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秉旭

冉冉的時光過得真快，一轉眼，小提琴教育家林耀基老師永遠地離開我們已十余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以及聲情并茂的生動上課場景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他對我國當代小提琴藝術的卓越貢獻，不僅在于培養(yǎng)了三十多名在重大國際小提琴比賽摘銀奪冠，更為重要的是，他以自身的博學、聰明才智和深入的思考研究，用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法，從人琴關系、演奏生理、心理等各方面，抓住聲音是震動在時間的流動要點以及駕控小提琴表現(xiàn)音樂的本質，師法自然，總結出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適合中國學生運用的演奏“口訣”。這一寶貴的遺產，讓我們受用無窮。本作者曾在2000年前后，經林大師同意授權在貴刊撰文《跟林耀基學小提琴》十講，又在2011年大師離去兩年后，撰文《林耀基小提琴教學思想初探》以示對大師的悼念?，F(xiàn)今，將經多年的思考領會的學習心得，以“口訣”為線索，從相關的不同方面和角度，再探其教學思想，以期弄懂小提琴演奏的方法與原理，供大家參考。

一、首先是如何看待小提琴

他說：“小提琴說到底是一種工具，一種表達語言的工具，小提琴教學其實就是教導學生如何運用小提琴這種工具表達音樂語言，使其成為生活中的一部分。人琴關系要達到人琴一體化，琴與脖子必須連在一起（不少學生沒有做到），把腦袋的重量放到腮托里，琴與地面平行，自然有點傾斜，目的是讓從肩開始的整個右手臂得到解放、舒適、自然，為消除各種障礙，有利演奏發(fā)音，為雙手的運作提供最大的方便，持弓，要讓弓成為手的一部分”。是手臂的延伸，不能緊，要始終保持手指各關節(jié)的靈活性和弓子的彈性，進一步指明了五個手指的不同作用：大指是樞紐，力量的支撐，食指小指在運弓的弓尖弓根處起平衡作用，中指以“環(huán)”的形態(tài)成為中心，無名指起穩(wěn)定作用。五個手指作為力量的開關，共同協(xié)調把來自肩部的力量，通過大小臂，傳到弦內。

二、要弄清演奏是個什么狀態(tài)

口訣表達為：“東西南北中，四方八面通，腳踏地球中，頂天立地松，情愛我心中，箭發(fā)自弦中，祝君更成功，展翅遨太空。”在解決了人琴一體和弓手一體的關系后，告訴我們人和環(huán)境的一體，從而使人的生理、心理、環(huán)境融合，形成自然狀態(tài)，避免反常狀態(tài)，使人的精神面貌在作品的演奏中得到充分展現(xiàn)。

三、要解決兩只手的問題

因為琴的操控是通過兩只手完成的。左手相對于右手而言，簡單多了，技術主要是換指、手型、換把、顫指等幾個方面。

“換指”，所有演奏的音都是由左手的四個手指的抬、落、換指完成的。

口訣表述為“指根發(fā)力到指尖，手指關節(jié)不發(fā)蔫，指頭輪休存耐力，手指獨立實又堅?！?/p>

抬要靠指根關節(jié)發(fā)力，這既保證了讓指頭尖、中關節(jié)自然彎曲朝下手型，又能充分發(fā)揮手指自身重量抬落，落是手指重量的釋放，讓指尖落到弦上有彈性。

“手型”是為了保證音準的模具，手指要盡量依弦順成一條線，各手指之間按大小二度音程的規(guī)格在弦的上空排好，呈現(xiàn)四度音程關系，手型如同空中的無形鍵盤，保證其穩(wěn)定狀態(tài)。

換弦的口訣為：“換弦靠手肘，琴頸為中心，四指成一線，肘帶腕指跟?！笔故种竸幼鳘毩⒍欢嘤?。

這是我們常說的“舵式動作”，其意義在于保證手型穩(wěn)定，有利音準。在指明了左手換弦與手型的關系的同時，強調落在弦上的手指盡量不要過早離開弦，不僅操作方便，令手型更穩(wěn)定，而且有利該音余音的發(fā)聲。

換把口訣：“下臂帶動腕指跟，腕指配合要認真，先行指頭最重要，按得不準白費心?！?/p>

換把的實質是手型及手重量的轉移，即：在如歌地、安靜地、有節(jié)奏地、不緊張充滿自信、安全、舒適的心理準備下，以最短的距離和最短的時間依照口訣中的做法完成的。在換指、換弦、換把及保證手型的技術之中，特別強調大拇指的作用及靈活狀態(tài)，指出大指是后勤部長，為四指動作提供支撐、協(xié)調、方便，使四個手指的動作有獨立性，有方向性，有音程關系。

顫指俗稱揉弦，口訣：“如坐搖椅如乘轎，又似扇子手中搖，君能識得此中味，寬窄快慢自可調。”

這里的要點是“識得其中味”，要靠體會、靠想象力，揉弦美麗動人，手及小臂如同一棵樹，有樹枝、樹干、樹葉，在風的吹動下，才順風勢擺動、搖曳，這風來自手腕或小臂前后順著弦的一個小角度，帶手指的指尖關節(jié)前后顫動。動作一定要先快，不能先慢，讓快動作在慣性的作用下，音高發(fā)聲了微弱變化。

再說右手，右手的運弓技術，方法較為復雜，在教學中，林老師講得最多，下功夫最大。演奏，從某種意義上講，主要是指右手運弓來完成的，再說，要說小提琴難，就難在右手的運弓發(fā)音上。

口訣之一：“運弓要一直、二平、三穩(wěn)?！?/p>

這是由琴發(fā)音的物理屬性所決定的，這是軌道，否則就脫軌了，什么也別談了，是憲法，根本法。

口訣之二：“肩肘腕指環(huán)扣環(huán)，整體動作不零散，上臂下臂聯(lián)合動，大刀闊斧聲音寬?！?/p>

這是講發(fā)音動作，既講了動作部位，又講了相互關系和心理的感受。發(fā)音做到有效、充分、通透、亮麗，怎么辦？

一是運弓力量來自右肩，所以肩要解放，要放松、下垂，通過大小臂的靈活、柔順，用相當于開關的五個右手指掛住、吃住、勾住、滲透到弦內。

二是根據(jù)音樂表達要求，調整力度、弓速運弓，奏出輕、重、緩、急不同性質的聲音來。并總結出“手動弓靜拉短弓，上下弓勻拉快弓，中弓最輕自然跳，弓不離弦出跳弓?！薄袄旃?，如順風行船，風送船帆，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往無前;拉慢弓，如逆風行船;不快不慢像春風吹柳枝。”對右臂的感覺表述為“一是水平方向感，二是肩肘腕指整體感。（特別指出手腕是協(xié)調肩、肘、手連貫性的被動動作）”

三是用力的彈簧感，各關節(jié)的通暢感、舒適感。在用力的問題上，強調了與放松的關系，后面還將談到，放松是用力的環(huán)境、前提。沒有放松就沒有用力，放松只有在自然狀態(tài)下才能做到，放松中的用力才有彈性，有柔韌性，才有四兩撥千斤的效果。這里還包含著盡量借助地心的引力和慣性的力量，同時只有這樣做，才能使琴本身有最佳的震動狀態(tài)，并有利于駕控，有利藝術表現(xiàn)。

口訣之三：“邊走邊靠邊換弦?！?/p>

換弦意為換平面，是發(fā)音點，重力的轉移，肩部的力量，一定傳達到新弦上，肩頭越松傳達到弦上的重量越大，弦肩通了電，這是由整個右手臂協(xié)調一致的動作完成的。

口訣之四：“平面均勻要走好，欲換先往下弦靠，平穩(wěn)過渡下條弦，天衣無縫你更高?！?/p>

口訣之五：“換字易冒尖，問題在空間，認真攻換字，不斷又粘連。”

四、關于雙手配合與總體要求

口訣之一：“左手一把抓，右手分開拉，兩手相配合，緊密不分家?！?/p>

左手一把抓，即：在穩(wěn)定的手型前提下，多用保留指和預備指，即使拉單音，也保持拉雙音拉和弦的方法。右手分開拉，我的理解是：先左后右，先解決拉什么，再解決拉成什么樣子。

口訣之二：“三點相通聲音通，點點相連顯神通，三點合成一顆珠，串起珠子鬧天宮?！?/p>

三點是指左手的音位點、右手持弓點和弓弦接觸點，表達精辟！簡練！實用！

口訣之三：“換字不斷氣，腦子不斷線，左手珠一串，弓子來穿線。”

“換”字是整個演奏技術的核心，不換就不動，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換就來事了，就有了動作、方法等相關的各種技術問題。左手給出的每個音都是金珠子，右手如穿針引線一樣，把它們串起來構成樂句、音樂。

口訣之四：“在變化中求穩(wěn)定，在運動中求放松?！崩?，拉的是變化，記得哪位大師講過：“有一種美比美還美，那就是變化?！钡兓窃诜€(wěn)定中實現(xiàn)的變化，動是在靜中實現(xiàn)的，要出手必須先回手。所謂穩(wěn)定，包括：技術穩(wěn)定、節(jié)奏穩(wěn)定、頭腦冷靜、軌道穩(wěn)定、弓桿穩(wěn)定等等，要做到氣定神閑的千變萬化。

口訣之五：“內心歌唱預先聽，兩手動作預先量，多余動作要去掉，緊張因素要掃清?！焙孟裆浼?，引而不發(fā)，發(fā)則必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瞄準上，有了把握，方才扣動扳機，“寧等三分，不搶一秒”。

“預則立，不預則廢”，一切都是有備而來。首先要有想法，有要求，然后再靠方法，技術去實現(xiàn)。“心想事成”，心不想哪有事成。具體的做法是：在勻、準、美發(fā)音的標準的前提下，依照表達音樂的要求和感受，預感音高、預感音位、預感音程、預感運弓的力度和速度，這里強調的是“預”，先想好了，再做演奏。

預備的源頭是什么？口訣之六：“內心歌唱率兩手，兩手順從跟著走，基本要求勻準美，膽大心細精益求。”

源頭是內心的歌唱，所演奏的作品是內心的詠唱，呈現(xiàn)出的音樂音響都是發(fā)自內心的造化，這里強調的是心唱。

口訣之七：“腦子不斷線，換字不斷氣，左手珠一串，弓子來穿線?！?/p>

為什么有的演奏拋錨了？是因為腦子斷了線，左右手往往跑到腦子前面去了，右手跑到左手前面去了。換字不斷氣是指不能因為換弓、換弦、換把，聲音出現(xiàn)間斷，不能影響音樂像氣一樣的流動。后兩句則把兩手的關系作了形象、精彩的表達，神采之筆，大師造化。

口訣之八：“一寸光陰一寸金，寸弓能敵萬丈情，樂譜濃縮想象力，一曲心畫美又新?！?/p>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是靠弓子在時間中的運行完成的，“寸”是不浪費一絲一毫的運弓，保證音符時值的流動。

從以上所述的這些“口訣”中，自己領悟到對演奏的表達：在“心會高山流水，調追白雪陽春”的心境中——

胸有成竹? ? 得心應手

以情帶聲? ? 聲情并茂

五、關于練琴

一位演奏家成長的過程中 ，練習占去了絕大部分的時間，林老師在這方面的研究，花費的心思和指導也比較多。

口訣之一：“慢練、輕拉、快改”。

俗話說，慢工出巧匠，沒有慢就沒有快，練習是一個從實驗到鞏固的過程，實驗就要輕拉，摸索，出現(xiàn)錯誤第一時間就要改，做到不重復第二次。

之二：“練琴要從三方面下手，暴露矛盾，分析矛盾，解決矛盾?！北┞睹?，要大膽地把自己存在的問題，不舒服，不自然，難的東西拉出來，而不是掩蓋。與錯誤作斗爭，要斗爭，就會有犧牲，犧牲的是自己的面子，改掉的是弱點、短板、壞習慣。分析矛盾，是一個“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舉一反三”的過程。也可解釋為“擇優(yōu)錄取”的過程，保留那些正確的方法和優(yōu)美的聲音，去掉那些不好的聲音和毛病。做到“心無掛礙，無掛礙，則無恐懼”。這個過程是個痛苦的過程，因為不少學生往往是用自己的優(yōu)勢、長項或者聰明才智掩蓋自己的缺點，所以要克服態(tài)度上的畏難情緒和思想阻力，大膽暴露矛盾，分析矛盾。解決矛盾，即掌握一套科學的演奏方法，熟悉它，鞏固它，成為習慣。

練琴與演奏是兩回事，練琴是為演奏做準備的，對演奏中容易出現(xiàn)失誤的地方要有清醒的認識和估計，給予重點練習。同時練琴一定要做到高標準、嚴要求、要耐心、不湊合、不糊弄、一絲不茍。采取“主動進攻”和“積極防守”的態(tài)度。“主動進攻”就是練“預備”，心理上、生理上，音樂與技術方法的準備，要么不拉，拉則必準，彈無虛發(fā)?！胺e極防守”則是時時刻刻用耳朵監(jiān)聽，對不準的音和錯誤及時做出糾正，多用積極進攻，減少積極防守。

在整個練琴過程中，林老師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要解決三大矛盾或者處理的三大關系：時間與空間，動和靜，用力和放松的矛盾關系。

時間與空間：弓子在空間時間長了，在弦上的時間就短了，左手指在空中時間長了，在弦上的時間就少了;換把、換弓、換弦時間長了，發(fā)音就短了，音符的時值就損失了。要盡量減少兩只手的動作空間，減少角度，弓子要么不動，一動則是共鳴，沒有虛弓、廢弓。

動與靜：演奏是靠兩只手不斷運動完成的，但沒有靜就沒有動。出手先回手，車動馬路靜，火車出站動，站臺靜。拉琴的靜，主要是指弓子靜，琴本身與身體的關系靜，節(jié)奏靜，演奏方法靜，演奏狀態(tài)靜等等，換而言之，拉琴拉的是變化，但同時拉的也是穩(wěn)定，并且沒有穩(wěn)定，就沒有變化。穩(wěn)定是指靜，變化是從穩(wěn)定中而來的。

用力與放松：放松不是目的，放松是為了合理地舒適地用力，不用力如何拉琴，用力感到有彈性，有慣性，借助自身重量了，放松與用力就統(tǒng)一了。同時還指出：用力要保證弓弦粘在一起的發(fā)力點和運弓軌道的方向。至于用力的大小，則要根據(jù)樂曲的要求靠調整力度和弓速來完成。一切做得適當了，會有種輕松得意的舒適感。

林老師對于練琴總結為：必須用勻、準、美的原則指導練琴，右手運弓要直、平、穩(wěn)。左手要穩(wěn)、準、巧。解決好三個矛盾，就是暴露矛盾、分析矛盾、解決矛盾。處理好三個關系，時空、動靜、用力與放松的關系。

口訣為：“提琴規(guī)律經常找，用心思考不能少，不斷總結找規(guī)律，科學指導練琴好。”

六、跋

綜上五個部分所述，林老師獨具慧眼地總結出小提琴演奏的科學和藝術規(guī)律，并以“口訣”的方式表達，是給我們留下的寶典，是中國文化的傳承，是自然的流露，是心師造化，法隨自然。讓中國的小提琴藝術翹首崛起，令世界矚目，至今無人可及。作者撰文，一是為了再次學習領會，給自己來個總結，二是為弘揚傳播林老師的教學思想做點事，三是向林老師奉獻一份真情和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