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夏青

“女性”與“都市”的融合成為當代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特征。隨著自身閱歷的豐富，鐵凝創(chuàng)作的筆觸也由鄉(xiāng)村題材轉向了城市生活。如果說鐵凝早期創(chuàng)作的“香雪”“安然”這樣清新靈動的形象是“出水芙蓉”，那后期創(chuàng)作的“陶又佳”“尹小跳”等這樣復雜多變的都市女性就宛若“帶刺的玫瑰”。她們的出現(xiàn)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上賢良淑德的女性特征，一邊身負道德批判的罪惡感，一邊又渴望尋找救贖自己的歸屬感。本文將通過分析《無雨之城》中陶又佳、邱曄，以及《大浴女》中尹小跳、唐菲這些都市麗人的多層次描寫，探索鐵凝筆下都市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

一、欲望與依附：生存困境中的掙扎

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物質化的城市使女性有了更多的欲望，她們渴望男女平等。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都市中，女性依然受到了男權的壓迫和控制。

在鐵凝的小說中，敢于放縱地追求欲望的代表人物非《大浴女》中的唐菲莫屬了，她是美艷妖嬈的象征，是一種男人喜歡，女人羨艷，卻被道德倫理所不容的存在。私生女出身的她本就是悲哀的，而唐菲對欲望的追求，也讓她毀了自己的一生。學生時代，她依附于“白鞋隊長”以得到物質和保護;畢業(yè)后，想進入工廠的欲望又讓她用身體來從戚師傅那里得到工作，還想以同樣的方式讓俞廠長幫她調換崗位。然而唐菲在她放縱的一生里，也是有過掙扎的。她愿意與小崔結婚，并想努力去做一個賢妻良母。但在男權牢籠中，男人們不能容忍“一個本來可以公用的女人突然間讓小崔一個人占了去”，于是他們要對這段“不容于世”的婚姻加以破壞，不斷地在小崔耳邊編造著子虛烏有的“艷聞”，最終，他們的目的達到了，謠言沖垮了唐菲的婚姻，也沖垮了唐菲僅存的希望，使唐菲徹底放縱了自己，并最終失去了生命。唐菲這一生沒有得到過男人的尊重和最平凡的愛情，她更多的是成為男人們的發(fā)泄對象，這是女性情感在現(xiàn)代都市中的悲哀。通過唐菲的悲劇可以看出，無論她戀父、尋父的執(zhí)著，還是與男人們的權色交易，她一直把男性的態(tài)度凌駕于自己之上，對男權堅定地認同和依附，并且根本沒有想改變這種生活方式的勇氣，自我救贖于她只是一個縹緲的神話。

《無雨之城》中的邱曄，她是都市中拼搏上進的女性代表，毅然放棄穩(wěn)定的機關單位，選擇了高薪的裝修公司，并且把工作做得風生水起。同時作為副省長的女兒，她的人生本該就一直這般光鮮亮麗，然而這樣的時代女性也是一路從磨難走來的。邱曄小時候，她的家庭也曾飽經歷史的摧殘，使她自身也成長為了一個與傳統(tǒng)定義上大相徑庭的女性。小說的開頭這樣描寫邱曄：比陶又佳大七八歲，是個頗有些經歷的女人，父親當過這省的副省長。她留著和大多數女孩子不一樣的短頭發(fā)，交友廣泛，會抽煙，會罵人，沙啞的聲線中透著豪爽的個性。這樣的她也有著令人唏噓的情感經歷，以至于后來總是以懷疑和冷漠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在愛情的圍城里也有著無奈的自我掙扎。童年時，她懵懵懂懂，違心地與大平等人“用身體的相互吸引、相互接觸來排遣時代帶給他們最殘酷的寂寞”;懷孕時，負心人白己賀冷漠地離開，她哀求過，但白己賀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可能回頭的，悲痛欲絕的她生生地把腹中的孩子打掉了，這些都是邱曄心中難以愈合的傷。直到邱曄遇到了陶又佳的舅舅杜之，她與杜之蜻蜓點水般的兩性關系看似瀟灑放縱，實際上她渴望從杜之那里得到尊重，這是她之前沒有得到過的。邱曄對杜之的愛看似充滿激情，實則是找到一種被尊重的依附，她用自己的錢出手杜之的畫，來同時滿足兩個人的自尊心，卻在這段愛情里忽略了自己內心的真情實感。

二、無奈與迷茫：與都市女性的情愛之痛

《無雨之城》里的陶又佳是位新時代的知識女性，她漂亮果敢，能力出眾，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游刃有余。陶又佳渴望激情四射的愛情生活，因此，當她在感受到婚姻激情退卻時，毫不在意地與作家老公離了婚。后來，她愛上了有婦之夫的副市長普運哲，即使這段婚外戀開始得激情浪漫，但男人還是因為政治前途拋棄了陶又佳，陶又佳傾盡全部的愛去投入這段感情，她將普運哲視為生命的全部，然而普運哲只當陶又佳是自己仕途上的一抹桃花。陶又佳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一位驕傲大方的知識女性舍棄了自尊，跟蹤、窺探、撒潑……做出這一系列市井女子的瘋狂舉動，當然沒能挽回愛情，反倒越行越遠。

以陶又佳為代表的都市女性雖然在社會地位上有所提高，但是在繁雜的都市生活中，依然難逃男權壓迫，女性對愛情只剩無力的掙扎。鐵凝用兩性關系與政治這樣敏感的話題，寫出了都市女性在政治社會中的愛情無奈，揭示出女性在社會輿論浪潮中，是難敵倫理道德壓力的，即使保持著抗爭心態(tài)，但這沉重的枷鎖讓女性的抗爭遭遇重重困難。不平等的兩性關系加之道德倫理的壓力讓這份感情在男人的權利欲望面前不堪一擊，這段愛情注定以悲劇收尾。

鐵凝在《大浴女》中講述了都市社會中兩代人的兩性關系，對都市男女夢想的愛情童話進行了質疑和顛覆。章嫵的這場婚外戀有性無愛，只是為了得到欲望的滿足。受到母親的影響，女兒尹小跳對成熟睿智的導演一見傾心，而這不單是愛情，更多了一份崇拜。但方兢這樣流連于花叢的男人最終還是自私的，小跳也及時斷絕了這份不平等的感情。尹小跳與陳在是真心相愛，這是一份真摯美好且持久的愛，但最終她的善良讓她選擇放棄了陳在。然而無論與陳在還是方兢，尹小跳始終站在婚外戀第三者的位置。同樣在這部小說中，唐菲也是同有婦之夫的“舞蹈演員”相愛，自認為遇到了真愛，不料還是在懷孕后被拋棄，從而導致了她放縱的悲劇人生。

無論陶又佳、尹小跳還是唐菲，她們的愛情悲劇都是倫理道德的迷失，以及當下時代的負面環(huán)境造成的。改革開放后，西方文化逐步傳入我國，人們開始對兩性關系有了全新的理解，更有甚者認為婚外戀是人類追求完美自我的表現(xiàn)，提出許多背棄倫理道德的觀點。這種扭曲的婚戀觀，讓陶又佳這類女性成為社會負面環(huán)境下的祭奠品。而在作家的筆下，這類婚外戀最終都以失敗告終，也是鐵凝對愛情婚姻完整性的一種道德審視。

鐵凝筆下的都市情愛，有著一種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叛逆心理，在這種心理下確定了女性的主體地位，探尋出不合理、不平等的都市兩性關系，從而用這種思想結構打造出一個和諧共融的兩性世界，為當代都市女性找尋更完美的愛情之路。

三、都市女性尋找歸屬的救贖之路

鐵凝在作品中始終對女性的生活環(huán)境和命運表現(xiàn)出關注，同時也希望女性在絕望中開辟出一條救贖之路，不再把希望放在周圍環(huán)境的改變，不再將自己視為他人的附庸，而是通過意識的覺醒，成為真正獨立的個體。

唐菲是放縱的，但心中也擁有一片凈土，她把自己的歸屬留在最純凈的雙唇上—那美麗飽滿，從不讓人觸及到的唇。這是唐菲對父愛的渴望，她想將這唇印留給未曾謀面的父親，卻最終留給了好友尹小跳，紀念友情的同時也是想撫平對尹小跳的內疚，算是一種間接的懺悔，畢竟尹小荃的死是唐菲當年搬離井蓋而直接導致的。

而尹小跳也在尋找著自己的歸屬，屬于親情與愛情的歸屬。她在發(fā)現(xiàn)母親外遇后，用間接導致尹小荃的死來報復母親，但這也使得后來的她心里充滿深深的內疚，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不停地懺悔。在尹小跳的愛情經歷中，她把陳在當成歸屬，可是當她發(fā)現(xiàn)陳在常常對前妻流露出無意識的關懷，而前妻萬美辰也還深愛著陳在時，小跳覺得不該讓自己的欲望灼傷別人的深情，于是選擇放棄，還心靈一片平靜。尹小跳最終包容了一切，電話里與妹妹徹底和解，包容了妹妹的破壞與嫉妒;在百貨公司，她為尷尬的母親解圍，原諒了母親的出軌與整容，她認識到所有人都渴望被理解、被包容，唐菲的死也讓她對自我有了更深層次的思考，當終于勇敢面對自己的內心，實現(xiàn)了自我解放，她原諒了所有人，也原諒了自己。當她正視尹小荃的死，解開自己內心最隱秘的地方，突然發(fā)現(xiàn)尹小荃從那個三人沙發(fā)上消失了，唐菲的唇印也從她臉上消失了。自我的探索與原諒，使她真正趨于平和，找回了本真的自我。

鐵凝在這兩部小說中對都市女性的心靈進行了一次剖析式的凈化，為都市女性自我救贖尋找到一條新的路徑。這條路既不是被他人拯救，也不是拯救他人，而是自我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