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漢
提起看電影,想必現(xiàn)在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人們稀奇的新鮮事了,也根本不再是什么能夠吊足人們的胃口、令人們會從靈魂深處生發(fā)出來一種迫切渴望享受的精神企求了。因為如今人們看電影就像天天吃大米白面的一樣,早已成了家家戶戶的家常便飯了。
而就電影本身來說,之所以能夠迎來今天這樣被廣泛普及到家家戶戶的可喜局面,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國家大力推行改革開放、健步走向世界之后,不但快速解決了老百姓穿衣吃飯的溫飽問題,而且也使人們的精神文明享受與物質(zhì)文明享受得到了同步的全方位、多渠道、多層面的提高。一句話,如今人們幾乎誰也不再缺電影看了。
但是在我們這些從大山深溝中走出來的人的記憶中,那時候的電影就是一個稀缺物中的稀缺物,人們是很難與其謀面的。尤其是地處荒僻的山鄉(xiāng)民眾,常常一年半載也很難看上一場電影。因此,當(dāng)年我和我的那些小伙伴,為了一飽眼福,曾結(jié)伙搭伴,三五成群,不惜黑天夜半,長途跋涉,往返跑上十幾二十里的路程,去看一場電影。
聽大人們說,那時候我們子洲縣還沒有電影放映隊,人們看電影全靠鄰縣綏德的電影隊跨縣來放映。還說綏德的電影隊當(dāng)時好像分三個放映隊,這三個放映隊在一年四季中要馬不停蹄地趕著騾子,馱著老式的16毫米放映機,和四個好后生抬著也感到吃力的笨重的老式發(fā)電機,翻山越嶺,走鄉(xiāng)串村,依次對兩縣一千多個行政村進行電影放映宣傳。有時一晚上還要跑兩個村子放映,就是一個村子剛放過之后,連夜就又要到另一個村里去放映,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放映宣傳任務(wù)的完成。但有時因刮大風(fēng)、下大雨等情況,一年的宣傳任務(wù)還是難以完成。這樣一來,那些邊遠(yuǎn)的小村莊的村民,自然就看不上電影了。
當(dāng)時,我們那些碎腦娃娃只要聽到那些消息靈通的大人說,我們村里什么時候要放電影了,或者說在就近三五里、八九十來里路的哪個村莊,啥時候要放電影了,就意味著我們村里也很快就要放電影了。而只要這消息得到有頭有臉的人確認(rèn),我們那小小的心臟就都跳動得更加歡快有力了。于是,我們常常會激動地聚一起,一邊共同回味和嚷吵著之前看過的那些電影,一邊又競相猜測著,這次究竟能夠看到什么樣的電影。
如此,我們一天天地掰著指頭計算,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終于盼來了電影放映隊走進我們村里的一天,我們便興奮地歡呼雀躍,仰天長嘯,并不忘奔走相告,好像比過年還要激動和開心。
但可笑的是,當(dāng)時我們好多娃娃,甚至一些大人們,竟然誰都不懂得那影幕叫作影幕,發(fā)電叫作發(fā)電,放映員叫作放映員。也不知是從誰開始叫的,大家就鸚鵡學(xué)舌似的都跟著管那影幕叫作亮子,管發(fā)電叫作磨電,而管那放映員又叫作耍電影的。但無論叫什么,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我們都能夠聽懂。
那時,我們村里放電影常被大隊安排在溝岔上,也就是村口側(cè)一座神廟前的一塊寬闊而平坦的空地上。所以,每當(dāng)太陽還沒有落山,那雪亮的影幕被那耍電影的掛在神廟的門面前時,滿村子的娃娃就像過節(jié)一般,在那東面山上和西面山上的一處處農(nóng)家院落的鹼畔前、坡坬上,蹦蹦跳跳,大喊大叫,“喔——哎——亮子掛起來了!喔——哎——就要磨電了!就要耍電影了!”那喊叫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yīng),直沖云霄。
于是,有好些孩子甚至連晚飯也顧不得吃,就火急火燎地跑到溝岔上,將一塊塊石頭或者磚頭,像螞蟻搬家似的,搬在那神廟前的空地上,為自己和家里的兄弟姐妹率先搶占那觀看電影的最佳位置,壘好一個個座位。
在耍電影的開始調(diào)試鏡頭焦距的時候,一些膽大調(diào)皮的搗蛋鬼,又時不時地故意站起身來,擺出各種姿勢,或者用雙手做出各種動物造型,借助鏡頭上的強光,將那影像投射在雪亮的銀幕上玩耍,常常引來大家開心快樂的一陣陣歡笑聲。
耍電影的在正式放映前,總要播放一些幻燈宣傳片,即由一人放幻燈,一人則打著蓮花落,向觀眾進行說唱宣傳。那幻燈都是圖文并茂,內(nèi)容大多是上面的路線、政策、方針什么的,還有英雄模范人物故事等的宣傳。等到將近半小時的幻燈宣傳結(jié)束之后,焦急的人們才能夠正兒八經(jīng)地看上那要放的電影。
我最早看電影大約是五六歲的時候。現(xiàn)在我還記得,我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南征北戰(zhàn)》。之后,隨著一年年長大,我又陸續(xù)看到《英雄虎膽》《平原游擊隊》《沙漠追匪記》《劉三姐》《洪湖赤衛(wèi)隊》《兵臨城下》《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英雄兒女》等。這些拍攝于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的影片,估計現(xiàn)在年齡稍大一點的人都看過,基本是槍林彈雨炮火連天的戰(zhàn)爭片。而這正合我們的心意,因為我們就愛看這樣的打仗電影,就覺得看打仗電影特別興奮,也特別過癮。尤其當(dāng)我們看到《南征北戰(zhàn)》中那個胖墩墩的戰(zhàn)士李進,在英勇負(fù)傷后,還連滾帶爬地炸掉了敵人的坦克;《英雄兒女》中身負(fù)重傷的王成,毅然雙手緊捂爆破筒,縱身怒目高呼“向我開炮”的時候,我們被一次次感動得熱血沸騰,熱淚涌流……
當(dāng)時,農(nóng)村放電影少不說,關(guān)鍵是片源也少得可憐,幾年時間,也就只能看到那么幾部老片子。可是就這樣,到了后來,在我們所看過的那些電影中,也就只能看到“三戰(zhàn)”了。而再能看到的,基本是八個樣板戲了。因此,單單是“三戰(zhàn)”,那時候我們不知看了多少遍。所以直至現(xiàn)在,我們不但依然能夠完整地唱出這些電影的插曲來,而且還能夠一字不差地說出其中的某些經(jīng)典臺詞來。比如,某某為大家正愁無法解決的問題,忽然腦洞大開地想出了一個什么好點子的時候,有人馬上就會暗笑著伸出大拇指夸贊說“高,實在是高”。這話就是出演《地道戰(zhàn)》中皇協(xié)軍司令湯丙會的演員劉江,為出演日軍分隊長山田的演員王孝忠所拍過的一句經(jīng)典馬屁。由此可見,我們當(dāng)時對所看的每一部電影,用情多專多深。
那時候,也有一些外國電影被翻譯進國門來,其中有朝鮮的一部電影叫《賣花姑娘》,還著實牽動了我國無數(shù)觀眾的心,曾令好多善良的國人感動得流了不少的眼淚。記得我是在1972年隆冬的一個風(fēng)雪之夜看的這部電影。
那天晚上,天空雪花漫舞,寒風(fēng)勁吹,但我和我們村里的好多青少年甚至中老年卻無懼天氣的惡劣,也不怕穿著單薄破舊、挨凍受涼,都大老遠(yuǎn)地跑到集鎮(zhèn)上去了。因為大家都聽說那晚鎮(zhèn)上要放朝鮮電影《賣花姑娘》,而且據(jù)說是由什么雙頭機子放映的35毫米的彩色寬銀幕電影,中間根本就不用等待停機換片,而是一氣兒就可以看完的。所以,村里凡是愛看電影的人,那晚基本都趕到鎮(zhèn)上去看了。
那晚看電影的人很多,直將那集鎮(zhèn)街頭放電影的一大塊空地站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想必周邊村莊愛看電影的人都來看了。而電影卻放得很遲很遲,因為影片要等30里之外的縣城放過之后,才能送到我們鎮(zhèn)子上。所以,人們就那樣在風(fēng)雪之中,抱著膀子,跺著雙腳,咬著牙把子,聚集在那空地上耐心地等了將近三個小時,電影放映隊方才急匆匆地趕來。
于是,風(fēng)雪中無數(shù)觀眾無不被那從未見過的寬銀幕的壯觀景象震撼、為之傾倒,很快又隨著電影的優(yōu)美旋律,聽著那凄婉動人的“賣花來喲,賣花來喲,朵朵紅花多鮮艷;花兒多香,花兒多鮮,美麗的花兒紅艷艷”的主題歌,看到賣花姑娘花妮用自己千辛萬苦賣花得來的錢,買來藥想醫(yī)治好媽媽,想照顧好被地主婆燙瞎了雙眼的妹妹,想努力撐起她們那個破碎不堪的家,又出去尋找哥哥。但媽媽卻已去世多時,哥哥又傳來已死的噩耗,而孤苦伶仃的妹妹亦被狠心的地主婆以陰魂附體為由,于風(fēng)雪迷漫中將她扔在了山溝里,等等。這一系列慘絕人寰的劇情,無不令人痛斷肝腸。適逢天上也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鵝毛大雪,于是,一時間銀幕內(nèi)外,情景交融,凄風(fēng)烈烈,大雪紛飛。而觀眾中早已唏噓不已,人們?nèi)伎薜靡凰俊?/p>
從20世紀(jì)80年代開始,當(dāng)《少林寺》《英雄本色》《男兒當(dāng)自強》等電影在內(nèi)地相繼爆紅之后,我們的電影便迅速崛起,并很快走向全新發(fā)展的道路。而隨著電視機的不斷普及,看電影的條件越來越好,國人無論老小,基本上連家門也不用出,手指一按,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看到各式各樣的電影,甚至還能看到許多國際大片。20世紀(jì)90年代之后,電腦和智能手機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的逐步繁榮發(fā)展,和電視劇的大量出現(xiàn),使看電影的熱度逐漸下降,但是,3D、4D電影的出現(xiàn),讓人們在看電影的整體層次上更上一層樓。那些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人,男男女女,牽手相伴,甩手百八十塊錢購得兩張電影票,就可以輕松地走進那豪華高清影院,去盡情欣賞自己想要欣賞的電影,這是何等從容自在,何等瀟灑浪漫啊!
電影雖不是人們生活中的必需,但是從我小時候到現(xiàn)在,通過看電影的經(jīng)歷,即可透視出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軌跡,和祖國走向繁榮昌盛的發(fā)展歷程。在物質(zhì)生活得到很大豐富的今天,我們依然需要精神方面的力量,依然需要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文明健康發(fā)展和傳播,因為除了高新科技,只有傳統(tǒng)文化才是我們走向世界的核心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