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舉芳
他半信半疑打開手機,是家里的電話,他最熟悉的號碼,整整有九十六個未接。他的眼淚嘩一下淌了下來。
他自幼被認為是個低智商的人,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被老師批評、同學(xué)譏諷,父親每天對他“橫眉冷對”,母親也總是對著他嘆息。
為了避開“鄙夷”的目光,他從小習慣了低頭走路。
初中一畢業(yè),父親就托人給他找了一個在垃圾場分揀垃圾的活。整日對著那些垃圾,他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塊垃圾,垃圾至少還有人分揀,而他沒有人在意。
轉(zhuǎn)眼,他已三十多歲,身邊的同齡人一個個成家立業(yè)、出人頭地,他更加自卑。就在這時,他的父親突發(fā)腦溢血搶救無效離世了。街頭巷尾的人都議論說父親的死是被他愁的,他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那個“殺死”父親的“兇手”。
“既然連垃圾都不如,那又何必活下去……”他喃喃地說。
那天下班,他沒有回家,一個人沿著護城河走來走去。他想起了童年的自己就像一塊黑色的幕布,總是把別人襯托得光彩奪目;他想起自己那暗淡的青春,從來都沒有人關(guān)注他嘴角悄悄生出的胡須……他越想越痛苦,坐在河邊望著流淌的水久久出神。
他關(guān)掉手機,站起身,走到車站,買了一張去北京的車票,他想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爬上長城,證明自己也是一條“好漢”。從長城下來,他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關(guān)上窗戶,拉上窗簾,吃下攢了很久的半瓶安眠藥,閉上眼睛。
他睡著了,睡得那么安穩(wěn),那么沉迷。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來,很溫煦。
他忽然哭了,用力捶打著被子:“為什么連求死都不成?難道閻王爺也嫌我無用而不要我嗎?”
有人敲門,他打開門,是旅館的服務(wù)員。服務(wù)員說看他一天一夜沒出過門,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沒有回答,擺手示意服務(wù)員不要管他。
又有人敲門,還是那個服務(wù)員,帶來了一些飯菜,讓他洗漱一下趕緊吃。他吃著吃著,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落,除了母親,這是第一次有人正眼看他。
服務(wù)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遞給他一張紙巾,說:“你有啥不開心的事,對我說說吧,說出來心里會松緩些。”
他像遇到了知音般,一股腦兒把自己心里郁積多年的悲傷與怨恨都說了出來。服務(wù)員說:“你比我好多了,我連母親都沒有了,至少你還有母親,有母親就有家。你快回家看看你母親吧,她肯定急壞了?!?/p>
他說母親才不會擔心他,母親老是嫌他沒出息,他真丟了,母親就省心了。服務(wù)員又勸:“每個兒女都是母親的心頭肉,說你沒出息,那是恨鐵不成鋼。你快看看手機吧,肯定把你手機都打爆了。”
他半信半疑打開手機,是家里的電話,他最熟悉的號碼,整整有九十六個未接。他的眼淚嘩一下淌了下來。
突然,手機響起。他有些驚慌,猶豫著,終于用顫抖的手按下了通話鍵:“兒子,你去哪兒了???你這兩天在哪兒呢?媽快擔心死了。你要是出點什么事,媽可怎么活呀……”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沖進他的耳朵,他的眼淚再次潰涌而出。
“媽,您別著急,我馬上就回去?!彼M量控制著,讓自己的聲音輕松些。
“好,好,我在家等你回來。”母親連聲說。掛掉電話,淚水又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擦干眼淚,收拾好行裝走出旅館,燦爛的陽光一下子傾灑在身上,那樣溫暖。
龍坪摘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