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緯
作者:薛天緯,新疆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830017。
1981 年4 月下旬,我在西北大學中文系師從傅庚生、安旗先生讀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學方向的研究生,一天忽然接到系上通知,要我隨武復(fù)興老師去成都杜甫草堂參加“成都杜甫研究學會首屆年會”。會議邀請函是發(fā)給傅先生和安先生的。傅先生是知名杜甫研究專家,有《杜甫詩論》《杜詩散繹》《杜詩析疑》等著作行世。1962年,是杜甫誕生1250 周年,國內(nèi)文化界、學術(shù)界空前熱烈地開展了紀念“世界文化名人”杜甫的活動,傅先生在《光明日報》等報刊相繼發(fā)表了《沉郁的風格·閎美的詩篇》《探杜詩之琛寶·曠百世而知音》等文章,成為紀念活動最活躍的專家。我當時是中文系本科生,多次聆聽傅先生關(guān)于杜詩的學術(shù)講座,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安先生當時已從西安調(diào)回故鄉(xiāng)成都,她在《四川文學》雜志1962 年第6期發(fā)表了論文《“沉郁頓挫”試解》,將歷代論者借用“夫子自道”語概括杜詩風格的“沉郁頓挫”四字,詮釋為“憂憤深廣,波瀾老成”八個字。我當時讀了安先生的文章,心頭頓覺豁然開朗,遂把這八個字牢牢刻在了腦海中。但是,當1981年春草堂開會之際,傅先生已臥病不能出行,安先生也因事先另有安排而不能分身,系里就決定派武復(fù)興老師和我分別代表傅先生和安先生赴會——事后想,人們習慣性地把參加會議的人員稱為“代表”,我們這才是真正的“代表”。
位于成都西郊的杜甫草堂,環(huán)境十分清幽,是我向往已久的“圣地”。朱德有題聯(lián):“草堂留后世,詩圣著千秋?!惫粲蓄}聯(lián):“世上瘡痍詩中圣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边@兩副聯(lián)語是原先背熟了的,看到實物倍感親切。行走在“花徑”的小道上,體驗“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的詩意,令人陶醉。草堂多竹林,竹子茂密而高大,忽然想到杜甫“惡竹應(yīng)須斬萬竿”的詩句,不禁啞然而笑。
那次會議不似后來我們常見的學術(shù)研討會,主要是主辦方安排的大會發(fā)言,至于參會者的論文報告和討論交流,我則沒有留下什么印象。我當時雖然寫有一篇對郭沫若《李白與杜甫》提出商榷的文章,但沒有帶到會議上去,后來也沒有發(fā)表。我只能寫下記憶中的一些片斷,作為對四十年前的草堂會議的紀念:
最美好、最深刻的記憶,是萬里迢迢從加拿大回國赴會的葉嘉瑩先生。她在大會上朗誦了為這次回國而作的一組七絕,其中兩句是:“作別天涯花萬樹,歸來為看草堂春?!眱A訴海外游子的鄉(xiāng)國情懷,無比真摯感人。葉先生1979年起已經(jīng)開始在南開大學講學。她敏銳地感知到了改革開放的春天的信息,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回到祖國,從此成為國內(nèi)學術(shù)界的一員,四十年后成就了今天的輝煌。
會議上見識了四川學術(shù)界的諸位名家,印象最深的是馬識途、繆鉞、楊明照。馬識途是著名作家和老革命家,威武的身軀與他別致的姓名相得益彰,令人欽仰。作為成都杜甫研究學會會長的歷史學家繆鉞先生,是會議的主角,發(fā)表了主題講話。楊明照先生是古代文論專家,以《文心雕龍》研究鳴世,他蓄著美髯,看上去古貌岸然。此外,如劉開揚、鐘樹梁、屈守元、陳昌渠等先生,無不氣度儒雅,體現(xiàn)著蜀中學人的風神。還記得李國瑜先生捧來一只“大邑碗”,杜甫有《又于韋處乞大邑瓷碗》詩:“大邑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錦城傳。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爆F(xiàn)在看到的實物,應(yīng)與唐代之物沒有太大差別。頗為人們關(guān)注的中年學者是曾棗莊,他出版了一本《杜甫在四川》,這是八十年代較早的杜甫研究成果。
草堂的女館長楊銘慶,個頭不高,穿一身樸素的藍衣,忙前忙后為會議服務(wù),極為盡心盡力。還有濮禾章等草堂同人,也是那次結(jié)識的。會議的食宿,記憶中都安排在草堂(或許是草堂隔壁的公園)。住宿是簡陋的木板房,躺在鋪上能清楚地聽到隔壁講話的聲音。餐廳中有一道小小的水流穿過,頗有詩意。
會議上給大家贈送了剛剛創(chuàng)刊的《草堂》雜志,綠色封面,還沒有正式刊號。后來改名《杜甫研究學刊》,一度是全國中文核心期刊。早期的刊物我一直訂閱珍藏,后來贈給了一所大學的中文系資料室。
草堂會議結(jié)束后,我隨葉嘉瑩先生一行數(shù)人前往江油,參觀考察李白故里。赴草堂會議時我隨身帶了一部《杜詩鏡銓》(全二冊),這部書是1963 年3 月我在西北大學讀本科四年級時,同窗好友周紹祖君買了贈我的。在江油,我記得是在粉竹樓前,我拿出《杜詩鏡銓》下冊,請葉先生簽名留念,葉先生用藍色鋼筆在扉頁上寫下了“葉加瑩一九八一年四月廿六日于江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