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最樸素、淡泊的美物。飲茶,是最樸素、淡泊的美事。
在一間陳設簡單、干凈的小屋里飲茶是最好的。華貴、復雜的房間里不宜飲茶,那高大、貴重的東西在茶面前擺譜、顯闊,茶的自然氣息就被埋沒了。
飲茶與喝酒絕不相同,飲茶的時候,心情越平淡越好。心情平淡的人,才能感受茶帶來的寧靜和清新。
每一片綠葉都在遠離塵囂的高山深谷里浴過風雨云霧,聽過鳥聲蟲鳴。簡單的葉子,簡單的顏色,卻有著絕不簡單的經歷,有著絕不尋常的味道。但它們是沉默的,在滾燙的水里它們默默地接受了這過于熱烈的邀請,它們慢慢吐露出純潔而芳香的情愫。
此刻的杯子里漾出碧綠和淡淡的清香。但在這個時候,我常常不忍將嘴唇交給茶杯。茶的一生,就這樣了結了么?我想起人生的種種細節(jié),快樂和憂傷,眼淚和微笑,期待和感動。
于是,我默默向茶感恩,向生活和大自然的每一個細節(jié)感恩。向在云霧中采茶的那雙小手感恩——那是我的妹妹,在鳥聲和微風里站著,她伸出手,和著露水采下了一生中最純潔的瞬間,采下了天空中漸漸呈現(xiàn)的一角蔚藍,然后,她哼著一首險些失傳的民間小調,將滿捧的綠色盛進竹籃,盛進別人的生活和日子,盛進我的日子。此刻我的杯子里,那浮動的葉片上,印滿她的手紋。
如果我們在生活中,不僅為事物的色、香、味、形所惑,而且聯(lián)想到事物不平凡的來歷和它們蘊含的艱辛、忍辱、犧牲等等內涵,我們就讀懂了人生。當我們遭遇這些事物的時候,就是與生命和命運遭遇。這些事物就不僅進入了我們的身體,而且深入了我們的靈魂。
茶不僅僅是一種飲料,更是一種有意味的事物。飲茶,不只是為解渴,更像是感受某種人生境界和韻味,如飲茶時那種由微微的苦澀到甘香的感覺就給人一種智慧和覺悟。
人的一生要喝多少茶,茶里的香味、甘味、澀味、苦味、意味,我們能品出多少?茶如人生,從第一杯茶到最后一杯茶,由濃郁到平淡,由淺嘗到深品,永遠有品頭,永遠品不到盡頭。即使生命到了盡頭,最后那杯茶,仍如最初的那杯,眨著綠的、深長的眼神……
【技法解讀】
茶是樸素、淡泊的事物,在作家李漢榮悲憫的情懷觀照下,卻被賦予了那么多的“香味、甘味、澀味、苦味、意味”,被賦予了那么沉重的“快樂和憂傷,眼淚和微笑,期待和感動”。這篇文章以小見大,貫穿全文的豐富聯(lián)想和詩化語言,成為文章的神奇翅膀,將文章的內容美和形式美有機地融合起來,讀之如品美味,讓人唇齒留芳,余韻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