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培珊

分別是人生的苦行之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是陸游與唐婉間痛徹心扉的告別。“我獨自烤著生命之火，火萎了，我也該走了”是楊絳先生，超脫世俗的別離。

十歲那年，在曾祖母的葬禮上，我問母親：“曾祖母走了，外婆不傷心嗎？為什么她不哭呢？”母親抱起我，大手掌蓋在我的小手掌上，她說：“曾祖母是搬新家了，這是好事?！蔽也唤?。

光陰似流水，時間一茬又一茬，五年過去了，仿佛意與日去，大家不再把曾祖母的死亡當做一件痛不欲生的事，反而更多的是把清明祭日，當成一種親人相聚的戲碼。我不解。原來思念與愛，也會被死亡畫上句號。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很多年后的那一刻，我的不解才被感動的淚水暈染開來。

那天是清明，大家在曾祖母的墓前大聲交談著繁雜的話題，諸如，誰家孩子上了小學，哪家幼兒園的學費太貴之類的話題數(shù)不勝數(shù)，卻全然沒有一句有關(guān)于曾祖母的。大家一路有說有笑地回到家中。我?guī)椭赣H擺著午飯的碗筷，我依舊不解生命的問題。等到大家都上了桌，我點著人數(shù)：“一，二，三……九，十。”我剛準備坐下，看著桌上的碗筷，仿佛有什么猛地擊中了我，我的心疾跳，心中像有了答案：“一，二，三……十，十一！”我?guī)缀跗磷×撕粑骸笆唬　?。我凝望著第十一副碗筷，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我看向外祖母，她在上著香，眼神里一派祥和，像有一條潺潺的小溪，緩緩地流過我的心尖。她神色平靜，忽地揚起笑容，大聲念著：“過節(jié)了，團圓了，姆媽回家吃飯了?！笨蛷d里一片笑聲，人們笑得那么歡快，那么自然，但我分明看見大家眼角閃爍的那一滴淚水。原來，那就叫做思念。

感動充斥著我的心頭，捂住眼，眼淚終于決堤，從指縫中溢出來。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電影《情書》里的那句：“思念分很多種，初生的思念像洪水，后來的思念被時光磨平了棱角，像潮水，一滴一滴打在心頭?！边@一路上我們不斷地分離，告別，和別人，也和自己。我終于明白了外祖母真正想要告訴我們的：不去追憶不代表著遺忘，那些逝去的人就像一桿旗幟，永遠在我們心中飄揚，他們不會死亡，因為我們從來沒有遺忘。

淚光間，我看見曾祖母搖著蒲葵扇在老家的藤椅上，看著十歲的外祖母在她面前嬉戲;看見了李大釗先生在五四運動的講演上高呼著“我會死去，但是共和永不死”;看見了陳喬年烈士在刑場上呼斥著“讓后人享受我們披荊斬棘的幸福吧”……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蔽艺驹谶@百年的交界口，剎那的一刻中感動呼嘯著迅疾而過，我看見我們攜著手，帶著無數(shù)的感動，無數(shù)的信念，向那繁華大道走去。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