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國

父親去世十多年了。對父親的回憶橫亙在眼前，卻不敢貿(mào)然打開。我謹慎地將回憶小心地一點點裝幀進我記憶的文字珍藏。

父親是共產(chǎn)黨員，那時候的父親除每月為家里掙來幾十元的工資之外，還掙來了不少裝幀在木條框內(nèi)玻璃下的獎狀。幾乎年年都有，家里柜子上堆了高高一摞。

父親那些年勤懇工作得來的，還有好多塑料皮筆記本，里面還有彩畫插頁，存放在一起，說是等我和弟、妹考上大學再用。但我好奇的是夾在筆記本中的那些三指寬、一掌長的紅絲條，上面還印有字跡，有別針。父親曾得意地告訴過我們，它們都是哪年開什么會戴的，幾乎逐年都有，我似懂非懂。后來才明白，有些是父親那些年的縣人大代表證，這些紅絲條都是他的珍藏。

那時我就想象過，父親這個樣子是多么驕傲！

住廠多年，廠子我是熟悉的，廠是造紙的。那時廠里管理不是很嚴格，工人從車間夾帶紙品出廠也是有的事。父親不僅自己不拿，還告誡母親一定不要從車間拿紙回家。但有一次母親下夜班，棉衣下藏了些紙帶回家。那個深夜，我至今記憶猶新，我們被一陣激烈的爭嚷吵醒，母親嚶嚶哭泣，父親憤怒地喘著粗氣……第二天，母親負氣出走，弟弟哭著跟了出去，父親見我傻站著沒動，著急地使眼色讓我也跟上。后來，為這父親常說我不如弟弟機靈。最后，我和弟弟從渭河邊的田埂上拉拽回眼圈紅腫的母親。

那段歲月里，母親常抱怨父親：“光知道上班，不知道回家。”父親是廠里機修車間主任，他們負責廠里所有機器設備的保養(yǎng)、維修、運轉。今天電機水淹了要換，明天鍋爐要焊；今年新設備要安裝調(diào)試，明年輥網(wǎng)該換新；一年一度的年底大檢修等都要靠他調(diào)配人員，組織去干，否則，機器停轉了，耽誤年、季度生產(chǎn)任務的完成，那可是絕對不行的。

母親讓我去車間喊父親回家吃飯是經(jīng)常的，可是，往往無濟于事，他在繁忙中敷衍我一句“知道了”就沒了下文。

父親不僅工作勤快，而且很能干。他是焊工，技術是一流的。不單是縣內(nèi)，就是縣外有焊接難度的活也有人千方百計找他干。檢測所的專家對父親焊過的鍋爐檢測后也豎大拇指稱贊，說父親完全夠得上高級焊工的水平。我知道父親的高超技術是被廠里那些陳舊的機器設備多年磨煉出來的。他枕邊有兩本焊工技術內(nèi)容的書，他也經(jīng)常翻看，但真正使他技術提升的，是在實踐中用心地琢磨，是對工作執(zhí)著認真的心。

造紙對銅網(wǎng)焊接技術要求很嚴格，焊縫得平整，焊接要牢固。因此，銅網(wǎng)焊接是頗有技術難度的。我每次見父親焊銅網(wǎng)，都覺得是那么神奇，那是和電弧焊完全不同的焊接方式，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親焊銅網(wǎng)邊沿是帶到家里來的，安靜。的確，車間嘈雜的環(huán)境是不宜做那么精細的活兒的。

三四十年前的那些場景，不管是辛勤的父親，還是那逝去的小鎮(zhèn)，伴我長大的造紙廠，我都是那么熟悉，感到那么親切，因為我就是從那里走到今天的。今天我遙望那個年代的黨員父親，如果生命的意義定義為奉獻、創(chuàng)造的話，他所抵達的生命高度讓我感動，讓我敬佩。

（常朔摘自《甘肅日報》2021年6月24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