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芯竹

明嘉靖四年（1525 年），一個中年男囚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永昌衛(wèi)（今保山市隆陽區(qū)）。此前，他因干涉皇帝的“家務事”而“觸犯逆鱗”，被氣急敗壞的明世宗當眾毒打一頓之后，發(fā)配云南充軍。此事，傷害性大且侮辱性強。男囚不但飽嘗皮肉之苦，而且慘遭精神打擊。

當他被押解到永昌衛(wèi)的時候，正值萬物復蘇的正月，男囚的人生，也因紅土高原而迎來了第二春。之前，他是名滿京城的才子；此后，他是云南家喻戶曉的“楊狀元”。

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是撫慰心靈創(chuàng)傷的一劑良藥，加上邊疆純樸熱情的民風，讓楊慎從不幸遭遇中走了出來。他創(chuàng)作了眾多詩詞歌賦以回饋這塊兒養(yǎng)育了他三十多年的“并州故鄉(xiāng)”。

其中，“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臨江仙》，因“說盡興亡”而被世人推崇備至，并作為開篇詞收入到小說《三國演義》之中，成為今天眾所周知的不朽名篇。后人評價說，楊慎是明朝二百多年間著述最多和詞寫得最好的人。落魄文人在彩云之南上演了一出從階下囚到“明代詞宗”的逆襲。

鐘靈毓秀育人杰

無獨有偶。

與楊慎同時代的李贄（zhì），也因踏上三迤大地而經(jīng)受了一次靈魂上的洗禮。走馬上任姚安知府那一年（1577 年），他50 歲。事情就是這么巧，剛跨進“知天命”門檻的他，思想開了竅，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姚安當?shù)孛褡迥芨枭莆?、無拘無束的質(zhì)樸民風，與內(nèi)地飽受封建禮教束縛和壓抑的生活形成了鮮明對比，李贄總結說，此前，自己雖飽讀“圣賢之書”，但對儒家思想?yún)s沒有進行過檢討，在精神上“猶如一條狗”（“真一犬也”），只會人云亦云。

在云南生活的日子里，李贄寫下了振聾發(fā)聵的《論證篇》，勇敢地舉起了戳穿假道學的矛，由此走上猛烈批判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學之路，成為中國古代歷史上杰出的反傳統(tǒng)、反權威的思想先驅。直到今天，他的《焚書》與《續(xù)焚書》仍是研究中國古代思想史、哲學史的學者們不能不讀的重要著作。

實際上，云南成就的不止楊慎和李贄。

雖然長期被外界視為“瘴癘之鄉(xiāng)”和“不毛之地”，但鐘靈毓秀的云嶺大地既孕育出了不少享譽神州的文人杰士，也讓很多的異鄉(xiāng)游子在此找到了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尤其是元明清三代數(shù)百年間，隨著內(nèi)地漢族大量遷居云南、開發(fā)邊疆，以漢文化為代表的內(nèi)地文化與云南本土各民族文化水乳交融，進而綻放出絢麗的花朵，使云南文化成為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璀璨明珠。

昆明官渡古鎮(zhèn)就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這個誕生過“乾隆帝師”王思訓的小鎮(zhèn)，最早只是由螺螄殼堆積而成的小漁村。由于位處滇池北岸水陸要沖，四方商賈在此云集，漁村的命運也隨之改寫，成為聞名遐邇的“官船渡口”。

行商坐賈在為這里帶來人流與繁華的同時，也把南北文化留在了這塊土地上。如今，不到1 平方公里的地域上較為完好地保存著自唐以來一千多年間陸續(xù)修建的六寺、七閣、八廟、“一顆印”民居等眾多歷史人文景觀。

其中，已有五百余年歷史的妙湛寺金剛塔依舊巋然屹立，是目前全國最古老的金剛寶座塔，它與“古渡梨園”上空穿云裂石的“三百年滇劇”和縈繞在廣場回廊四周的“八百年花燈”一同向各地游客訴說著古鎮(zhèn)的前世今生。

絢麗多姿的邊地風情總是令人充滿向往。在云南徒步的三年期間，徐霞客對所見到的山川風物做了詳細考察和記錄?！兜嵊稳沼洝肥恰缎煜伎陀斡洝罚▊魇辣荆┓至孔钪氐牟糠?，約占全書總字數(shù)的40%?！兜嵊稳沼洝穼κ?guī)r地貌的考察比歐洲人早兩百年，對石林、溶洞、天池等巖溶現(xiàn)象厘定專名比歐洲人早一百多年，對中國地理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卓越貢獻。

當異鄉(xiāng)游子在為云南文化增光添彩的同時，本土人杰也不遑多讓。明朝嵩明人蘭茂跋山涉水行醫(yī)數(shù)十載，將漢、傣、彝、白、苗等各族醫(yī)學經(jīng)驗融為一體，嘔心瀝血著成《滇南本草》一書。該書比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問世早140 多年，收錄了云南動植物藥物五百余種，許多草藥為其他醫(yī)書所無，為中國醫(yī)學的發(fā)展獻上了一份珍寶，至今仍有較高的科學研究和臨床使用價值。

遭逢亂世、目睹明清易代的僧人擔當寫下了不少直抒胸臆的愛國詩篇。由于得到著名書畫家董其昌、陳眉公真?zhèn)?，他的書畫不拘成法又自成一家，以“詩書畫三絕”聞名全國。

乾隆朝御史、昆明人錢灃以顏體為基礎，博采眾家之長而成“錢體”一家。其筆下所繪之馬“神態(tài)各異，絕無雷同者”，其作品將詩書畫融為一體，在中國書畫界享有較高地位，在清代就被世人視若珍寶、爭相收藏。而為官清廉、剛正不阿的他，還為后人留下了“瘦馬御史斗和珅”的佳話，今天仍為昆明百姓所津津樂道，并不斷被相聲、評書、戲曲、影視劇等藝人搬上舞臺和熒幕。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臻煙o邊?！鼻〕安家潞俊睂O髯為大觀樓寫下180 字長聯(lián)，被毛澤東主席評價為“從古未有，別創(chuàng)一格”的“海內(nèi)第一長聯(lián)”，使得昆明大觀樓與湖北黃鶴樓、湖南岳陽樓、山西鸛雀樓相齊名，躋身中國“四大名樓”之列。繼孫髯之后，晚清羅平人竇垿又在岳陽樓寫下長達102字的長聯(lián)，與唐代杜甫的《登岳陽樓》、宋代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一同成為“岳陽樓三不朽”名作。

為國育才不畏難

近代以來，在西方列強入侵之下，中國西南門戶洞開，客觀上密切了云南與外部世界的溝通和交流，許多西方工業(yè)文明成果先入邊疆再傳內(nèi)地，云南一時成為“開全國風氣之先”的重要文化窗口。

其間，云南不但培育出了“經(jīng)濟特元”袁嘉谷、名士李根源、音樂家聶耳、哲學家艾思奇、革命家王德三、軍事家羅炳輝、數(shù)學家熊慶來、氣象學家陳一得、史學家方國瑜、詩人柯仲平等眾多時代驕子，而且以“一文一武”兩所院校名震天下。

位于昆明翠湖之畔的云南陸軍講武堂自1908 年開設以來，先后有9000 多名學員從這里畢業(yè)。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后來成為辛亥革命、護國戰(zhàn)爭、護法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中的風云人物，可謂將星云集、燦若星河，新中國的朱德元帥和葉劍英元帥便是其中的翹楚。這所軍校的部分畢業(yè)生還參與了廣州黃埔軍校的創(chuàng)建，或在該校擔任要職；一些外籍學生如崔庸健、武海秋等，后來還分別擔任過朝鮮、越南等國的軍政首腦?？梢哉f，云南陸軍講武堂不但為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的發(fā)展注入了一股強大的“云南講武精神”，而且也為推動亞洲民主革命運動的發(fā)展增添了“云南動力”。

與云南陸軍講武堂相齊名的西南聯(lián)合大學，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深、最具傳奇色彩的高校。鄧稼先、朱光亞、楊振寧、李政道……群星閃耀的西南聯(lián)大不但是“兩彈一星”元勛、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諾貝爾獎得主的搖籃，而且是抗戰(zhàn)時期著名的“民主堡壘”，有力促進了民主愛國思想在全國的傳播，不斷喚起中華民族奮發(fā)振作，追求國家和民族的獨立與富強。

在中華民族追求發(fā)展的偉大征途上，邊疆云南以不甘人后的堅強意志，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為國家培育和輸送了一大批優(yōu)秀兒女，對新中國的成立、云南各民族的翻身解放和中國科教文化事業(yè)的全面發(fā)展作出了杰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