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我們只繼承了一個最后期限,并沒有撤離方案可以繼承?!痹?月13日眾議院的質詢上,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為從阿富汗慌亂撤軍辯解的話,招來了共和黨籍眾議員的猛烈“炮轟”。9月15日參議院的質詢中,又是一輪“炮轟”。阿富汗突如其來的變局,成了共和黨人抨擊拜登外交無能的政治武器。作為拜登政府的掌門人,布林肯儼然成了背鍋俠。其實,拜登也是背鍋俠,他在為前任們背鍋。
從2001年大舉入侵,到2021年慌亂撤軍,阿富汗問題就像一面棱鏡,折射出美國外交意愿和能力之變。拜登入主白宮時,意愿與能力之間的張力,已經(jīng)達到臨界點,大幅調整勢在必行。這也解釋了在撤軍問題上,拜登政府為何這么著急。但是,從阿富汗慌亂撤軍所引發(fā)的問題,絕不能只看它引發(fā)了美國政治內斗。更值得關注的是,拜登政府在推動美國外交做重大轉型。
在8月31日發(fā)表的關于阿富汗問題的講話中,拜登算了一經(jīng)濟筆賬:20年來美國在阿富汗花費了超過2萬億美元?!笆堑?,美國人民應該聽聽,每天花費3億美元,持續(xù)20年?!彼€說,“那我們在機會方面失去了什么?我拒絕繼續(xù)一場不再為我們人民的重要國家利益服務的戰(zhàn)爭?!?/p>
拜登這話很契合他的“服務于中產階級的外交”之理念。事實上,拜登外交的突出特點就是“外交服務于內政”,這也是他急著從阿富汗撤軍背后的驅動力。
如果對比冷戰(zhàn)結束后,美國扛著自由國際主義大旗,在海外顯示存在甚至“改造國家”,不得不說,這是美國外交的重大轉型。這倒不是說,以前的美國外交不服務于內政,而是說超強的國家實力,使美國有能力和意愿,在外交上做出一些明顯超出“正常國家”所界定內政的事情??嘈慕?jīng)營阿富汗20年,最終以失敗告終,客觀上成了拜登政府論證自己外交轉型合理性的證據(jù)。
拜登多次拒絕軍方提出的要求,即通過維持少量駐軍以促成阿塔與喀布爾政府達成政治協(xié)議,然后再撤軍。他也拒絕了5位美國前駐阿富汗大使聯(lián)名發(fā)出的“不要放棄阿富汗”的呼吁。
離開阿富汗,不只是軍事意義上的撤軍。用拜登的話說,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他在上述講話中說:“這個關于阿富汗的決定,不僅僅是關于阿富汗。它是關于結束一個重塑其他國家之重大軍事行動的時代。”拜登還說,“當我們翻開過去20年指導我們國家的外交政策這一頁時,我們必須從我們的錯誤中學習。”
簡單地說,這就是外交上的戰(zhàn)略收縮。這種收縮始于奧巴馬政府時期,但拜登政府的意愿更堅決、力度更大,客觀上顯示出“節(jié)點”的特征。
美國政治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從阿富汗混亂撤軍中解讀出“美國與世界漸行漸遠”?,F(xiàn)在下“美國與世界作別”的結論,或許還為時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拜登政府的確在減少美國的“海外足跡”。
俄羅斯國際問題學者、卡內基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寧近日撰文稱,最近逐漸顯露出來的“拜登主義”,放棄了美國在9·11事件后重塑其他社會和在境外進行國家建設的政策,這是美國外交政策的一個里程碑?!皬陌⒏缓钩奋姾螅@一學說尤其顯得更加可信?!?/p>
為什么是“更加可信”呢?因為正在發(fā)生的外交轉型,并不是拜登的突發(fā)奇想或沖動決策,而是美國“醞釀”了10年的過程。奧巴馬在2010年就做出了從伊拉克、阿富汗撤軍的決定,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兌現(xiàn)承諾。特朗普為了與阿富汗塔利班達成撤軍協(xié)議,甚至幾乎是無條件地釋放了5000多名塔利班人員。用特列寧的話說,拜登的行動基本上是將已經(jīng)進行了10年的進程正式化和最終化。
雖然拜登及其內閣高官,把撤軍的混亂歸咎于特朗普的那份協(xié)議,但事實上他讓美國離開阿富汗的急迫心態(tài),一點也不輸特朗普。比如,據(jù)美國媒體報道,拜登多次拒絕軍方提出的要求,即通過維持少量駐軍以促成阿塔與喀布爾政府達成政治協(xié)議,然后再撤軍。他也拒絕了5位美國前駐阿富汗大使聯(lián)名發(fā)出的“不要放棄阿富汗”的呼吁。盡管拜登聲稱會繼續(xù)在阿富汗反恐,但他的真實意圖是想走得不留痕跡。
美國波士頓大學的約書亞·西弗林森和哥倫比亞大學的斯蒂芬·韋特海姆,在9月發(fā)表于《外交事務》雜志的文章中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浸潤政壇半個世紀的拜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美國建制派的“化身”,但他在阿富汗撤軍問題上的表現(xiàn),怎么看都不像個建制派。就外交層面而言,美國的建制派曾能與自由國際主義畫等號。盡管最近幾年建制派的理念、主張也在變化,但還遠未達到與自由國際主義徹底切割的地步。
這兩位學者通過分析拜登1973年首次當選參議員以來,在外交理念上的變與不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拜登是務實的現(xiàn)實主義者,他在推動美國外交實現(xiàn)重大轉型。他們認為,雖然特朗普也表現(xiàn)出了轉型的動機,但正是拜登展現(xiàn)了邏輯清晰的“務實的現(xiàn)實主義”。在他們看來,這種外交模式高度重視“獲得可見的國家利益”,也預期其他國家會追求自己的利益;拜登所做的是通過改變方向,使美國在競爭的世界里獲得自己所需要的。
但是,無論拜登外交如何“改變方向”,希望美國繼續(xù)“領導世界”的這個大方向不會改變。他在對西方盟友的喊話中,刻意把國際政治界定為民主與威權的對決,意在喚起西方的集體焦慮感,確保西方繼續(xù)主導世界。當然,這種主導必須經(jīng)由美國領導。不過,無論從內部還是外部因素來看,拜登的外交轉型都面臨著一系列難以克服的困境,更別提繼續(xù)領導世界這個“終極目標”。
美國外交轉型的推進,離不開盟友的配合。但對于美國來說,這里面隱藏著一個近乎無解的難題:一方面要求盟友分擔責任;另一方面又要確保盟友對美國的信任。奧巴馬之所以在外交轉型上小心翼翼,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想在兩者之間確保平衡。特朗普無視這個難題,結果是對美國的盟友體系造成傷害。拜登的外交,可以說是從矯正特朗普這一點開始的。他高喊團結盟友,但客觀上卻走向了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