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婷 趙建中

太原科技大學藝術學院

繁峙巖山寺地處五臺山北麓，原始建筑修建于唐宋之際，宋宣和七年（1125年）被金占領，歸為代州管理。金太宗為安撫民心和獲得宗教支持，組織重修巖山寺并舉辦水陸法會時繪制了壁畫。巖山寺現(xiàn)存壁畫集中在文殊殿內(nèi)134.42平方米的四壁，所占面積總計97.98平方米，是一堂罕見的大型壁畫。［1］潘絜茲先生對于巖山寺壁畫藝術價值給予超高評價：山西省南有永樂宮，北有巖山寺，堪稱寺觀壁畫的“雙璧”。［2］這是對巖山寺壁畫藝術價值的極大肯定。金代留存的繪畫作品較少，巖山寺壁畫是其寥若晨星的珍寶。

首服自古就是等級的象征，《釋名·釋首飾》記載 ：“士冠，庶人巾?！薄肮凇痹谖覈糯顷P于等級地位的尤其重要和特殊的形制符號標記，它有著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它是貴族階級身份地位的象征，平民百姓沒有戴冠的可能。本文通過梳理壁畫里不同場景的人物冠弁可以更好地領會巖山寺壁畫藝術和宋金人文歷史的發(fā)展。

一、 壁畫人物首服特色

巖山寺現(xiàn)存壁畫繪制于文殊殿四壁，東壁為鬼子母揭缽圖，北壁是五百商人入海墜羅剎國，南壁兩側描繪殿閣樓臺和供養(yǎng)人，侵蝕嚴重。關于佛傳圖像則主要是集中于西壁，內(nèi)容為佛本行經(jīng)變，以一座宮殿為主體，其上下左右描繪了一些體量較小的建筑物和山石樹木，反映了釋迦牟尼乘象入胎、藍毗尼園誕生、沐浴灌頂、太子學藝、宮中娛樂、出游四門、逾城出家、山中苦行、降魔成道、初轉法輪、雙林入滅等一生的行履法績，其間還繪有反映宮廷生活的場面。

古代首服分為三類：冠、巾、帽。三種首服用途不一，扎巾主要為了斂發(fā)，戴帽為了御寒，戴冠為了修飾。巖山寺佛傳圖像中這三類都有繪制，在百官朝賀圖（圖1）中官員呈四列四排附身朝拜，第一排官員頭戴進賢冠，冠梁后翻，頂綴翠珠，額前雖未完全展示出來，也應有博山、金蟬，冠后有高高的顏題。釋迦牟尼說法圖（圖2）中釋迦佛左右兩邊各有一位手持笏板、頭戴通天帽的天官，但壁畫脫落較為嚴重，依稀可以看見兩個通天冠有寬寬的冠額，從冠額及笄兩頭懸掛一藍色細纮經(jīng)耳后至額下為一封閉環(huán)，直垂而下。左邊的天官帽身飾有等距離的直線紋，就是通天冠的梁數(shù)，右邊的天官梁數(shù)不太明顯，但可以看見有一綠色條狀、兩邊角形的裝飾物，繞于冠前，角外翻。宮廷生活中太子在宮中與王公貴族騎馬射箭、用手擲象等宮中生活場景（圖3）中，頭戴束發(fā)的小冠，在壁畫上被繪以瀝粉貼金，顯得更加金碧輝煌。商賈和平民百姓頭上多為裹巾和折帽，分散在凈飯王宮城門外，尤其是南隅上的酒樓市井圖（圖4）中居多。幞頭是由巾發(fā)展而來的，西壁中下處題記“此是生下太子撾鼓報喜之處”，旁邊有一儀仗隊，8位侍從頭戴交腳幞頭，有額花裝飾；2位舉幡侍從頭戴硬裹烏紗帽。下處的百官朝賀圖中后面三排的官員頭戴硬裹直腳幞頭。穿插在太子離宮出游（圖5）、朝廷議事等場景里戴直腳幞頭的官員眾多。而在戲嬰圖中鬼王半支伽身著宋朝官服，頭戴軟腳幞頭，鬼子母在旁一身官宦之妻打扮，梳高發(fā)髻，懷中抱著小兒。壁畫中也有很多其他女性形象，身姿婀娜，發(fā)式繁多。西壁左上角題記“摩耶夫人攀無憂樹降太子處”（圖6）有三位貴婦人作王婦裝扮，最前方裝扮華貴的為摩耶夫人，頭梳高發(fā)髻中的蟠發(fā)髻，雙根扎彩繒，發(fā)髻飾以鮮花。大袖長裙，人物姿態(tài)雍容華貴，上身微微前傾，左手扶領攜的一眾侍女發(fā)式簡單，梳高發(fā)髻，髯根扎彩繩?？傆^壁畫中宮娥、侍女、仙女、樂妓等這些女性形象，發(fā)型種類眾多，有螺髻、棰髻、雙髻、旋髻、插花髻、雙環(huán)髻、拋家髻、飛仙髻等，以花和彩繩裝扮。在太子苦行牧女獻乳場景中，牧牛女也是發(fā)髻高豎，并梳有兩根發(fā)辮?？傮w來看都是高發(fā)髻，以花為配飾。

圖1 百官朝賀圖

圖2 釋迦牟尼說法圖

圖3 太子騎馬射箭圖

圖4 酒樓市井圖

圖5 太子離宮出游圖

圖6 題記“摩耶夫人攀無憂樹降太子處”

二、首服的文化內(nèi)涵

“冠”這個字不是指一般的帽子，它是禮帽的總稱。在我國，帽子遠古就有，中原人戴帽，到魏晉南北朝才流行，便帽的總稱叫“帽”，而“冠”雖然偶爾可以指便帽，但是仍有一定的禮儀色彩。進賢冠（圖7）的冠框輪廓多變，在漢代進賢冠上的梁數(shù)就已經(jīng)有了嚴格的“級別分等”，宋代冠分七梁、五梁、三梁和無梁，以七梁為最高官級，戴五梁或七梁進賢冠的在額前飾博山、金蟬。為文官和儒士所帶的朝冠，因文職官吏有向朝廷引薦能人賢士的責任，故以“進賢”之名。宋史也明確記載進賢冠搭配紅衣紅裳。在百官朝賀圖中，第一排官員身穿紅衣，并結合宋朝重用文官這一史實來看，應為高級文官或帝王封爵者。

圖7 進賢冠

通天冠（圖8）是皇帝專用朝服，其地位僅次于冕冠。其造型各異，《宋史》記載：二十四梁，加金博山，附蟬十二，高廣各一尺。青表朱里，首施珠翠，黑介幘，組纓翠緌，玉犀簪導。冠后沒有像進賢冠冠后突出的納言，多在上面飾有寶珠盡顯華麗。

圖8 通天冠（左邊天官、右邊天官）

小冠（圖9）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文人隱士戴的束發(fā)小冠，另一類是武將戴的束發(fā)小冠，造型多變，裝飾不一，難以考證其出處。［3］貴族們佩戴的小冠顯示了他們高貴的身份，形狀類似通天冠，卷梁向后旋轉而下。

圖9 小冠

裹巾（圖10）又叫幅巾，歷史來源悠久，中國漢族男子的傳統(tǒng)發(fā)式是將頭發(fā)向上梳起，然后以布包發(fā)，聚攏成一個頂髻。裹巾在宋代受到程朱理學的影響，社會風氣流行淡雅恬靜之風，服裝風格崇尚簡練、質(zhì)樸，因此裹巾在一些文人、儒生的推行下重新流行，樣式多樣。南隅上的酒樓市井圖中還有幾位頭戴東坡巾（圖11）的人物，以蘇東坡命名，又稱“烏角巾”。其巾制有四墻，墻外有重墻，比內(nèi)墻稍窄小。前后左右各以角相向，戴之則有角，介在兩眉間，裝束為野老閑居服飾，和鬧市中勞動人民服飾分開來。

圖10 裹巾

圖11 東坡巾

幞頭大約形成于北周前后，就其功能而言，可溯及先秦甚至更早就存在的巾子。最初是由一開全幅黑色羅帕向后包裹發(fā)髻，兩腳較長并系結于腦后，使之自然垂下，造型簡單。發(fā)展至宋金時期，造型已經(jīng)十分多樣。巖山寺壁畫幞頭種類有直腳幞頭、交腳幞頭、垂腳幞頭三種，材質(zhì)有硬裹和軟裹之分。直腳幞頭（圖12）為宋代朝服的創(chuàng)新，兩邊直腳很長，有“防上朝站班交頭接耳”一說，是為宋代文官的官帽。宋代另有交腳幞頭（圖13）、曲腳幞頭，為仆從、公差或卑賤者服用。［4］《宋史·禮制》規(guī)定：“國朝之制，君臣通服平腳?！倍实鄱_上翹，小官吏二腳下垂，一般中等官吏二腳平直。硬裹硬腳幞頭為晚唐出現(xiàn)，在布帛等織物固定在巾子上，并在幞頭腳中加入鐵絲、銅絲、竹絲作為骨架，使幞頭變得更加挺拔有型，硬裹硬腳幞頭的出現(xiàn)使幞頭結構更加傾向于冠類首服，在宋代這種硬裹幞頭也更正式。［5］

圖12 直腳幞頭

圖13 交腳幞頭

宋代女性沿襲唐風，以高髻為美，并愛用花裝扮，這與宋朝賞花風俗有關，在《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中皆講述過北宋初期汴梁市街上有很多專賣花冠的鋪子。造成這種風氣的原因是宋朝“偃武修文”的基本國策使程朱理學逐步趨于統(tǒng)治地位，人們的美學觀念也相應發(fā)生了變化，冠飾崇尚簡樸，重視沿襲傳統(tǒng)。這種花冠一般為仿生花，用各種絲綢絹紗仿照花的形態(tài)制成。［6］花冠中“一年景花冠”出名，即把四季花朵桃、杏、荷、菊、梅合插滿一冠上。判斷壁畫中女性的地位就可以參考發(fā)髻的高矮以及難易程度，往往地位越尊貴的女性發(fā)髻越高，顯得越飄逸。

三、金代壁畫人物著宋代服飾釋析

到了這里可以得出巖山寺壁畫上人物都是佩戴宋帽，著宋人服飾，佛教人物造型也深受宋代服飾影響。因此，提出兩點問題。

其一，金代壁畫為何繪制人物著宋服？根據(jù)寺內(nèi)碑文和西壁題記所示：御前承應畫匠王逵及王遵等人與金大定七年（1167年）繪制。潘絜茲先生就此又結合了宋金政治局勢、壁畫布局結構接近北宋卷軸畫形式等多個角度推測出畫家王逵應是被金掠去北宋翰林圖畫院的，1127年北宋滅亡時王逵應為28歲，在北宋學習繪畫技藝已經(jīng)成熟，因此壁畫雖為金所繪，但受北宋的影響更多。壁畫多處使用瀝粉堆金進行裝飾營造富麗堂皇的感覺，巖山寺壁畫上各種人物造型以及畫法注重寫實性和裝飾性，用筆工整細勁，著色鮮明，這些都可進一步認為巖山寺壁畫風格與宋代院體畫極為相似。［7］查閱金代歷史，可以得出金代對代州統(tǒng)治前期也曾推行過“易服髡令”，強制讓漢人穿女真服飾、髡發(fā)，但遭到了漢人的強烈反對，幾度發(fā)生流血政策。當時女真和漢族人口流動頻繁，漢文化影響日益加深，后來幾代統(tǒng)治者開始改變政策，主動學習漢文化，對漢族禮儀服飾也愈加推崇。因此，巖山寺壁畫人物著漢服也并不突兀。

其二，佛教人物為何穿宋服？佛教自傳入中國以后就開始慢慢和華夏本土文化進行融合，形成了獨特的中國佛教藝術。佛教初傳中國是在魏晉南北朝之時，在晉朝顧愷之時期，佛教藝術已經(jīng)有了中國的民族色彩，發(fā)展至宋代受到中國文化大一統(tǒng)意識的影響，已經(jīng)形成了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文化格局。壁畫內(nèi)容雖以佛教的經(jīng)變故事為主題，用于宣傳佛法威力，但由于宋代世俗化的影響，宗教題材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以現(xiàn)實的宮廷和鬧市景象以及宋裝的人物表現(xiàn)來講述佛教傳說?？梢钥闯鲈诖朔鸾桃呀?jīng)完全中國化，儒家的行為禮儀規(guī)范、社會上的各種人物的活動都成為壁畫題材，宋代的社會生活場景歷歷在目，可以看作宋代的社會生活風俗畫。其目的旨在讓普羅大眾看懂佛教故事，推廣佛教教義。在壁畫中加入大量生活氣息濃郁的畫面也是為了引起廣大群眾的共鳴。

四、結語

研究了繁峙巖山寺文殊殿佛傳圖像人物首服情況，發(fā)現(xiàn)巖山寺壁畫雖是金代畫作，但壁畫上人物服飾與宋代的服飾也基本相同，具有鮮明的宋代特點：偃武修文，即壁畫上文官數(shù)量龐大，以及程朱理學影響下崇尚簡樸的美學風格。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在宋金時期文化交流繁榮，尤其是宋代對金代的文化影響如此之深，雖宋朝國力羸弱，但宋文化底蘊深厚。漢文化對女真族的影響力度逐漸增大，佛教藝術也呈現(xiàn)明顯的本土化、世俗化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