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巖
與子空本人并不熟悉,而在平臺上經(jīng)??吹剿脑?。翻開子空的詩,每一首都帶有棱角。他的這些詩,如果用重量來計算,我們能感受到它的厚重,如果做一個拋物運動,落地的每一個文字一定會把大地砸一個坑,讓見到的人敬而生畏。
子空的詩是泥胎燒制的瓷器,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淬火,每一個字都有歷練的痕跡,只要立在面前,目光掃過,都有瓷器碰撞出的脆響,悅耳而生動。那些淬過火的疼痛,盡管光鮮亮麗,但是經(jīng)過多少暗夜的蟄伏,只有作者本人能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這些就是對子空詩歌的最初印象。
子空的詩,每一行都有著些與眾不同技法和詩觀,詩與他的名字一樣與眾不同。他的詩歌有強烈的時代感和社會責任感,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反映出社會的現(xiàn)象,把詩歌理論上升到現(xiàn)實意義的層面,回歸詩人寫作的現(xiàn)實意義。我們?yōu)槭裁匆獙懺姡克囊饬x和價值何在?子空的詩從小我出發(fā),有些甚至有些瑣碎。“姜二嫚7 歲寫了一首詩/‘燈把黑夜燙了一個洞’/子空7 歲把仇人的瓦房炸開了一個洞?!保ㄟx自《詩選刊》2021年第2 期《序言或者后記》)看上去似乎平淡轉述一句詩人姜二嫚7 歲時寫的詩,實則寫出自己7 歲時的境遇,男孩子7歲是淘氣、頑皮的狀態(tài),而在淘氣頑皮的背后,詩人小小的年紀開始懂事,懂得愛和恨,懂得了弱小身體扛起家庭的重擔,哪怕是一片瓦的碎裂,也要征服心中的那抹仇恨。“原諒我就是原諒一條蛇/一條冒充的蛇:/其實是一只兔子,來自貧困山區(qū)?!倍? 歲的年齡是否讓一次行為就此定格人性的善惡,詩人以懺悔的心開始獨白。原諒一條毒蛇,其實是冒充的。這是一個孩子多年后對打碎那片瓦的自責和悔恨,而真正的善惡取舍是孩子的善良大與仇恨的焦點。詩人用善良還原生活的本,用去偽存真的愛,愛這個世界。隨著時間的延續(xù),推拉鏡頭,大記事有具體的年代為詩歌寫實部分,而詩意的延續(xù),卻彰顯出詩歌的技法,從實事開始寫人生境遇?!?989年寫下:你有多少土地,我就有多少種子/2019年寫下:品茶就是從茶到非茶,從非茶到茶/后來又寫下:/我還未說出大地的溫度,已被燒焦?!痹姼璧睦硇院图挤ㄔ谔撎搶崒嵉那榫持?,延展,既有現(xiàn)實的社會價值又有理性的詩歌技巧,融入生活的本真和詩歌共融的切合點。而詩歌的最后小結,要還原詩歌的維度和向度:“后來的后來有人聽見:/云南有兩位農(nóng)戶為一條母牛的歸屬權發(fā)生爭執(zhí)/最后達成協(xié)議:做親子鑒定。”把一首普通的詩歌上升到社會現(xiàn)實的層面,詩歌寫作者的真正意義呈現(xiàn)出來。
有人說詩歌是小眾的,而詩歌張揚出來的能量卻達到普渡。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類的名篇佳句,哪一個句子不是面對大眾耳熟能詳呢?詩歌的大眾和小眾取決于詩歌作品的質量。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更成為80年代詩歌熱潮中留下的經(jīng)典,我們很多人把自己的詩歌悄然留下的時候,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詩歌的整體含義和它存在的價值。而子空的詩歌,有了前衛(wèi)化的詩歌理念,在未來我們還是有更多的期待的。
子空的詩歌《不一定是黑夜》發(fā)表在《邊疆文學》2020年第9 期,一個不確定的題目,不是詩人盲目切入生活的點,而是要把看到的黑暗擺到光天化日之下,讓那一份不確定的黑洗白。詩人極力地做著努力,試圖改變不可能中的可能,試圖拯救不該發(fā)生的事?!鞍滋旌秃谝挂粯娱L嗎/有人在白天做黑暗的事,有人在黑夜做光明的事/是陽光在檢驗著你,還是黑夜在檢驗著你/哦,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是心臟里有很多的黑洞,還是/大腦里有很多很多的縫隙/正如天空在水里,是因為水很美/還是看見天空的眼睛更美?!痹娙艘跃融H口吻拯救白與黑交替的世界,他想天空在水里的倒影的唯美。反之亦然,水也反射了天空,黑與白的對比,就如天空反射水一樣,是相互呼應產(chǎn)生的對比,把兩種不相干的事物生成一種介子進行對比,比較,生成的意象發(fā)生了化學反應,唯美而意義深遠,達到詩歌哲理的雙重功效。詩歌雖短,但表達的意義完整,具有一定的說理技巧,有深度、高度的一首短詩。
而另一首短詩《黑夜里的鳥》:“一只鳥,在叫/我很快就找到了/它的大體位置/很多鳥,在叫/我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哪一棵樹上,林子也不大/方圓100 米左右/所有的聲音,像面團一樣/裹在一起/仿佛只有,一只鳥”(《邊疆文學》2020年第9 期)。這首詩是寫一個孤獨的人在喧囂嘈雜中的孤獨和寂寞。我們經(jīng)常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而詩人限定的是方圓百米,而這喧囂中,詩人依然還是孤獨的,他只能聽到自己的獨白,而那些喧囂對于一個走入狀態(tài)創(chuàng)作的詩人,他是無法識別孤獨中的喧囂。從這首詩里不難看出詩人性格中的獨立的棱角,有著對周圍事物融而不入的隨和,但是內(nèi)心的一分孤傲是外面世界所不能干擾的獨立人格特征,也是一位真正寫作者創(chuàng)作巔峰的忘我的狀態(tài),作為讀者,我走進這些文字,能近距離感受詩歌內(nèi)外詩人的人生。
“我看著樹根暴露,并接受刀割/看著花草低吟,并接受取舍/而我沒有土壤,將根深埋/也沒有圍欄,將春天留住/我看見黑暗的翅膀,在飛/我看見肉體的聲音,在翻/我依窗而立,寸步難行/并聽到了心臟捐贈的回憶/這個世界需要醫(yī)生,更需要詩人?”(《找不到標題》,見《邊疆文學》2020年第9 期)是詩人一種現(xiàn)實意義上的彷徨。樹根、暴露、刀割,花草低吟、取舍,這些現(xiàn)實里的情與景讓詩人有了一個深度的思考,詩人想拯救的難到是些花花草草么?我沒有土壤,把裸露的根深埋,詩人的無奈,用什么去拯救要拯救的生命?捐贈心臟,是醫(yī)生拯救病人,還是詩人拯救靈魂,詩人的巧妙落筆,把萬事萬物寸步難行的無奈用兩種身份的互換對比,找出彼此之間的縝密聯(lián)系,讓詩歌的具象和意象更加貼近事物的本質,而有更深刻的象征意義。筆觸所到之處,有扎心的疼痛和深邃的想象。
無論是初始與終結,一切生命始終處于奧秘之中,而哲學家和詩人尤其敏感。“二棍死的時候甩下一句話/要住在樹下//二爺哼著曲子,在山坡上/東張西望,拋出了雞蛋/二棍的靈魂,由雞蛋決定//一個雞蛋,被拋了三次/終于爛在一堆牛糞旁邊,與樹無關/二棍不能反抗,神的旨意/就像我,300年后/才能住進科長的別墅//在二棍的身上長出了一棵大樹/當然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很多年后,大樹年邁力衰/倒下(也可能是中毒身亡)。像二棍一樣/被燒成了灰//二爺臨死之前說,不要再拋雞蛋了/但對自己用灰燼嚇唬壞人/還是很有成就感的/比如有人隨地大小便/二爺就會把燙乎乎的灶灰/覆蓋在上面/并以神的口氣說,豬狗不如/讓你的屁股洞洞熱辣辣,生大瘡//啊,灰燼 ”(《啊,我的灰燼》,見《邊疆文學》2020年第9 期)詩人把人的肉身帶離另一個世界,是用具體的人和事做鋪墊,把一些人的行為規(guī)范以詩歌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而靈魂則在反復輪回中若隱若現(xiàn),別致而新穎,人為的思索走入另一個極端,不生澀卻有著另類的表達功效,讓人入木三分,過目不忘。詩歌達到的張力和內(nèi)涵,在瞬間爆發(fā)到極致,有令人瞠目結舌之感。作為詩歌寫作者,都有一個共性,喜歡按部就班,而子空恰恰一反常態(tài),把理念倒置,生出的效果迥然有別?;覡a即可以指一個人的排泄物,也可以指人死后形成的灰燼,兩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卻被詩人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巧妙的聯(lián)想也是詩人特有的詩歌創(chuàng)意氣質和詩歌的技法探尋,都是值得讀者深思和共鳴的。
子空的《我只會扔石頭》發(fā)表在《詩刊》2020年第四期下半月刊“雙子星座”欄目,作為詩歌的最高的權威詩刊,子空的詩能登上這個殿堂,詩歌的水平和技法都達到了目前國內(nèi)前沿詩人的高度?!昂芏嗳藳]有到過怒江/卻寫出了讓人驚慌失措的詩章/用書本上的漢字嚇唬當?shù)厝?怒江人若無其事,因為有怒江/怒江從來不怕無魄無魂的人/包括我/找不到詩,就用石頭砸石頭/然后扔進江里/就是不敢用石頭砸自己的頭?!边@首詩有著強烈的地域性——怒江,對于熟悉這個詞的人來說,寫詩是贊美,而那些不熟悉一種事物,卻生搬硬套寫出來的詩,詩人似乎看見了像是在怒江邊石頭砸石頭,生硬到硬碰硬的撞擊之感,詩人的不適,給讀者留下了生硬難以下咽阻塞喉嚨的不適。在這種感覺之后,詩人又看到了習慣性的動作,再把石頭扔進怒江。站在江邊的人或許都有一種習慣于這種動作的姿勢,而詩歌里這句詩的鋪墊,卻為下文打下了基礎,詩歌的反轉,有了小說的意境,在生成的詩歌中順延意境,卻翻轉了要表達的概念,讓詩歌產(chǎn)生驚艷美中有了大大的驚嘆,這種表達使詩歌結尾處有了意想不到的深刻,有縱向穿透之感。
縱觀子空近兩年來發(fā)表的詩歌,大都登上了《詩刊》《詩潮》《詩選刊》《邊疆文學》《西湖》等文學期刊。這些詩歌的發(fā)表不是一個偶然的過程,是詩人文學傳統(tǒng)、審美趣味、個人文學的獨特修養(yǎng)的綜合性再現(xiàn),詩歌的高度、深度和現(xiàn)實意義的內(nèi)涵都有相對的延伸,詩歌從小我發(fā)散到家國情懷,反映社會時弊。作為詩人,首先要有醫(yī)生般去腐出新治病救人的博愛,還要有家國情懷的人間大愛,這樣詩歌才能有血有肉。詩人是要用積極的熱忱,把文字作為一把刀,每一筆刻下去都要有給這個世間留痕。子空的詩,有黑暗里的空靈,他卻能舉著文字,作為暗夜里的燈火,踟躕前行。把人間的疼痛用文字點燃,把人間的黑暗,用詩歌去照亮。他的詩就是火把,他在黑暗中舉起,無論前方怎樣,他都義無反顧舉起火把,把自己前方的路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