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玲

（昆明理工大學津橋?qū)W院 語言文化學院，云南 昆明 650106）

解構(gòu)主義認為自柏拉圖以來的西方哲學都是建立在二元對立的基礎(chǔ)上，如“道德/非道德”，“男人/女人”，“白/非白”，“中心/邊緣”，“標準/非標準”，“真實/謊言”等等；在這些對立中，前者往往優(yōu)于后者并支配后者，而后者只是作為前者的附屬、對立面、表征或阻礙而存在。這就是所謂的邏各斯中心主義，它強調(diào)終極真理和標準形式。西方文學作為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載體，無疑成了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主要表達形式之一，在維護主流、中心意識形態(tài)的同時也壓制著那些非標準的、邊緣的、來自社會底層的聲音。解構(gòu)主義的解讀方式就是要顛覆這種“理所當然”的等級秩序，從而達到消解邏各斯中心主義及其代表的意識形態(tài)和道德規(guī)范的目的。

一、口語化的語言對抗標準化的語言

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這本小說中，馬克·吐溫用口語化的語言寫作，挑戰(zhàn)標準英語寫作。在馬克·吐溫以前，幾乎所有英語經(jīng)典小說都是用全世界都通用的標準化的書面語寫成。直到《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出現(xiàn)，非標準的、口語化的語言（其中包括大量普通讀者難以理解的方言，甚至讓人難以原諒的語法錯誤）才進入到嚴肅文學的范疇而被關(guān)注。所謂的標準英語是在倫敦英語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自喬叟開始就被確立為英語文學唯一可行的文學語言。在接下來的數(shù)世紀中，幾乎所有用英語寫作的作家都自愿地采取這種形式的英語，這種形式又被后來者學習、模仿，從而被文人們固定下來成為唯一可以接受的傳統(tǒng)。其實，在文學發(fā)展的過程中，標準英語并非從一開始就處于支配和統(tǒng)治地位。然而，與之前那些“正式”的、“官方”的報道相比，馬克·吐溫的口語體構(gòu)成了他所在的那個地方和時代更為真實的存在。書中的方言并不是他虛構(gòu)出來的，他在美國南部的生活，以及他在密西西比河做領(lǐng)航員的經(jīng)歷使他不僅了解了當?shù)氐娘L俗，也熟悉了不同地方的方言，“包括密蘇里黑人土語；西南邊疆地帶極端粗野的方言；‘派克郡’的普通方言；還有最后這一種方言的四個變種”，正如他自己所解釋的那樣，“這些方言并不是隨意拼湊，或是憑臆測寫成，而是煞費苦心，以作者對這幾種語言的直接熟悉，作為可靠的指南和支柱寫成的”。如果吉姆操著一口得體易懂的英語，讀者可能會懷疑他是否真的是一個沒有文化的奴隸；人們也不指望一個像哈克一樣出生卑微，沒有教養(yǎng)的男孩能夠說出沒有語病的句子來。因此，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就像一個論壇，各個群體包括社會最底層的人都可以發(fā)聲來顯示自己的存在。從某種程度上說，單一的、標準化的語言更容易扭曲事實，因為世界公認的標準化的英語書寫慣例只不過是特權(quán)階級間的約定。這本小說用口語化的、非傳統(tǒng)的風格寫成，從而繪制了一幅更加真實的美國南方圖畫。

二、邊緣人物視角對抗知性視角

在小說中，馬克·吐溫用邊緣人物的眼睛來觀察，顛覆了傳統(tǒng)小說采用的知性觀察?？v觀英語文學史，在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以前，大部分小說為了讓故事更有說服力，都采用了有洞察力的知識分子作為敘事者。在《湯姆·索亞歷險記》中，馬克·吐溫就采用了一位第三人稱可靠敘事者。

為什么作者會放棄之前的可靠敘事者，而把觀察和敘事的權(quán)利交給一個看起來不怎么靠譜的邊緣人物哈克呢？哈克是否能滿足追求真相的讀者的期待呢？至少在小說所描述的那個世界的人們眼中，哈克不是一個可靠的敘事者。按照鎮(zhèn)上人們的評價標準，他是一個壞男孩。他抽煙、偷盜、不上學，也沒有讀過《圣經(jīng)》。他喜歡撒謊：他假裝自己被謀殺，欺騙了鎮(zhèn)上的人；他騙守船人把船開到沃爾特·司各特；他騙吉姆他們在大霧中的分離只是一個夢；他用偽造的身份接近格蘭杰福德；他協(xié)助“公爵”和“國王親戚”把威爾克斯的遺孤剛剛繼承的財產(chǎn)騙到手；他假扮湯姆欺騙波莉姨媽，并參與了湯姆的惡作劇愚弄大家。但是，跟那些所謂的知性群體的謊言相比，哈克的這些謊言并沒有給其他人帶來實質(zhì)性的傷害。此外，這些謊言也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經(jīng)濟上的利益。他之所以“謊話連篇”是因為唯有如此，他才可以把自己和吉姆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因此，雖然對于故事層面的人物而言哈克不是一個誠實的男孩，但對于故事外的讀者而言他至少是一個可靠的講述者?！八闹e言給讀者留下了負面的空間，讓他們?nèi)ヌ钛a他們所看到的真相”。事實上，“哈克有著驚人的洞察力，他從不對讀者撒謊。實際上他視點的有效性，尤其是作為一個社會批判者視點的有效性，恰恰由于他對社會習俗的無知和他（被邊緣化的）局外人的地位而得到了增強。哈克與湯姆不同，他沒有從老師身上和書本上學會很多應(yīng)該如何思考文化問題的知識，所以他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新鮮的、有洞察力的社會審視”。因此，雖然哈克處于社會邊緣并與主流社會的價值觀格格不入，但從本質(zhì)上看，他仍不失為一個誠實可信的男孩，因而為讀者提供了更加客觀的觀察視角。他的天真無知恰恰為他客觀公正地敘述他所觀察到的世界提供了一種優(yōu)勢，因為文化傳承形成的“知性觀察”往往帶有傳統(tǒng)偏見的色彩。

三、解構(gòu)美國傳統(tǒng)社會道德觀

這部用質(zhì)樸的語言和邊緣敘事者客觀公正的視角講述的作品，是“美國文化的核心文獻之一”。接下來，本文將對這部“文獻”所記錄的內(nèi)容進行審視，分析其所代表的道德，以及隱藏在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是如何在“成人/兒童”，“男人/女人”，“白色/黑色”這幾組對立中被解構(gòu)的。

雖然這本書是從兒童的視角來敘述，但這絕對不是一本兒童讀物，因為書中的兒童面對的是成人世界。正如前面所分析，盡管哈克身上有很多缺點，但他的本質(zhì)并不壞。相反，他的所作所為無一不與充滿私欲的成人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哈克的父親從來沒有照顧過兒子，他回來“看望”哈克只是因為他想占有兒子的財產(chǎn)。面對金錢的誘惑，連撒切爾法官也不再公正，他只用一美元就買下了哈克的六千美元。那位冒牌的“國王”和“公爵”不僅霸占了恩人的窩棚，還差點就把威爾克斯姐妹的財產(chǎn)騙光。成人的世界也是殘酷與恐怖的：漂浮屋里的命案，格蘭杰福德和謝潑德森家族之間的流血沖突等等。

與虛偽殘忍的成人相比，哈克顯然要正直善良得多。他經(jīng)常拿走別人的東西，但是他只拿走生存所需；他和吉姆成為朋友，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去幫助一個黑奴找到自由；他無法抗拒自己對威爾克斯姐妹的同情，冒著被報復的風險揭露了“國王”和“公爵”的欺騙行為。也有評論家說哈克是個逃避現(xiàn)實的人，他總是從危險之地逃往安全之地。但事實是，每當問題出現(xiàn)時，哈克總是盡力解決。小說中的另一個孩子湯姆本質(zhì)上也不壞。他的幫派游戲并沒有傷害任何人。也是在他的幫助下，吉姆最終才得以重獲自由。

當然，那些道德敗壞的成人主要都是處于社會中心，在社會中占據(jù)支配性地位的男性，盡管女性在書中出現(xiàn)的機會不多，她們的社會和家庭地位也不如男性，但與她們的男性同伴相反，她們身上大都體現(xiàn)著善良和溫情的一面。道格拉斯寡婦和波莉姨媽都是嚴厲的“母親”，她們強迫哈克按照規(guī)矩行事，因為她們認為這樣對他有好處；她們抱怨他不乖，但從不采取任何實際的措施來懲罰他?，旣愂且粋€溫柔體貼的女士，當她的妹妹喬安娜懷疑哈克撒謊時，她責備她說：“你對他說這種話，未免不大妥當，也太不客氣了……所以你就不應(yīng)該對別人說什么話，弄得人家難為情”。小說中沒有壞女人，即使是最嚴厲的沃森小姐，也在她的遺愿中釋放了吉姆，體現(xiàn)了她的仁慈大度。

盡管以吉姆為代表的黑人身份最為卑微，但卻是人們能找到的最好的朋友和伙伴。在尋求自由的過程中，他照顧哈克并扮演著父親的角色；他搭建棚屋，把比自己的玉米殼床更好的稻草床留給哈克；輪到哈克到木筏上值夜時，他不忍心一大早將他叫醒；當哈克消失在大霧里時，他是多么的擔心，而當哈克再次出現(xiàn)時，他又是多么的興奮；他愛他的孩子，很抱歉無緣無故地打了他那失聰?shù)呐畠?；他信任哈克和湯姆，盡管他經(jīng)常被他們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捉弄。他的真誠、善良、謙遜讓白人們的虛偽、邪惡和自鳴得意不攻自破。

四、結(jié)論

在美國南部以成年白人男性為中心的等級社會中，孩子、婦女和黑人顯然都屬于社會的底層和邊緣，但恰恰是這些遠離社會中心和主流價值觀念的人的身上散發(fā)出了人文關(guān)懷的味道；而那些處于統(tǒng)治中心的成年白人男性大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們不僅對自己的同伴不人道，對那些可能阻礙他們滿足私欲的無辜者也很殘酷。他們奸詐狡猾而又嗜血成性，他們所做的事往往與他們的說教背道而馳。社會主流群體所宣揚的道德，實際上是對善良無辜的人的迫害或壓制，于是，處于社會主導地位的成年白人男性所代表的道德受到了質(zhì)疑，從而解構(gòu)了這些道德所代表的等級秩序和意識形態(tài)。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這本小說中，馬克·吐溫正是用非標準的語言，邊緣人物的視角，以及顛覆傳統(tǒng)認知的故事和人物設(shè)置解構(gòu)了傳統(tǒng)小說寫作的規(guī)范及其代表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