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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爺爺

        2021-10-09 00:19:54梁少華
        參花(上) 2021年10期

        梁少華

        娶媳婦嘍!小山村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一對新人憑媒妁之言,未曾謀過面。剛掀起紅蓋頭,人群里不知哪個眼尖的在驚呼:麻子俏!這時,只見濃眉大眼的新郎,聲如鳴炮:哈哈,這好啊,像我土炮打出的沙子在上面留下的坑。剛從紅棗木獨(dú)輪車上下來的新娘,臉漲得像雞打鳴時的紅冠子,腳下開滿一地的尷尬與害羞。有人說,他一定是被炮火給轟傻了。從此,“傻子”的別號就這么光明正大地叫起來了。

        別看他的傷腿走起路來一歪一斜的,可下地干活很有蠻勁。盛夏,他身披炎熱,腳踏流火,在田間鋤草。俏媳婦看不到高粱壟里的人,就大聲喊:傻子,歇歇!他就嘿嘿地從莊稼地里鉆出來,擦擦汗,咕嚕咕嚕喝媳婦遞過的茶水。

        老人都說:撈魚摸蝦,餓死全家。傻子偏不信這一套。他常在清晨背起魚簍和漁網(wǎng),步子一高一低地沿河邊轉(zhuǎn)悠。傻子撒網(wǎng)干練有氣派:左手牢牢抓漁網(wǎng)末端,大拇指勾網(wǎng)橛子,漁網(wǎng)自身體左側(cè)右旋,用右手撒出,送出左手的網(wǎng)口,右拇指順勢帶住網(wǎng)橛子,漁網(wǎng)就漂亮地撒出了。這一轉(zhuǎn)一扭,腰會讓他疼得齜牙咧嘴甚至流汗。有人勸說:去政府找找吧,隨便亮一枚你的軍功章,就再也不用愁無米下鍋了。他只顧憨笑,依然網(wǎng)他的魚。

        傻子和三爺爺是一起隨部隊走的,博山一戰(zhàn),三爺爺在突圍中,壯烈犧牲……爺爺?shù)墓适孪袼袷扉L桿子旱煙袋里飄出的煙霧,悠長,悠長。

        戰(zhàn)場上,傻子屢立戰(zhàn)功。有一回部隊打家門路過,大家親眼見他騎著棗紅大馬,腰上別著匣子槍,可威武了。

        等他再次回家,帶回了半兜子軍功章,還有傷殘的身體:斷了四根肋骨,子彈穿透了大腿,腰里藏著再也沒取出的彈片。

        那時候,農(nóng)村沒有電視機(jī)、收音機(jī)、報紙,孩子們除了捉迷藏、彈琉璃蛋子、打橛兒,就纏著他講故事。于是戰(zhàn)爭中的故事就在挪移的時光中斑斑駁駁:深夜急行軍邊走邊嚼炒米,摸黑打游擊,我軍發(fā)起猛攻時,能把地上的、甚至天上的敵人給打蒙……那年的戰(zhàn)爭是那樣的慘烈,戰(zhàn)場是那樣的殘酷血腥,他講著講著常會出神,剛剛還是眉飛色舞,一會兒眼淚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傻子一生最怕麻煩別人??珊髞?,他的心事還是成了全族的大事。后生們幾番接力,終于從部隊弄回了套老軍裝。

        高大魁梧的他安詳?shù)靥上铝?。草綠色軍服,小帽檐的解放帽,左胸佩戴著布胸章。一身戎裝映黨旗。女兒無奈地把華麗的壽衣給塞進(jìn)了他安睡的棺木。俏媳婦扯著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你會戰(zhàn)友怕認(rèn)不出你,可那邊冷啊——

        爺爺起身一聲喊:叩頭!一屋子老老小小才從故事中回過神,齊刷刷地跪在家堂桌前給四爺爺和各位先人叩響頭。屋子里透著濃濃的神圣與莊嚴(yán)。

        這是把埋葬在泥土之下的列祖列宗請回家過年啊,幾十號人正聚在爺爺?shù)纳磉吺丶姨谩?/p>

        傻子,是爺爺?shù)奶眯郑业乃臓敔敗?/p>

        隔著香霧,滿屋都是四爺爺?shù)墓适?,我們仿佛看到他的一生在眼前流淌?/p>

        (責(zé)任編輯 王瑞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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