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秋
早晨,河水又上漲了,暴雨一輪接一輪,仍在下。
溝底村地勢低洼,暴漲的河就是村子肩膀上扛著的大水槽,河水如脫韁的野馬奔騰咆哮。堤壩昨天還好好的,但幾次洪峰將它折騰得傷痕累累,似乎隨時會溢瀉、決口,殃及百里。
大堤告急,上級迅速調集人力,從四面八方跑來搶險,有五十多戶村民昨天就已乘坐大小車輛揮淚撤離了。
福財爺說死也不走。
福財爺舍不得他的宅院。
黃豆大的雨點兒斜砸下來,在地上、河里瘋狂地跳舞,河水更加恐怖地沖擊壩體。堤壩上的人們像搬家的螞蟻般奔忙——裝運沙袋、捆綁樹枝……可光碼高還不行,壩基受到長時間浸泡,也急需加固。
這當口兒,自然地,人們焦急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離壩最近的農戶院套——福財爺家四四方方的石頭院墻。
有人想都沒想就要去搬,可被村黨支部書記伸手擋住了。村支書說:“我先去?!?/p>
村支書抹了幾把臉上的雨水,跑去同福財爺商量。
“啥?你說石頭?不中不中,為起這些石頭我家大根扔了命?!獎e忘了,俺還交給你們200塊錢罰款呢!”
“中央和地方都有規(guī)定,不讓亂毀耕地嘛。福財爺呀,連我家蓋房的石頭不也都是從采石場買來的嗎?”村支書急得嗓音變了調兒。
“得啦得啦,少唱高調,我說不行就不行。今兒誰要敢搬我一塊石頭,我就跟他拼命!”福財爺不耐煩了。
村支書失望地張了張嘴,終于沒再說什么,無奈地一扭頭,撒開腿百米沖刺似的又扎進了雨幕里。
三分鐘后,眾人呼呼地聚到村中央的三間石頭房前。村支書在泥濘的墻根前踉蹌著摔了幾個跟頭,終于順木梯子爬上了屋頂。
他一個人站在房上,透過雨幕掃視著下面的人群,像座燈塔。
有人看明白了,立馬朝上喊話:“支書哇,你家沒有院墻,可也不能拆房子?。 ?/p>
“真是太可惜了!墻體厚,水泥砂漿,就是大水下來也沖不倒你的石頭房?。 庇忠蝗舜舐晞窀?。
“顧不得太多了,趕快上來幾個身強力壯的,這些石頭興許夠用呢!”村支書邊說邊高舉洋鎬,狠狠地刨下去。
第一鎬像發(fā)令槍響,四五個小伙子上來了。
“轟隆!”一面石墻被粗繩拉倒,上百人各自搬一塊石頭向壩上飛跑。
“轟隆!”又一面石墻倒下來。頃刻間,三間大房變成了幾大堆石頭。
“哎呀媽呀,快快,有人砸里頭啦!”不知誰叫了一聲。
人們一驚,趕緊手忙腳亂地從石堆里扒出一個人來。
竟是村支書,他的雙腿被砸得一處鼓一處癟,血肉模糊,已經沒了形。鮮血不斷地往外涌,幾個后生在他身邊大哭。
福財爺不知何時也來了,他和大伙兒一起把村支書抬上了一輛吉普車。車子呼嘯而去。
村支書家的石頭,以更快的速度一塊塊被運到壩上。忽然,路上搬石頭的人少了,接著一個人也沒了,只剩下小半堆石頭縮在積水中。
遠遠望去,從福財爺家的院墻邊正延伸出一列長隊,形成一條人鏈。扒倒的墻石從每個人手上傳遞著,一直傳到壩頂。
壩頂上,福財爺高高地立在風雨中,面向滔滔河水,把傳過來的每一塊石頭擺到適當?shù)奈恢?,花白的頭發(fā)隨之甩來甩去。
福財爺像一個老將軍那樣,神情凝重地高叫著、指揮著,場面好不壯觀。
5個鐘頭過去,院墻上的石頭全部上了大壩,堤壩安然無恙,洪魔無可奈何。
數(shù)天后,洪水退了,太陽也終于露出它明晃晃的臉。
福財爺挎一籃子雞蛋來到醫(yī)院病房。
病床上,村支書雙腿癟癟的,褲子已成空管。
福財爺老淚縱橫,快步撲上前去。
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責任編輯?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