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田玉

愛情有多種，最難得的是老有所依、老有所伴，一生一世一雙人……近日，北京一對八旬夫妻復(fù)婚的新聞在網(wǎng)上引起熱議。

了解了他們的故事，有人感嘆“看到了愛情和婚姻應(yīng)有的模樣”;也有人忍不住發(fā)問：老兩口離婚又復(fù)婚的背后，有著怎樣的失而復(fù)得和千山萬水？

盡管隔了千里山河，兩顆心卻從不曾遠(yuǎn)離

肖建武和徐燕君相識于微時，那年他19歲，她還未滿17歲。

肖建武是湖南人，15歲入伍，進(jìn)入武漢某空軍部隊。比他小兩歲的徐燕君生在東北，在長沙長大。1953年，肖建武回長沙探親時，兩人分別受友人之邀參加一場舞會。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吧，分明是兩個都不會跳舞的人，卻都心血來潮地去了，也都默默坐在一旁看別人跳。

聊天中得知徐燕君的哥哥是烈士，肖建武心生敬意。因為他是軍人，徐燕君對他也多了一份哥哥般的親切感。

“她長得很好看，性格也開朗?！薄八麄€頭不高，但有軍人的英武之氣?！眱扇硕冀o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分別時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

不久后肖建武回到部隊，之后6年，兩人一直書信聯(lián)系。徐燕君后來去了北京，進(jìn)了一家棉紡廠。

那些年，他們保持一周一封信的頻率，細(xì)說各自日常，愛慕卻在隔了山河的遙遠(yuǎn)距離里一天天滋生。

1959年，肖建武在寫給徐燕君的信中，鼓起勇氣問：“我25歲了，和你認(rèn)識也6年了，咱們算什么關(guān)系呢？”

徐燕君回信中這樣寫道：“聽你的，你看怎么合適怎么算?！?/p>

“你是我的唯一。”他說。

不久后，遠(yuǎn)在北京的徐燕君奔赴鄭州，兩人在部隊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的見證下舉辦了簡單的婚禮?；楹蟪Ｄ戤惖胤志?，但他們從不覺得兩人之間有距離。

肖建武常年輾轉(zhuǎn)各地，青海玉樹，福建廈門，西藏高原，去的地方，條件都非常艱苦，很少有時間回北京。不管他所在的地方多么偏僻遙遠(yuǎn)，只要有空，徐燕君就去探親，每次她去，都如山野間驟然綻放的明麗的花兒，讓人艷羨也令人詫異。

肖建武的很多戰(zhàn)友，愛人都因為地域差別或條件艱苦提出了分手。當(dāng)時很多人打賭，說他和徐燕君一定會分開，他們都等著看笑話。但到最后，他們笑不出來了。因為縱然萬重山水相隔，兩個人卻沒有一分一秒想過分開。

我攤上你這個人了，就得努力經(jīng)營

有一年國慶節(jié)，徐燕君放了5天假，一連給肖建武寫了6封信。鼓勵他安心工作，好好完成部隊下達(dá)的任務(wù)，囑咐他要注意安全，注意身體。

“記得報平安，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你是我的唯一?！痹诿糠庑抛詈螅煅嗑紩懮线@樣一句話。這些內(nèi)容雷同的信有成百上千封，肖建武一直視為至寶。

他的回信也是這一套。“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心疼你的擔(dān)子比我還重，困難比我還多。”在信的結(jié)尾，肖建武永遠(yuǎn)都會寫上一句“你是我的唯一”。

那些年，兩人總是相隔千里之遙，但心從不曾分開毫厘。

兩個女兒、兒子相繼出生，肖建武都不在妻子身邊。最小的兒子10歲時，他終于轉(zhuǎn)業(yè)回到北京。

“最美好的年輕時光，我們兩地分居。她三班倒上班，獨(dú)自照顧3個孩子，辛苦可想而知。但是她從來不跟我抱怨半句。”

團(tuán)聚后，肖建武一家五口以及他的母親，住在徐燕君單位分的一套不足4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他特別歉疚。“母親年紀(jì)大，身體不好，不僅幫不上她的忙，還需要她照顧。”

往事歷歷在目，肖建武每每提及都忍不住落淚，徐燕君卻總是淡淡一笑：“我攤上你這個人了，就得努力經(jīng)營?！?/p>

因為無人照顧，肖建武的兒子兩歲時不小心跌進(jìn)了石灰坑里，一只眼睛被燒壞了，上學(xué)時坐在教室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影響了學(xué)業(yè)，沒能上大學(xué)。

兩個女兒特別懂事聽話，心懷愧疚的肖建武就一心想讓他們住上大房子。

轉(zhuǎn)業(yè)回到北京后，因材料登記錯誤，他的住房待遇問題一直沒能解決。徐燕君從不抱怨，肖建武卻愧疚難當(dāng)，一心想給妻子和孩子們置辦一個寬敞的家。但這個愿望，一直未能如愿。

“經(jīng)濟(jì)壓力大，房子難落實，她一開始說我‘一根筋，不知道積極爭取，我退休后積極爭取了，她又怪我不好好過日子瞎折騰?！狈孔映闪艘l(fā)兩人爭吵的唯一導(dǎo)火索。

分開不是因為不愛，而是未能讓她幸福的歉疚不安

2013年，感冒發(fā)燒的肖建武又要去外面“跑房子”，徐燕君勸阻不成，一氣之下提出了離婚。結(jié)婚這么多年，她第一次提離婚，肖建武覺得她是真想離了，于是話趕話，說：“離就離吧?！?/p>

他們也沒跟3個子女商量，就去民政局把婚離了。走出民政局大門時，徐燕君賭氣地走在前面，肖建武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心里是不同意的，3個孩子肯定也都不同意。她父親很早就走了，唯一的哥哥也犧牲了，我是她唯一依靠的人，家是她唯一的家……”

他認(rèn)為徐燕君很想跟自己離婚，就不想拖累她。“但是她有房，有退休金，跟我離婚了，只會過得更好。”

“離婚可以，但你們不能分開??！”3個孩子異口同聲。父親非要搬出母親的房子，兒媳出了個主意：“我們的房子大一點，爸媽你們搬過去住，我們?nèi)プ夥?。”阻止不了父母離婚，孩子們“命令”二老必須住在一起。

搬到兒子家后，肖建武睡客廳的沙發(fā)，徐燕君住東側(cè)臥室。肖建武在客廳啃面包、吃泡面，徐燕君在廚房熬粥、煮掛面。

原來徐燕君喜歡參加各種活動，離婚后沒心情去了。“沒他陪著我不踏實，再說我一個人出去，肯定有很多人會問?！彼f。徐燕君在家，肖建武就出去遛彎兒?！袄显谒燮さ紫禄?，她肯定煩。我有自知之明?！?/p>

徐燕君生病，肖建武就給她買藥，晚上不敢睡覺聽著臥室的動靜;他生病了，徐燕君會給他煮粥、燉湯，但肖建武固執(zhí)地不吃，非得被兒子教訓(xùn)了，他才吃。

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兩人過生日，孩子們都回來時，肖建武和徐燕君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離婚前，兩人天天形影不離。徐燕君走到哪兒，肖建武就跟到哪兒。她退休后加入了老年模特隊，經(jīng)常外出訓(xùn)練比賽，無論遠(yuǎn)近，肖建武都會跟著，提包里裝著她的保溫杯、面包和照相機(jī)。

“原來我們是一個整體，不分你我;離婚了，我們就變成了兩個人?！毙そㄎ湔f。

愛她就要把她找回來

離婚6年后，肖建武發(fā)現(xiàn)徐燕君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時對他不聞不問，糊涂時會湊過來問他：“你是誰呀？”

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她患有輕微阿爾茲海默癥，肖建武愧疚難當(dāng)。從那之后，只要徐燕君出門，他就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只要她在家，他就哪里都不去。

“她夜里有點兒動靜，我馬上就起身?！薄八呗吩絹碓铰?，有時我真想去扶他一把……”既然心里依然裝著對方，為什么不復(fù)婚呢？

肖建武覺得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沒必要了。徐燕君則賭氣地說，復(fù)婚這種事，得由男人提出來。

2021年5月的一天晚上，徐燕君突然摔倒了?！爱?dāng)時我正在客廳里看電視，她走出來要開臺燈，剛走到桌邊，突然摔倒了。”

跟記者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肖建武開始抽噎：“我起身去扶她，卻怎么都扶不起來……”無奈他叫來鄰居，才將徐燕君扶到床上躺下。

第二天，兒子兒媳將徐燕君送到了醫(yī)院。徐燕君不在家，肖建武覺得日子難熬又冷清，一連3個晚上都毫無睡意。

第三天，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昂軆?nèi)疚很后悔，我能在部隊安心工作，3個孩子能健康平安長大，都跟她的付出分不開。我得對她有個交代……”

2021年6月8日，徐燕君出院回家，將她安頓在床上躺下來后，他走上前，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話沒出口，淚先流?！拔蚁敫銖?fù)婚，你愿意嗎？”

徐燕君點頭，眼淚簌簌而落。不知當(dāng)時的她是糊涂呢還是裝糊涂，因為她說：“我們本來就沒離婚啊?！?/p>

他對我從無二心，我的心里也不曾有過別人

此時，肖建武已87歲，徐燕君85歲了。復(fù)婚的話說出口后，他就一刻也不想再等?！耙驗榻Y(jié)婚了，我才有資格照顧她?！?/p>

肖建武開始籌劃復(fù)婚，他將電話從戶籍所在地的朝陽區(qū)民政局打到了居住地昌平區(qū)民政局。得知老人的訴求，昌平民政局特事特辦，親自上門，為這對老人辦理了復(fù)婚手續(xù)。

在工作人員和孩子們的見證下，離婚8年的他們再次結(jié)為連理?！澳闶俏业奈ㄒ?。”捧著鮮紅的結(jié)婚證書，肖建武和徐燕君不約而同說出了這樣一句情話。

這句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都羞于出口的情話，肖建武夫婦，已經(jīng)向?qū)Ψ秸f了千千萬萬遍……

肖建武說，離婚那8年，兩人依然是彼此的唯一，不復(fù)婚，還是因為愧疚，覺得身為一個男人，居然沒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套房子。

直到她突然摔傷，他才意識到比起房子和錢財，陪著她，守護(hù)著她，讓她余生每一天都開心才最重要。

徐燕君坦言，離婚8年里，她每天都等他提復(fù)婚。肖建武再次提到?jīng)]能讓她住上大房子是人生最大遺憾，徐燕君嗔怪著表達(dá)心聲：“我從來都沒在意過。因為嫁給軍人，就得接受一切。”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間兩人已相識70年。

一路走來，曲曲折折不容易的只是腳下的路，在內(nèi)心深處，他們從不覺得顛沛流離，反而一直感到安穩(wěn)又幸福。

哪怕是兩人離婚的那8年，徐燕君也覺得，找這么一個老實忠厚的人過一輩子是人生大幸。

“他對我從無二心，我心里也從未有過別人?！币苍S是復(fù)婚后心情大好，也許是被老伴兒照顧得妥帖，再或許是一天里無數(shù)次聽他對自己說“你是我的唯一”，徐燕君最近狀態(tài)特別好。

有人說：“從前書信很慢，車馬很遠(yuǎn)，一生只愛一個人。”但對肖建武、徐燕君來說，無論是書信很慢的從前，還是車馬飛速的今天，他們的生命里，一直都只容得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