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

在歲月無常流變中，朋友們也許會疏離，甚至再見面時已無法深談，但友誼是永遠存在的，無論是否被一方遺忘。

和孩子一起讀了那么多故事，讓我這顆中年之心屢屢被撞擊的，竟然是那些小伙伴之間的友情故事。

第一個是一只漫畫鼠的故事。一只漫畫里的老鼠不小心從新聞報紙上掉下來，來到人間。漫畫鼠遇到了真老鼠，可是漫畫鼠只會說漫畫里的語言，真老鼠們聽不懂，不接納它。漫畫鼠被獨自留在黑黝黝的磨坊里求生，一天，它的背后出現(xiàn)了一只貓，在這驚險時刻，貓發(fā)出的語言讓漫畫鼠很熟悉，原來，這也是一只漫畫貓！兩個孤獨的動物跨越天敵鴻溝，立刻擁抱在一起，決定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給女兒講這個小故事時，大量的聯(lián)想涌進了腦子。孩子不明白我為什么忽然停下來平靜情緒。我試著告訴她，在我們這個地域遼闊、文明多維的世界上，每個人會不斷地遇到身份認同和文化沖突的考驗，進入一個新環(huán)境，就仿佛成了一只“漫畫鼠”。有些時候，不同立場上的人也會成為朋友。

第二個故事，是荷蘭童畫家瓦沃特爾·凡·雷克畫的《暴風雨夜》。故事開始于一個飄雨的黃昏，燕雀（一只穿紅衣服的大鳥）請鎢仔（一只穿黃馬甲的小狗）去野外找一些柴火來，這樣，他們可以在屋子里把爐火燒得旺旺的，喝著熱茶度過寒夜。鎢仔出門了，很久還不見回來，燕雀有些擔憂，決定去尋找朋友。在出門前，燕雀竟背上了這么多東西：梯子、卷墊、油布、風燈、叉棍、繩索、榔頭，還拖著什么——我和女兒定睛一看，是煤爐！燕雀真是小題大做，我們笑了起來。天氣越來越糟，風雨如磐。燕雀負重穿過了墨黑的大森林，終于找到了鎢仔。鎢仔沒有遇險，或者說它沒意識到危險，它只是為了找到最好的柴火，走到了從沒去過的地方，看到燕雀出現(xiàn)在面前，鎢仔甚至有些不悅，以為燕雀不放心他的能力。燕雀沒說什么，把身上的東西卸下來，就地搭了個帳篷，生起爐子，用鎢仔撿到的柴火，燒了一壺熱茶，爐膛里的火照亮了夜色。

一口氣講完這個故事，我們停了下來。女兒說，原來燕雀早就想好了要到野外過夜的啊。我說，是啊，我們都錯怪了燕雀，以為它是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憨包。燕雀當然有點憨，但憨得很大氣。生活并不總是安全的，一個人落難了，如果有愿意為你冒著風險趕來救援的朋友，當然已是至幸，如果這朋友不苛責你、不教訓你，也不急著把你撤走，而是和你一起，把你沒做完的事一起做完，那任何的驚恐都會終結(jié)于野外的爐火邊。

最后一個故事，是家喻戶曉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講到最后告別大雁時，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身形的男孩天沒亮就到海邊找他熟悉的雁群，他忽然舌頭僵直，再也說不出鳥語了，而他曾經(jīng)的同伴們也在天空盤旋著，確認著，一夜之間，他們就無法相認了。可領(lǐng)頭的大雁阿卡終究還是認出了男孩，男孩和雁群親熱地摩擦著，用彼此不再相通的語言，訴說著感謝和眷戀。隨后，當大雁們還懷著悲傷的時候，男孩離開海岸，往內(nèi)陸走去，“所有鳥群都發(fā)出鳴叫，此起彼伏，呼應(yīng)不絕。惟獨一群大雁悄然無聲地朝前飛去?！敝v到這里時，我竟然失聲痛哭起來。男孩和大雁就是曾經(jīng)的我們。

在歲月無常流變中，朋友們也許會疏離，甚至再見面時已無法深談，但友誼是永遠存在的，無論是否被一方遺忘。只有堅信這一點，才不會遭遇人生中不應(yīng)有的失望。這些，就是孩子們的故事教給我的事。

李鐵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