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華
古鐘還掛在樹上,冬青樹比我爺爺
還老??諘?、野性的風(fēng)象一群
頑童,把鐵鐘敲的銳響
日頭都升上三竿了。還沒有人喊出工
冬青樹,有些寂寞
如我晚年的父親
官道仍然從樹下經(jīng)過,卻沒有多少
腳印和聲音返回。更多的時候
只能看到村莊的素描
樹口的路越修越寬,一直延伸到遠方
和未知。步入暮年的冬青樹
像縮小版的奶奶,舉著一把油紙傘
彎曲著身子站在故鄉(xiāng)村口
給我喊魂
曾經(jīng)養(yǎng)育我的村莊。只剩下
一個小名。被幾個年邁的人
偶爾喚起。流浪的野狗
丟失了主人
在外打工的年輕人,提起故鄉(xiāng)
村莊和土地,一臉茫然
祖?zhèn)鞯霓r(nóng)具、絕活和方言
早已荒蕪。回鄉(xiāng)的路和
生長在農(nóng)時里的植物、動物
讓人難以辨認
再沒有人關(guān)心農(nóng)諺、雨水、收成
和災(zāi)害,打麥場上瘋長的荒草
讓人憂傷。曾經(jīng)稔熟的燕子
春天也懶得回家
那些新蓋的樓房,寬暢的院場
和村道,正在把人心掏空
那些衰草一樣的老人,整日
坐在村口,像一個個道具
田里驅(qū)鳥逐獸的草人,穿上了
西裝。村南藥王廟里香爐
偶而被過路的風(fēng)撞響。一枚名詞
如刺,日夜扎在我身上
門窗不知何時拆了。如空洞的眼睛
破綻百出的屋頂像一道無解方程
涼了少年的心。殘缺的桌凳
已沒有了當年的手感
廢棄的村小,孤零零站在山梁上
如我不愿進城的奶奶,荒草
已經(jīng)漫過胸口。那些教室
田鼠、麻斑鳩都不愿進去
它們怕被人攀比、譏笑。當年
黑板上的一道求解題,僅推演了
一半。講臺上那位民辦教師
聽說出家當了和尚
這樣形而下,顯然有些詞不達意
我曾在村小坐了三年半
如一只饑餓的鷹
大門和威儀,同時被風(fēng)搬走
何時,一窩老鼠在里面安了家
養(yǎng)育后代。先人咳嗽聲遠了
神龕上的祖宗牌位,已經(jīng)風(fēng)化
一個碩大的蜘蛛網(wǎng),罩在先人們
頭上,像舊時的頂戴
時值午后,一縷陽光從房頂上
瀉下來,停在銅香爐上。幾只幼鳥
從香爐里伸出頭來,喊餓
沒有了大門的祠堂,日夜
大張著口,它糾竟說了些什么
始終沒有人聽懂
我聽見孤獨正在慢慢長大
如老宅房頂?shù)耐咚?。祖奶?/p>
破鑼一樣的咳嗽聲,每晚從
廈屋斑駁的花窗魚貫而出
300年前漢水中游一戶望族
已先于西漢修筑的東城門坍塌
方言許多年前已被篡改
往事如沉船在敘述中逐漸明亮
現(xiàn)在唯剩下骨頭和故鄉(xiāng)。骨頭
早已鈣化,故鄉(xiāng)退為傳說
在漢水下游江漢平原,幾滴血于
一場戰(zhàn)亂中走失。誰能抓住
明末那艘木船的攬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