“陾陾”“薨薨”“登登”“馮馮”四組摹聲詞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出修筑宮室宗廟的各種勞動場面，烘托了熱烈的勞動氛圍，也將全詩的氣氛推向了高潮?！鞍俣陆耘d，鼛鼓弗勝”不僅是周人對自己修筑規(guī)模的無比自豪，也預(yù)示了周族必將蓬勃發(fā)展。古時王宮的外門被稱為“皋門”，“應(yīng)門”則是王宮的正門，門越往里越尊貴，故宮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而門的不同體現(xiàn)的是尊卑的不同，更是人與人之間“禮”的區(qū)別，這也是“周禮”之雛形所在。當周人修起大社、發(fā)出“戎丑攸行”的時代強音時，也宣告了屬于“周”的時代即將到來。簡單的幾句話就把我們帶到了那個時代，我們就能從中了解到當時的社會面貌，這是《詩經(jīng)》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也是《詩經(jīng)》對我們智慧的啟迪，這也更加能夠說明《詩經(jīng)》絕非文盲所作，而是出自文人之筆，并且創(chuàng)作水平極高。

《毛傳》云：“天下聞之而歸者四十余國?！弊怨殴珌嵏负?，經(jīng)文王慘淡經(jīng)營，終達此境界。第八章說到文王聲望日盛，威服強敵，以致昆夷奔逃，不敢再來，展現(xiàn)了周人強大后的無比自豪感，這是文王武德的生動再現(xiàn)。第九章著重體現(xiàn)文王的文德，虞、芮兩國被文王及周人的睿智與禮讓所感化，進而消除了爭訟之心?！对娊?jīng)·緜》正面描寫文王的功業(yè)，實則是在從側(cè)面烘托古公亶父的偉大之處，因為只有通過文王的豐功偉績才能明白當初古公亶父的良苦用心及深謀遠慮。詩尾的疏附、先后、奔奏、御侮這四個短詞分別指能使疏者親之臣、君王前后輔佐之臣、奔命四方之臣、捍衛(wèi)國家之臣，這四種品質(zhì)顯然不是隨意的堆砌，而是具有內(nèi)在邏輯，前兩者對內(nèi)，后兩者對外，四種品行相輔相成，共同配合，最終才能建成“緜緜瓜瓞”之偉業(yè)。正如方玉潤評價道：“收筆奇肆，亦饒姿態(tài)。”

三、結(jié)語

《詩經(jīng)·緜》整首詩洋溢著生活的氣息，從古公亶父自豳地遷岐山，到文王服虞芮、受天命，充滿著周族對生活的激情，對杰出領(lǐng)袖的謳歌與贊美，更是對自身豐功偉績的肯定。全詩描繪了一幅幅歷史畫卷，顯露出周族勤勞、樸實的精神，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不得不贊嘆經(jīng)典的魅力?！对娊?jīng)》是先秦文學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更是中華文化的精神源頭所在。面對歷史豐厚的饋贈，我們更應(yīng)熟讀經(jīng)典，感悟經(jīng)典，古為今用，構(gòu)建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的精神品格，以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闊步走向民族復(fù)興。

（西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