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蘭
幾個人取道高鐵去廣西,妹妹她們談生意,我則是受邀的一個閑人,但其實也沒真閑著,帶了一雙發(fā)現(xiàn)的眼睛與善感的心,我的收獲也是滿滿當當。
高鐵三個小時,沿著珠江的行跡溯流而上,考斯特地貌的特征告訴我已經(jīng)是廣西境內(nèi)。眼前,一座座山青綠圓潤,在同樣青綠的原野上平地兀立,你可以看出叢叢青筍,也可以看出簇簇蘑菇,更有駝隊向你迎面而來……許多山峰形狀獨特,給人以無邊的遐想。它們又向遠處蔓延,連成一片,極目遠望,云煙飄逸。
田園秀色,如詩如畫,不時看見幾處樓宇村寨,白墻黛瓦在這青山綠水里跳出來,在北回歸線以南也婉約出江南的清新明亮,這是建筑美學的獨具匠心,讓人眼前一亮。
無邊的原野,景致是變化萬端的,你不知道下一秒會是什么樣的風景,這就讓人充滿好奇,充滿期待,也充滿了熱情。就連坐動車這原本寂寞的事也變成了一場快樂的旅行。我忽生感慨,這和我們的人生旅途是不是也有幾分相似呢!人生處處有風景,正因為心存期許,有種種神秘的不可知的未來,才有了我們向前的熱情。
北通、南達、東進、西聯(lián),這便是早就聞名于世的廣西高鐵生態(tài)景觀長廊。
有一樣植物撩起了我的興趣,那就是桉樹。在深圳我也常??匆娝?,但更多的是行道樹,沒有這樣的遼闊。沿途我看見最多的是桉樹,山上種著,田里種著,鋪天蓋地。存在總有存在的道理,不經(jīng)意間,我走近了它。
入住賓館。想著收拾一下吧,無論是行李還是人,其實我向來素面朝天。這時電話響了,妹妹要接洽的公司已經(jīng)派人來接。匆匆下樓,卻見一個女士站在正門探尋地朝我們張望,互相通報,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我們上了女士的小車。
南寧市老城有老城的古樸,新城有新城的現(xiàn)代。新朝陽商業(yè)廣場、商業(yè)步行街、百貨大樓、萬達商業(yè)廣場很繁華熱鬧。自治區(qū)人民政府就在不遠處,簡約的樓宇,很質(zhì)樸很親民,就立在市井里。
區(qū)間公路上,行道植物茂盛,木棉樹一路蔥蘢,木棉花剛剛開過,鳳凰花是接力棒,在艷陽下又開得爛漫,搖曳的熱烈能從樹上流下來。遠處的新城摩天大樓,鱗次櫛比,玻璃幕墻透著現(xiàn)代的質(zhì)感……
“我姓孫” ,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看街景,一路聊著,女士很認真地自我介紹,隨即莞爾。
“她是王總的夫人,也是個能干的企業(yè)家,她可不簡單噢,名下有好幾個企業(yè)”,早在路上,同學就和我說過王氏夫妻的故事。1996年,木匠師傅老王帶著妻子懷揣一百元錢,從大山深處的苗寨走出來,來到了南寧市。一路走來靠著一身技術(shù),執(zhí)著打拼,終于取得了的成就,創(chuàng)辦了一家建材公司,經(jīng)營建筑裝飾產(chǎn)品。公司被自治州人民政府冠名廣西的龍頭企業(yè),業(yè)界翹楚,也就有了坊間流傳的“一百元的故事”。
眼前這個白凈高個子的女子很沉靜,她給我的感覺更像一個賢妻良母的樣子。一個成功的男人后面一定站著一個不一樣的女人,我對她也多了份敬仰。
不知不覺車已經(jīng)停在了城外的物流集散中心。
董事長王總,已經(jīng)站在門口迎接,黑紅的圓臉漾著謙和。
物流集散中心,王總這里有自己的貨運中心與辦公室。大約萬平方米,連排屋里是堆積如山的成型木工板。這些木工板是家具家裝都用得著的材料,上面標注了“EO”字樣,這我懂,這是環(huán)保最高的級別。
“這些板材是什么樹種?”
“桉樹”王總說。哦,我似乎明白了,沿途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桉樹。
起重機嗡嗡地響,貨車出出進進。王總帶著我們參觀了各處,又引著我們上了二樓辦公室,泡起了工夫茶。
不時,有客戶和管理人員進來,茶室的熱鬧就沒有消停過。王總說大家都叫他老王,于是我們也叫他“老王”了。
老王說他還有三家分廠,分別在武鳴,馬山和賓陽縣,在崇左又開了家新廠,明天將帶我們?nèi)タ纯础?/p>
孫女士在我們聊得熱鬧時已經(jīng)定好了飯店,說是盡“地主之誼”。于是也不客套,一幫人移步酒店。
“老王在吃中藥調(diào)理,我就替他敬大家了”。王夫人的關(guān)切似乎無處不在,還在接我們的路上,就聽她說訪到深山里一個苗醫(yī),給老王正在調(diào)理,還調(diào)理得不錯。老王自己忌口,卻熱情地點了許多菜。
“油茶,老友面一定不能少”王夫人細致地補充。
老友粉的聞名得之于一個傳說,南寧人認為酸辣可口的老友粉夏天吃著開胃,冬天吃著驅(qū)寒。這種粉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把酸和辣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了南寧小吃獨特的風味,朋友來了有好酒,但也會請你嘗嘗老友粉。我平素喜粉,今天的粉又吃出了不一樣的意境。
考究的青花湯盆,里面是碧綠濃稠的汁液,冒著熱氣,我聞到了淡淡的清香。一旁擺著盛滿大豆、花生米、糯粑、米花的小碗,另外,還備有食油、鹽、姜、蔥或韭等佐料,這就是油茶了。
咸油茶加有許多配料,所以,與其說是一碗茶,還不如說它是一道菜。將茶湯傾入已放有配料的茶碗中,并用調(diào)匙輕輕地攪動幾下,喝一口香中透鮮、咸里顯爽。咸油茶是一種高規(guī)格的禮儀,按當?shù)仫L俗,客人喝咸油茶一般不少于三碗。我一喝放不下,也記不住多少碗了。
有人說,到苗鄉(xiāng)侗寨去,如果不吃一場龍頭宴,不喝一杯純米酒,不玩一次“高山流水”,那就不算體驗過民族風情,猶如去了深圳沒有看海和深南大道一樣,必然留下終身遺憾。
酒到半酣之際。忽然外面響起悅耳的歌聲,幾個苗族阿妹身著民族盛裝前來敬酒了??腿诉€沒反應(yīng)過來,早已被團團圍住。
一位阿妹端著一個碗酒站在客人身邊,旁邊的姑娘就會馬上排成一排,小酒甑一個連著一個,高低相接,另一阿妹則用酒壺從高處將米酒線形倒下,酒像高山流水,流到最后一只酒甄,阿妹端起酒甄的酒送入客人嘴里。
苗侗人的酒席,不但敬酒還要喂你一塊肉。阿妹夾著一塊肉放到客人嘴邊,就在微暈的客人張嘴準備咬肉時,阿妹靈巧的筷子一伸一縮,客人撲了個空,她馬上就會把碗里的酒又倒進客人嘴里。然后,又用那塊肉接著逗你,周而復始,直到你咬住那塊肉為止。喂肉時歌聲再起,抑揚頓挫,聲聲入耳。
高山流水,世界奇觀,妙趣橫生。這樣的場面實在唯美、震撼、開心,席間不時傳來陣陣歡快的笑聲。
入鄉(xiāng)隨俗。苗鄉(xiāng)侗寨的酒如同這里的山,這里的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長,水有多深,酒壇就有多深。
夜深酒酣,意猶未盡。
第二天一早,老王就帶著司機來了。車子上了淮海高速,沿途崇山峻嶺,那里村莊稀疏,田野卻極其茂盛,邊邊角角,各色作物葳蕤,最多的還是桉樹。
“那么多的桉樹!”我的一聲驚嘆似乎撩起了老王的興趣,關(guān)于桉樹,他打開了話匣。
桉樹能長在海水里,它根往下長,頑強地往下,扎在土里能有二三十米深。站在海水里,任憑風吹浪打,巋然不動。它的木材質(zhì)硬,生命力非常頑強。
桉樹進入中國百余年,起初發(fā)展勢頭平平。直到80年代,才從澳大利亞引種,它是熱帶植物,在廣西也要在北回歸線以南種植,桂北就不行,受凍就會斷掉。
不同于飛種傳播,桉樹鋸掉以后,會抱根發(fā)芽生長,四五年后成材又鋸,如此可以砍伐三四次。
“啊!”“喔!”我們幾個大睜著眼睛,不時地發(fā)出驚嘆,聽得入神,老王愈加說得起勁。
桉樹幾乎是世界上生長最快的闊葉樹,它不休眠,只要溫度濕度適宜,就會不停地生長。你看,才有我們這里漫山遍野的桉樹。樹干十二厘米左右就可做大建材,八厘米就是小建材,再以下可以打成桉片造紙。桉樹全身都是寶,樹枝還可以提煉桉油,一種無色或淡黃色的液體,有特殊的香味,略似樟腦,性質(zhì)辛涼。以前的“玉樹神油”其實就是桉油。隨著種植科學的推進,越來越多的價值被發(fā)現(xiàn)利用。
做一行研究一行,老王對桉樹的見解一套一套的,也讓我們對桉樹有了新的認知。
快到武鳴,漸漸出現(xiàn)一片片異常坦闊之地,田地長滿了橘樹。橘樹不高,都整整齊齊地長在地里,乖乖巧巧,就像是在安靜的排著隊。相信很多人都是吃了武鳴沃柑以后,知道有一種水果叫沃柑。充足的日照,醞釀了它的甜蜜多汁,武鳴沃柑一上市就打出了響亮的名頭,也一下子俘獲了很多消費者的心。
五鳴鎮(zhèn)的鄉(xiāng)野小路上,一個白須老人守著輛電摩三輪,悠悠地吐煙圈。桂東南的艷陽雄風熏染出他黑紅的膚色,連臉上的皺褶也刻著硬朗。車上堆滿黃澄澄的沃柑,他在等過往的客人來買他的沃柑。
“也買點吧”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沃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薄薄的皮,細膩的瓤,咬一口滿嘴甜汁盈盈。
轉(zhuǎn)臉問老人,沃柑為何如此美味。老人笑得瞇縫了眼:“我們這里的沃柑都是這樣的啊”?;蛟S,他們一直在那土地上生活著,收獲著那土地的產(chǎn)出,早已習慣那土地所帶來的滋味,對于他們來說并沒有什么特別夸耀之處。多么質(zhì)樸的人。
我們到了武鳴。這是老王第一家工廠,這里他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一排白墻辦公樓還是80年代的建筑,登上二樓,辦公室墻上掛著各種牌匾:北部灣股權(quán)交易所掛牌企業(yè),股權(quán)代碼、廣西著名商標證書……最顯眼的地方掛著毛主席像,此后,我在他的另幾家公司里同樣看見了毛主席像,無一例外端莊地掛在墻上。我想,這是他的精神高地,一種敬仰吧。
圍著辦公樓的兩處廠房很闊大高朗,闊大高朗到讓人震憾。板芯質(zhì)量的高低影響細木工板的質(zhì)量和成本,因此,板芯的用材和加工工藝是生產(chǎn)細木工板的關(guān)鍵工段。大堆的桉芯發(fā)散著木頭的清香,壓板,黏膠,刮灰再壓板,幾十道工序。機器嗡嗡地響,滿目忙忙碌碌的工人……
熱能蒸汽機是個龐然大物,突突冒著熱氣,鍋爐房前一堆奶白色的柱狀物,小巧玲瓏有點像罐頭盒,讓我感到新奇。老王說這是桉芯邊角料粉碎后用來燒鍋爐,廢物利用。
成垛的面粉那是黏合劑的主要原料……
老王帶著我們走在里面,邊走邊說,不時和工人打招呼,那些工人一抬臉看見他,咧嘴笑了,笑里有點喜出望外,眼睛忽然增添了明亮。老王說這些工人有很多人從他一開廠就跟著他,十幾年了,加上他別處的工廠,他的員工近千人。工人包吃住工資在五六千左右,廠里有集體宿舍,有單人房,有夫妻房。
一圈走下來用了近一個半小時,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一塊“E0”級木工板是怎么煉成的?;厣砝贤踔钢鴱S房屋頂,不無舒心地說:“你們看我的廠房都沒有煙囪?!?/p>
“是的,本來我想木材加工,那還不是塵土木屑飛揚,但我剛才注意了,車間里很干凈。這樣的工廠,只要有資源,什么地方都可以開。”
“那是除塵系統(tǒng)在起作用”妹妹和老王一問一答。
中午在馬山縣城打尖。老王說來中國黑山羊之鄉(xiāng),不嘗嘗黑山羊肉可不行。馬山縣,每一個山頭深谷都遍布溫順的黑山羊,不少農(nóng)戶發(fā)家致富都與黑山羊有關(guān),靠山吃山有“錢途”。在古色古香的一家小酒店里,幾個人點了羊肉涮火鍋、羊肉扣、紅燜羊肉塊、紅燜羊蹄……很有地方特色的羊肉菜品,令人回味無窮。
車子又向賓陽縣出發(fā),去老王在那里的工廠。享了口福,滿目愉悅,一行人便不覺疲累,老王又和我們說起他的一樁兒時趣事。
79年,姐姐出嫁,那年他十二歲,作為新人舅陪送姐姐過門,母親給他做了一套滌卡的新衣裳,黃褲子灰褂子,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齊整的衣裳?;丶衣飞希瑲g天喜地,蹦蹦跳跳,沙石路上腳下打滑,一跤摔出好幾米。尖硬的沙石硌破兩個膝蓋,血肉模糊,一看新衣裳破了兩個洞,就坐地上哭起來了。等回過神來才感覺兩個膝蓋鉆心地痛。
“我記得那傷口有一年多才好,可當時哪里顧得膝蓋,只心疼我的新衣衫了!”我們幾個對老王的話有著強烈的共鳴,畢竟都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
老王聲音漸漸高亢:“其實艱難也能磨煉人,有那些墊底,后面遇見什么困難都不算什么?!?/p>
“你今天受的苦,吃的虧,擔的責,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會變成光,照亮你的路”我忽然就想起泰戈爾的這句話。我覺得老王很像這桉樹,有一種精神,頑強的根系向下,一直伸進大地最深處。也許他心里就種著一顆桉樹,那是這片土地之于他的事業(yè)最好的眷顧。
太陽穿過云海,射進苗寨的參天大樹中,樹影斑駁。群山蒼翠,陌上炊煙,苗侗歸人,古風淳厚的苗族村落,山水之間皆是稻田……正是五月的初夏,綠茵匝地,綠油油的。綠從圓渾的山包淌到山口處,再淌到田原上。
漫山遍野的桉樹,樹干挺拔,枝逸柯斜,迎清風搖曳。它們向白云招呼,和清風低語,宛如為天空拂塵,好像從沒有寂寞孤獨過,在熾熱陽光烘烤下,散發(fā)著陣陣芳香的氣息。
彎彎曲曲的小河靜靜地流淌,仿佛是翡翠的碧玉帶。清澈的河水中,是緩緩飄動的柔美水草,無數(shù)的魚兒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水草之間。幾只鴨子游過,泛起層層的漣漪,打碎了山峰寧靜的倒影,又一圈圈擴散到岸邊。
看鳳尾蕭蕭,我想起了那首美麗的歌謠“月光下的鳳尾竹”,葉片這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藤蔓這一根與那一根纏繞,嚴嚴密密,交交叉叉,不留一點罅隙。碧江竹影,三五枝紛批的枝葉倒映在河中,與那山峰的倒影交相輝映,河水里又升起一幅山水畫廊。
忽然就聽見田疇上,悠揚的巴烏,多情的苗歌。幾個苗族婦人臉如滿月,身姿阿娜,笑盈盈地朝我們揮手,唱起了動聽的歌謠。高亢的歌聲在耳鼓打轉(zhuǎn)轉(zhuǎn),她們的歌聲已和自然的清澈明凈糅在了一起,每一句都很清脆。
人是很容易被花草樹木與山川感動的,在空靈和現(xiàn)實之間,那些原真的總會濾掉人內(nèi)心的雜質(zhì)和煩惱,讓人豁然開朗。
“山接云海映晴嵐,翠意濃情染紫煙。陌路彎彎觀勝境,流泉一股沁心田”。瞬間,紛至沓來的感動羽化成詩,將我的胸腔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