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那定珠 圖/孫農(nóng)

巴拉格宗的神與人

他是書寫天人傳奇的鋪路者，倔強地追逐著故土的神跡。在雪山峽谷的懸崖峭壁之上，鑿出一條神奇的天路，全長50多公里，有100多個發(fā)卡彎，海拔跨度達2000米，圣境與凡塵終于相接。

香格里拉的最深處，斯那定珠家的院子在巴拉村的靠前位置。木質(zhì)小門通通朝向蜿蜒在峽谷深處的崗曲河。

眼前正是藏歷八月的天氣，雨季，一種難以捉摸，飄忽不定的天氣。但青稞開始成熟了。因禾穗含有大量水分，收割后沒法直接脫粒，人們便把青稞扎成捆，倒置在青稞架上，得好好晾曬一陣子。

這天早上，11歲的斯那定珠被母親輕輕搖醒，他要和另外兩個小伙伴，翻越一座山，繞到村子背后的乃當(dāng)?？词厍囡埽@是小孩子能勝任的事。生產(chǎn)隊會給每個孩子記兩個工分。斯那定珠最終沒能跟小伙伴一起，他被改派到大峽谷，因為生產(chǎn)隊從外面請了一個石匠，要做水磨。水磨需要鑿出紋路。這又需要鐵匠幫助，但真正的鐵匠不在村里，略通一二的“鐵匠”便上崗了。斯那定珠的主要任務(wù)是幫“鐵匠”拉風(fēng)箱。燒紅了的鐵釬，需要鑿成兩截，斯那定珠一錘下去后，因力氣不夠大，被罵說是沒吃飯嗎。 “鐵匠”罵罵咧咧之后，又將鐵釬拿去燒得通紅，然后將鏨了一半的鐵釬翻了一個面，喊斯那定珠掄錘。這是致命的錯誤，雙方竟然渾然不知。斯那定珠鉚足了勁，又一錘子下去，鏨成兩截的紅鐵的鐵屑飛濺起來，迸進了他的左眼。

眼睛受傷的那天，斯那定珠在巖洞里待了一晚上。次日，被一個放牧的大姐送回村里。眼睛已經(jīng)腫得看不見人，雖疼痛難忍，但他還是只能在村里待著，因為能帶他去看醫(yī)生的阿爸去了外鄉(xiāng)。15天后，阿爸回來，在斯那定珠腰間綁了一根繩子，一路牽著兒子，沿著陡峻的山路走，時不時還得在懸崖峭壁上攀爬，整整5天時間，才艱辛萬分到了香格里拉。遺憾的是最佳治療期已經(jīng)錯過了。但那是幼年的斯那定珠第一次走出大山峽谷，平坦的馬路、移動的汽車和明亮的電燈，無一不撩動著小男孩的心。一面是意猶未盡的驚奇歡愉，一面是喪失左眼視力的傷心悲苦。從縣城回去，斯那定珠跟在父親后頭，仍舊是艱辛的5天返程，但他已經(jīng)有了大膽的想法。他說，阿爸，我長大了要給巴拉村修條路，讓小汽車開到村口。

巴拉村 圖/張靜

修路這話聽起來很小孩子氣。千百年來，巴拉村人與世隔絕，過著近乎原始的男耕女織生活。沒有路，沒有電，沒有通信，甚至在地圖上都無法準確找到它的位置。稍微有條件的村人，舉家搬離此地，想在懸崖峭壁上修條路的，只有斯那定珠一人。擺在眼前的困難卻是，眼睛受傷以后，他成了被嘲笑的對象，公務(wù)員考不了，當(dāng)金珠瑪米（解放軍）的夢想也破滅了，所有光榮體面的職業(yè)都跟他毫無關(guān)系了。未來暗淡無光。阿爸在村里的成分也不好，每年趕騾子隊，負責(zé)馱運公糧上交到香格里拉縣城。路險，運公糧需要往返多次，一年四季，父子二人默默地穿行在山間。

命運逼著他外出闖蕩。雪山上有水晶石，這是村里公開的秘密。趕騾子的那兩年，斯那定珠認識了一個誠實可靠的四川大叔，他就以一天2塊5毛的工錢，雇了工。兩人在雪山爬了4個多月，真的采到了一些水晶，但因為不懂開采技術(shù)，斯那定珠自己采的水晶，是用鋼釬鑿下來的，原本品質(zhì)好的水晶也大都成了殘次品。量不多，于是，他又去村里收購，以打欠條的方式，又買了些他認為不錯的水晶。背著那28斤水晶，13歲的斯那定珠再次走出峽谷。去了省城昆明，卻找不到買主，在親戚朋友的指點下，斯那定珠輾轉(zhuǎn)到了廣州，那里有專門的水晶石研究機構(gòu)。東西背到那里，放大鏡下，幾乎所有的水晶都因開采不當(dāng)震出了裂紋。原來村人的開采方式都是不規(guī)范的。斯那定珠心灰意冷，把水晶又如數(shù)背回了研究所邊上的破舊招待所里。茫然無措的小男孩，在熱鬧的廣州城游蕩。晚上回去，奇跡發(fā)生了。研究所的人找上門來，買了他的一些水晶，因為他的天然水晶有六棱六面的?！八麄冋f是買回去做研究，付了1000多塊。我立即去買了件馬甲，然后又去找裁縫給我在馬甲里面縫了幾個口袋，最后，2元的人民幣綁滿全身。”斯那定珠是從廣州一路站回云南的，要省錢。

俯瞰香格里拉大峽谷 圖/張靜

到了香格里拉縣城，他才意識到自己兩手空空回來，白白浪費了車票?！拔以趶V州7天，那里到處是地攤，錄音機里放著鄧麗君的歌，磁帶批發(fā)是8毛，發(fā)現(xiàn)到了云南，就賣2塊以上?！彼鼓嵌ㄖ橛职彦X揣回了廣州，他開始了從商生涯。先是磁帶、錄音機，后來是運動套服、皮鞋，然后就是自行車，從小件做到大件，從零售做到批發(fā)，錢最多的時候，都是用麻袋裝?！拔屹u磁帶的時候，因為太小，常被幾個大點的青年欺負，他們連搶帶拿，這個麻煩得很?！焙茈y想象，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做生意的樣子。那是必須熬過的日子，好在他慢慢長大。迪慶第一家五金店，第一家火鍋城，都是斯那定珠開的，靠著一股不知疲倦的拼勁，他很快積累了4千多萬資產(chǎn)。事業(yè)順風(fēng)順水，人又到了不惑之年，斯那定珠卻總是頻繁地夢到雪山。他無法忽視那反復(fù)出現(xiàn)的夢境，第一桶金也都是雪山給的。

抹不去的鄉(xiāng)愁。修路的事再次浮現(xiàn)在心間。村里曾有個60多歲的老人，胃病發(fā)作，村里最壯的勞力用擔(dān)架把他扛出去診治，結(jié)果半路上老人家就走了。人們只好又把他抬回去。危重病人是很難熬過那顛簸的5天的。路，是鄉(xiāng)親們的生命線。斯那定珠清楚，手里的錢遠不夠修路，但他決定先開始。

阿爸堅決反對，村民也不歡迎，當(dāng)面管他叫瘋子，甚至有老太太往他臉上啐口水。勘探隊、工程師先后興致勃勃地來，又相繼嘆息著離去。“這種地形根本修不成公路！”這句斬釘截鐵的否定，反而大大刺激了斯那定珠，親自設(shè)計，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接下來的兩年，斯那定珠用腳丈量山頭，不分晝夜，勘探地形，飲河水，睡樹干，儼然成了野人。完美的路線終于出來了。2004年，一聲爆破的巨響之后，筑路開工了。令人驚奇的是，自那天后，雪山的夢再也沒有出現(xiàn)。歷盡千辛萬苦，斯那定珠找到了跟自己一樣“天真”的施工隊，路剛修了一段，卻又遇上了大塌方。路毀了，挖掘機也被砸爛了。包工頭哭了，斯那定珠也哭了。但還是要修路。

巴拉卓瑪拉康遠景 圖/張靜

路修到14公里時，幾千萬的資金已經(jīng)花了個精光。斯那定珠變賣火鍋店、五金店，抵押了車子、房子，最后跑遍香格里拉所有銀行貸款。他開始四處借錢，有人嘲笑他，有人挖苦他，但也有人借錢給他。為了繼續(xù)修路，他負債累累。也就是這個時候，有礦老板找上門來，要找他一起開礦。但他果斷拒絕，開山挖礦，留給后代的將是千瘡百孔的山水。礦老板還沒走遠，修電站的人又來了，開出的價錢以“億”為單位，他們說峽谷里流著的不是水，是錢。如果斯那定珠同意，那他余生便可以坐著數(shù)錢。 “得罪了很多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睡覺都害怕，坐車都是換來換去，我怕守不住這些，也怕他們解決我這個大麻煩?！北M管有重重壓力與阻隔，但斯那定珠沒倒下，也沒服輸。路每天都在延伸，雪山之巔的閃閃金光，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路逐漸接近村口時，曾經(jīng)質(zhì)疑他的村民也逐漸加入進來。

公路差一公里修到巴拉村時，當(dāng)初反對修路的阿爸突然對兒子提出要求，他想坐兒子的車到村里。許是想起兒子11歲那年說的話，他也要見證小汽車開到村口。遺憾的是，阿爸就在那一天離開了人世。兩個月后，公路通了。這是一條真正的“天路”，全長50多公里，有100多個發(fā)卡彎，海拔跨度達2000米。斯那定珠開著車子，從214國道馳騁到自己修的路上，淚珠在眼眶打轉(zhuǎn)，他感覺父親就并排坐在自己身邊，跟他一起回到巴拉村。30年前，父子倆一前一后，需要跋涉5天的路程，如今只需1個多小時。村民們第一次在家門口見到汽車，緊跟汽車而來的是電和通信。與世隔絕的村民，好奇且調(diào)皮地摁著電燈開關(guān)，這交錯著的一明一暗，宣告了巴拉村與外界的連接。

巴拉卓瑪拉康遠景 圖/張靜

時間撥回到1300年前，就會找到巴拉村這片世外桃源的起點。相傳，巴塘之地，有一個叫斯那多杰的首領(lǐng)，在各個部落爭雄的年代，有著驍勇善戰(zhàn)的本領(lǐng)。他帶著屬下四處征戰(zhàn)，擁有著廣闊的草原、土地和顯赫權(quán)勢。一天，他回家發(fā)現(xiàn)心愛的妻子次仁拉姆不見了。原來，她對連年征戰(zhàn)，只有無盡的疲憊和厭倦，便跟著老喇嘛出走，去尋找心中的香巴拉。斯那多杰深愛妻子，一夜之間便放下所有，率領(lǐng)部落鄉(xiāng)親去尋找心中的香巴拉，最終他們找到了現(xiàn)在的巴拉格宗。金字塔般的雪山、涵養(yǎng)千年的峽谷、郁郁蔥蔥的牧場，沒有紛爭的凈土。從此，地位顯赫的斯那家族消失了，而在深山之谷多了一個藏族村落。村里有個延續(xù)千年的習(xí)俗，那就是從不養(yǎng)狗，他們只會用良知守護家園，狗在這里是多余的。人與人之間沒有隔閡和距離。如今，他們的房屋建筑，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服飾都是非常獨特的，這被譽為一個古老康巴部落的一種文化傳承。

“他們都說，冥冥之中，這是一種輪回，我的祖先把人帶到這里，過上與世隔絕的生活，而我要把路修到村口，讓村人走出大山?！彼鼓嵌ㄖ橐贿吶∠履R，一邊把目光投向聳入云端的雪山。如今，這里成了“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qū)”，再也沒有人來采礦、修電站。清澈的河水在峽谷里歡騰著，斯那定珠終于可以暫放壓力，祖宗選擇的寶地，他終于以“笨拙”的方式守住了。

航拍巴拉格宗景區(qū)內(nèi)的發(fā)卡彎 圖/張靜

巴拉格宗的絕美風(fēng)景，算得上是自然畫卷最純粹的一筆，它是香格里拉能讓夢開花的地方。這里有天然形成的佛塔;有高聳入云的格宗雪山;有18個錯落分布的高原圣湖;有林海茫茫的乃當(dāng)牧場;有能容下所有哀愁的回音壁;有恢宏壯美的“U”形大峽谷;有長了佛手的千年菩提樹。不僅如此，斯那定珠還在全力以赴完善景區(qū)基礎(chǔ)設(shè)施，那些遠道而來的朋友，可以下榻在古樸精致的半山酒店，曾經(jīng)無人涉足的秘境，逐漸揭開神秘面紗，窗外就是云霧繚繞的雪山。高空棧道如一縷飄帶繞在群山之上，走在垂直落差1000多米的玻璃觀景臺，有藍天白云的倒映，腳下云霧繚繞，一時間天地難分，令人心曠神怡。

香格里拉大峽谷皮劃艇漂流是景區(qū)的一大特色 圖/張靜

巴拉格宗全年平均氣溫28攝氏度，最低溫度是4攝氏度，被譽為“香格里拉小江南”。靠著旅游，村民們有了新的收入，逐漸搬到更宜居的地方，他們的老房子還錯落在山間，古樸村落也保護完好，這成了游客的打卡之地。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而來，他們都知道那個小男孩的修路故事，甚至在景區(qū)的路上贊美他。斯那定珠往往與他們擦肩而過，但很少有人把這個墨鏡不離身的男人，與那個倔強的小男孩聯(lián)系在一起。斯那定珠是巴拉格宗的人，而在千年菩提樹下，誰能說這里沒有神？

出走半生，歸來仍要當(dāng)“社長”

這個喻自己為一只鬣狗的男子，線條銳利分明的面孔上，至今仍葆有難得的純潔與質(zhì)樸。大多普通人到了這樣的年紀，從骨子里已經(jīng)練就了遺忘和自私的稟賦。南卡卻固守看似一文不值的“德行”和善良。

高原的日光將藍色的蒼穹掀得極高。

對即將要見的人，我一無所知，除了名字。橙色運動上衣，深藍色牛仔褲，笑容可掬。在引我們上樓的時候，他健步如飛，腳上黑色運動鞋的底子磨損嚴重，咧著嘴貪婪地舔著地面。等在辦公室坐定，汗珠在他微卷的發(fā)間探頭探腦。茶水是匆忙燒開的，風(fēng)從臨街的窗戶擠進來，與風(fēng)結(jié)伴的，還有人聲和車鳴。在場者因陌生而來的局促，瞞不過任何人。

陌生之下，談故鄉(xiāng)便成了自然。于是，便有了說回就回的探親之行。車在路上飛奔，十分鐘之后，香格里拉的熱鬧與繁盛被甩得一干二凈，隨之而來的，是幽深的河谷和古樸的村落，以及原始森林的郁郁蔥蔥。任誰也難以想到，香格里拉市區(qū)15公里開外，又是另一番境地。

巴拉格宗 圖/ 索朗農(nóng)布

車進村口時，一群馬正領(lǐng)著小馬駒悠閑地進餐，它們似乎還不怎么習(xí)慣見人。在馬兒躲遠時，車外傳來鄉(xiāng)音，一輛拖拉機擋了路，開拖拉機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白色遮陽帽下露出潔白的牙齒，姑娘旁邊是位穿著傳統(tǒng)藏裝的老婦人。拖拉機移開，車子拐了一個彎，停了下來。

一幢大木屋前， 81歲的老母親拄著拐杖蹣跚靠近，看得出駐足院外路口已等待期盼許久，她滿眼憐惜地望著，穩(wěn)穩(wěn)地捉住兒子的手。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歸山達·南卡回家了。歸山達是他家族的名字，翻譯成漢語是木頭劃成片的意思。相傳早些時候，這里的房子沒有瓦片，是他的族人將木頭劃成片做瓦，瓦片上還會鑿出水槽以排水，木制瓦片因此壽命延長。至今，村里仍有房子沿用這古老的發(fā)明?！拔覀兇迦遣刈?，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家族名字?！蹦峡ㄕf的村子，統(tǒng)一稱為仁安村，但其實分有6個自然小村落，分別是格諾村、西亞村、祖木古村、達拉村、咕咕村和里都村。村子散落在原始森林包裹的河谷之中，一條從屬都湖流下來的河流，村民喚它屬都崗河。

南卡與母親在家門口 圖/孫農(nóng)

兒時，南卡的世界就是這6個自然村落。

那時候村里有70多戶人家，同齡的孩子有20多個，他們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一年級的孩子坐第一排，二年級的坐第二排，三年級的坐最后一排?！敖o我們上課的女老師，我們一直以為她是漢族，長大后才知道她是香格里拉市五鏡鄉(xiāng)的師范畢業(yè)生，是藏族?！币蛄朔窖缘脑?，彼此講話很難聽懂，所以老師一直講漢語，學(xué)生們自然以為老師是漢族。冬天的時候，孩子們脖子上掛著書包，背上會有一個籃子，籃子里堆著木柴。教室里的火升起來，學(xué)生們就圍坐一團，搖頭晃腦朗讀，很像和尚念經(jīng)。午餐也是在火堆前完成的，吃的是酸奶拌糌粑?！皸l件好一點的，會有紅糖，吃一口糌粑，舔一下紅糖?！焙⒆觽兊恼n間活動，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無非是追趕、擲石子，但雨季來臨的時候，一切就不一樣了。“河流特別大的時候，水會流到草原上，有些溝會積著水，太陽一照，水會變成很熱的那種，我們就泡在里面?！?/p>

在這里，上學(xué)不是唯一重要的事。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要么去割豬草、牛草，要么去擠牛奶。南卡所在的小村落有14戶人家，每戶大概有10頭牛，大家輪流照看牛群，輪到哪戶如果大人忙得脫不開身，就讓小孩逃學(xué)放牧，小孩子倒也得意，畢竟能干大人做的事。南卡從不這樣認為。他討厭牛，喜歡讀書，喜歡別人叫他“社長”，別人不叫他“社長”，他會又哭又鬧。那時是人民公社，公社社長是類似現(xiàn)在村委會主任的角色，一般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擔(dān)任?！坝幸淮?，我母親帶我去開會，社長坐在那里很威嚴，大家連大聲咳嗽都不敢，他威望極高，說一不二，在我心目中社長是受村民尊重的人?！?p>

南卡的家 圖/孫農(nóng)

為了一個村長夢，南卡讀書很用功，但村里的學(xué)校上到三年級便沒有了。孩子們順理成章輟學(xué)，放牛、伐木、抽煙、掙錢，繼而務(wù)農(nóng)、結(jié)婚、生子。多少年來，他們的生活就是這般滾滾向前而又平淡重復(fù)。南卡卻只想離開，他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牽引，即使是現(xiàn)在，也無從知道，自己為何小小年紀卻對遠途和離別抱有如此熱情。從他的村子到現(xiàn)在的香格里拉市，需要跨過一條河，兩座山。一座簡陋的獨木橋鋪在屬都崗河上，母親背著一袋土豆打橋上走過，9歲的南卡背著書包和鋪蓋跟在后頭，兩頭犏牛馱著柴涉水而過，這是他家要交給學(xué)校做飯取暖的柴火和伙食費。第一次上學(xué)，是母親陪著過去，翻越的第一座山叫囊共啦山，意思是黑色的山，第二座山叫勒多波山，即靠近山根的意思，大概十幾公里，需要步行兩個多小時。從此，小小年紀的南卡便是孤身一人徒步，每個周末從山的那邊翻回來，又從山的這邊翻過去。一晃，5年過去，南卡卻沒能如愿考上迪慶師范學(xué)校?！凹依飾l件特別差，我不愿讀高中給家里增加負擔(dān)，考上師范國家分配工作，考不上就只能輟學(xué)?！?/p>

輟學(xué)回來，南卡跟其他人一起務(wù)農(nóng)、放牧，從前只負責(zé)讀書的他很少干活，但輟學(xué)回來后農(nóng)活竟干得特別好。面對母親的驚訝，南卡卻很心塞，他覺得“那是誰都會干的活”。父母倒也很是歡心，兒子終于可以上別家做女婿去了，今日這家來提親，明日又說那家缺個女婿。這邊的習(xí)俗是，父母的家產(chǎn)只給老大，且老大不分男女，父母要偎老大過。其他的孩子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女的可以出嫁，男的也可以去上門。藏族習(xí)俗，做上門女婿并無貴賤之分，如女方家中沒有兒子，上門女婿將來便是一家之主?？傊?，總有自己的一份在那里等著。南卡在家排行老五，按照父母的想法，15歲的他，可以到一個地方上門了?！澳莻€時候，我看到了一眼到頭的生活，就是做一個上門女婿，整天跟田地和牛羊打交道，一輩子就這樣，生出的孩子也這樣下去。雖然我們藏族說生命可以輪回，但我還是希望活著的時候看到更多精彩?！?/p>

看出村里留不住這個不安分的孩子，舅舅托了不少熟人關(guān)系，南卡得以再次出走，成了迪慶制藥廠的臨時工，一個月有280元的工資，干到成年就會轉(zhuǎn)成正式工，拿到鐵飯碗，可以說是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按理說，這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但不到半年，南卡卻瞞著舅舅辭職了。吸引他的是迪慶州第一家有馬桶的酒店，叫建塘賓館，那是迪慶第一家中美合資企業(yè)?！拔易⒁獾侥且黄诮▊€什么東西，特意跑過去，結(jié)果看到招聘，一問月工資780元，那誰還要那280元？”就這樣，南卡成為建塘賓館的服務(wù)生，因做事機靈，很快又被經(jīng)理看中，給調(diào)到旅行社。

南卡的家 圖/孫農(nóng)

1996年，南卡成為迪慶州第一批導(dǎo)游，也學(xué)會些日常英語。導(dǎo)游證是在麗江考的。工資還是780元，但給配一個手機，時而有客人給小費，一個月平均下來收入高達8000元。接待外國友人，給南卡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有一次，英國皇家銀行的主席來旅游，他帶著客人從香格里拉徒步到麗江的瀘沽湖，5天的行程結(jié)束，收獲了5千美金的小費。那是對他能力的極大認可。南卡就是在這樣的機遇里成長，8年來，見識了各種人，開闊了視野，當(dāng)然也撈到人生的第一桶金。這也是他最得意的一段日子。但南卡卻有些失落，那背后是敏感的自尊和自愛?！拔抑懒宋覀兒退麄兊牟罹?。外國人對藏族的想象，是很古老很原始的，一定要找最落后最貧窮的地方，他們才會覺得這是原汁原味。我非常憎恨這些，我想說我們也有智慧也會富有。”

2004年，南卡辭職。他想要自己開辦一個旅行社，但又不知從何做起。那是迷茫且苦悶的一段日子。他想到一個讓自己沉靜下來，修煉內(nèi)心的方法，即從香格里拉徒步勘察路線到西藏。路上的艱辛自不必說，縱是曠野驚雷，也心下寧然。唯一令他難忘的，是一個老鄉(xiāng)在路途中對他發(fā)出盛情的邀約。老鄉(xiāng)載了一車豬，南卡就跟豬同車，奇怪的是，那輛車子事故百出，南卡只好繼續(xù)徒步前行?，F(xiàn)在回想起來，那趟長達68天的徒步，是一場虔誠的修行。歸來后，南卡成立了自己的旅行社。不久，又憑借著某種商人的本能和嗅覺，他在古城買了17棟房子?！白錾庑枰Y本，金錢把我的德行打亂了?！蹦切┓孔?，多數(shù)被他很快轉(zhuǎn)手賣掉，賺了一些差價?，F(xiàn)在古城的房價又漲了很多，南卡留在手里的幾套房子升值不少，但他心里卻很愧疚?！坝袝r候我會這樣想，人家好端端地住著，原本3萬的東西不想賣，我給4萬，他們就覺得自己賺了。但我是站在了上面，這不是哲學(xué)，是我看到了機遇。擺在今天，那些房子遠不止這個價。我是不是害了人家？我就像非洲草原鬣狗，一直在掏食腸肉，我討厭這樣，但又不得不這樣?！?/p>

這個喻自己為一只鬣狗的男子，線條銳利分明的面孔上，至今仍葆有難得的純潔與質(zhì)樸。大多普通人到了這樣的年紀，從骨子里已經(jīng)練就了遺忘和自私的稟賦。南卡卻固守看似一文不值的“德行”和善良。實實在在的生活里，挫折和意外從來都是稀松平常的事。2014年，一場大火點燃了獨克宗古城，有著1300多年歷史的文化名城，竟然以如此悲壯的方式闖進大眾視野。南卡是這場大火的重災(zāi)戶，幾百萬的貨物燒得一干二凈，化成灰燼?！凹热皇乔暌挥龅幕馂?zāi)，我的那些算是供品?！鄙儆械幕磉_與通透。又是一番東拼西湊，南卡拓展了業(yè)務(wù)，商場、酒店、餐飲，他的重心仍然在古城。但災(zāi)后的古城，面臨一堆棘手問題。當(dāng)時政府的工作重心在原住民和房東上，而受災(zāi)的商戶，不管是外來的，還是本地的，他們的訴求無處釋放。南卡身在其中，自然感同身受，于是便有了成立一個古城商會的大膽想法。按照他的意思，他要把商戶的訴求轉(zhuǎn)達給政府，同時把政府的政策傳達給商戶，這樣便能改善古城的營商環(huán)境。在一個企業(yè)座談會上，南卡以青年創(chuàng)業(yè)者的身份發(fā)言，提出成立古城商會的想法，最終得到州政府領(lǐng)導(dǎo)的贊許，迪慶第一個本地民間商會就此誕生。如今，南卡仍是古城商會的會長。

會長當(dāng)然是一個大家長的角色，但南卡兒時要做“社長”的夢想仍在發(fā)酵。仁安村現(xiàn)有118戶人家，南卡下一步的愿景是成為新型的“社長”，建設(shè)一個新型鄉(xiāng)村文旅基地?！凹亦l(xiāng)有美麗的田園風(fēng)光，我喜歡傳統(tǒng)的古老民房，希望在改造后的老房里建當(dāng)代圖書館和民宿，請各方的游客和學(xué)生來觀光、游學(xué)，體驗鄉(xiāng)村生活。而我們的村民可以為他們服務(wù)。鄉(xiāng)親們可以繼續(xù)種田放牧，但生活條件也要改善?！蹦峡ǖ南敕ㄊ牵?lián)合村里118戶鄉(xiāng)親們共同創(chuàng)業(yè)。種有機蔬菜，在展現(xiàn)古樸民風(fēng)的同時，做到文化的交融與碰撞?！澳憧梢陨钤谌魏未蟪鞘?，但這里會有你的詩和遠方，一匹馬，一只羊，或者一頭牛，只要你買下它，它永遠屬于你，你走后，可以托管給我們。”人和自然、動物會慢慢產(chǎn)生感情，我完全相信，來過我的家鄉(xiāng)的人，一定有許多會無數(shù)次重返這里。

南卡說起未來“社長”的構(gòu)想，顯得格外興奮。而他的老母親，就坐在我們面前，時不時撥動佛珠念經(jīng)，眼神里流露出的安詳，隨時在提示我們，盡管是方寸之間，也可以是兩個世界?！拔矣肋h到不了我母親那個境界。她如今安享晚年，每天就是轉(zhuǎn)經(jīng)念佛，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然后又看著太陽從西邊落下。我沒有時間看太陽，只會拼命地看手表。我已經(jīng)浮躁了，母親考慮的是死后的以后的以后，而我最多打算的是未來40年。從這個層面上講，母親更了不起。但我還沒有時間學(xué)這個，要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必須得這樣做。也許等到60歲，我也會體悟那些，但現(xiàn)在不行。”

年幼出走，要跋山涉水兩個多小時，如今歸來，只需一腳油門。半個世紀以來，距離成倍地縮短，而人對人生價值的追求熱情卻從未削減。登上南卡木質(zhì)小屋的二樓，村四周的原野是全景式的，田園山巒讓位于冷杉，空曠而大有作為。而我們，只是這一時刻特許的目擊者。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南卡還是想成為“社長”，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

春花服裝廠陽臺外的風(fēng)景 圖/孫農(nóng)

德欽縣藏裝弄潮兒

行走在日常的世界，卻有如山間崖縫間的仙人掌，帶著渴望向上生長。她了解自己，聽從自己，既嚴肅也活潑。如此，她悄悄地進入別人的生活，并成為別人生活的一部分。

名字對所有商人而言都是商機。但對春花來講，名字僅僅是個名字，是父親給她的一個稱呼，這是父愛的一種。春花對很多事的關(guān)注點永遠是內(nèi)里，而不是表面，所以一個藏族女孩叫春花，在她這里不足為奇。春花直率，她設(shè)計藏裝，做藏裝，也賣藏裝，一切的開始都是為了生活，為了賺錢，她從不否定自己做生意的事實。但與別人稍有不同的是，春花的服裝廠建在偏僻的村子里，從德欽縣城出發(fā)，打車到服裝廠所在的巴東村，車費花了300多塊。到了之后，我才知道巴東村是春花的老家，在村口，金沙江調(diào)皮地拐了幾道彎，沿山而建的屋舍鋪灑開來。風(fēng)景可謂奇絕。盛裝打扮的巴東村女人們站在門口，每人手里都捧著潔白的哈達，她們的熱情和笑容，會快速消除突入陌生和偏遠地的不安。

春花的服裝廠 圖/孫農(nóng)

人群中，誰是春花不好辨別。直到進了屋子，春花帶著我參觀廠子，我才得以仔細看她。她走路生風(fēng)，語速很快，咬字清晰，臉蛋紅撲撲的，像在山野間調(diào)皮了一下午的丫頭。好不容易拉她坐下，她又急急地把內(nèi)心攤開給我，好像身后有千軍萬馬，她隨時要奔赴山海。“我不是別人說的那樣，有多大本事，多么高尚，帶著很大的資金回到家鄉(xiāng)，帶動一方致富。我的初衷不是這樣的?！贝夯ó?dāng)時辭職創(chuàng)業(yè)，是因為剛生完孩子，生活有了壓力，而她和老公的工資加在一起也沒多少?；氐郊亦l(xiāng)，是因為在這個村里，大姐有個800多平方米的房子，為了節(jié)約成本，便想在村里招幾個人，小試牛刀。場地費用是創(chuàng)業(yè)者不得不考慮的，但也絕不是唯一要考慮的因素。春花是那種做事很穩(wěn)妥的人，她很有商業(yè)頭腦，雖然4歲便離開巴東村，但她很了解家鄉(xiāng)。村里的耕地少，人口卻多，村中閑著的婦女自然就多。最吸引春花的，是巴東村的人?！拔覀冞@個地方跟別的地方就是不一樣，我們村里的人比較細膩。天主教在我們這里影響特別大。我們村里的人很愛干凈，因為神父會說，你平時怎么穿無所謂，但是來見主的時候要穿得干凈一點。”春花從小生活在村里，印象最深的是村里人穿的衣服是能看出顏色的，白色就是白色，綠色就是綠色，人的生活觀念與其他地方差異很大。除此之外，村里的人很會做手工，婦女們幾乎都會織毛衣、襪子?！安皇撬写謇锏娜硕际沁@樣，我老公的那個村子就不是?！卑凑沾夯ǖ睦斫?，觀念不同，再怎么教也不會有結(jié)果。所以回到巴東村做衣服，是她看到了員工素質(zhì)這個難以忽略的優(yōu)勢。

春花和她的姐妹們 圖/孫農(nóng)

為什么是做服裝呢？這緣起，大概要追溯到春花的外公那里去了。春花的外公是趕馬幫的，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改善家人生活條件的同時，生意的觀念也慢慢影響著子女。春花母親嫁到巴東村的時候，會把別人家里的糧食買過來，熬了酒再賣出去，釀酒剩下的尾料用來養(yǎng)豬，再把豬賣出去。她母親是那種飽含生意熱忱的人，小賣部從村里開到鎮(zhèn)上，又開到縣城，賣的東西從鹽巴、醬油等生活必需品，最終變成服裝。而服裝是她母親的最愛，春花母親本就是燕門鄉(xiāng)的大美女，給人的印象永遠是干干凈凈，衣服也是穿得最漂亮。春花母親的審美極高，衣服雖然很普通，但她總能搭配得令人驚嘆，做服裝生意是她母親的強項。自母親開始做服裝生意起，春花已然成為母親眼中的產(chǎn)業(yè)繼承人。許多年后，春花才逐漸意識到母親的選擇，是那么的堅定與精準。

春花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姐，大姐不識字，在村里務(wù)農(nóng);二姐是醫(yī)生。母親服裝生意越做越火，春花起到關(guān)鍵性作用。1998年，春花去昆明讀書，母親的進貨渠道徹底改變。趁著周末，春花常常泡在螺螄灣批發(fā)市場進行考察。螺螄灣的名聲很響，1989年9月建成，相繼進行了四次大規(guī)模的擴建、改造和搬遷。早在1995年年底，螺螄灣總面積就達3萬平方米，經(jīng)營玩具、服裝、鞋帽、針織、布匹、毛線等萬余種日用商品。因為母親不識字，春花就逛遍螺螄灣，并在本子上分類做筆記，比如哪個區(qū)賣什么，衣服的話，賣什么款，什么價格，哪里是高檔，哪里是低檔。母親來的時候，她就按照母親所需，直接去到相應(yīng)的地方進貨。最難的是運輸。她們需要把貨物運到酒店，然后再找三輪車運到車站，隨后多次換乘，最終輾轉(zhuǎn)到迪慶州。多年后，再憶起當(dāng)年的艱辛，春花感慨萬千。

春花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迪慶礦業(yè)工作，成了一個白領(lǐng)。母親選擇讓小女兒繼承事業(yè)的心愿落空，她多次表示看不上女兒的工資，但春花享受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和圈子。轉(zhuǎn)機是從春花懷孕開始的。一次，跟母親閑聊，春花得知母親喜歡上一款類似中國結(jié)的配飾，于是跟著視頻學(xué)會了。從此，春花買了材料，拉著小區(qū)里的閑人，以及菜市場里的婦女一起做。重要的是，她還在配飾原有的基礎(chǔ)上，加了一些藏族的元素進去。這個飾品在母親的店里很走俏。不得不說，這件事，給了春花很大的信心。從飾品到服裝，只一步之遙，2017年，春花還是下定決心邁出了那一步。她深知，要做服裝生意可以，但不能受限于人，進貨的話款式、材料不由人，她便有了自己建廠的想法。于是，巴東村姐姐家成為她廠子的雛形。

春花廠里的縫紉工 圖/孫農(nóng)

2019年，小作坊逐漸發(fā)展壯大，有了資金支撐，春花面臨新的選擇，她本想回到交通更方便的香格里拉。但這個時候，她又猶豫了。當(dāng)時跟著她做事的，有17個姐妹，如果她離開，其中有幾個人的生活又要陷入困境?！八齻儽緛砭褪乔谇趹┑?，來到我這里，她們想的是，公司在自己就在，她們要干到干不動為止。我要走了，她們就得回到之前的狀態(tài)里?！贝夯ㄟ€是留下了，她說情結(jié)在那里。新廠子最終建在金沙江邊上，現(xiàn)在的40多名女工就像住在畫里的仙女，她們愛笑，愛說話，嘰嘰喳喳著，一天就過去了?！拔抑耙蚕肱钠ü勺呷耍度脒M來后，我就變了。尤其是在發(fā)工資的時候，她們一遍又一遍跟我說感謝的話，說沒有我，她們就怎么怎么樣。我真的很感動，那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高尚了，哪怕不賺錢，去貸款，也一定要把工資發(fā)下去?！?/p>

春花的娘子軍團還在繼續(xù)擴招，每個人的生活都因服裝廠的存在，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子女的學(xué)費有著落了，夫妻關(guān)系和諧了，婆媳關(guān)系改善了，她們自己也找到了個體價值。而春花呢，儼然成了德欽縣服裝行業(yè)的弄潮兒，溜達一圈下來，總能看到穿她家衣服的人。將來，她還要把自己改良、設(shè)計的藏裝，賣到更遠處。而更遠處，絕不只是昌都、拉薩。

卓瑪在古城的手工藝店 圖/孫農(nóng)

慌張無處安放時去讀書

卓瑪樂此不疲地記錄著手作的樸素時光，她的笑，總令人想起深秋時的大片青稞地，那隨風(fēng)擺動的熟透的青稞穗子。

生活中總會出現(xiàn)一些狀況，讓人非得咬牙搏一搏不可。

卓瑪?shù)睦霞以诘職J縣云嶺鄉(xiāng)玖農(nóng)頂村，因村子挨著鄉(xiāng)政府，學(xué)校便建在村子里，這件事成了她最大的苦惱。學(xué)校的樓很高，右邊是她家的房子，左邊是她家的地，一到下課或者放學(xué)，卓瑪一家的隱私是就成了眾人共同的話題。孩子們趴在走廊欄桿上，熱鬧地討論，卓瑪家的院子里有什么，家人在干什么，就算家人下地干活，他們的討論也不會中斷，家人干活的樣子也被孩子們拿來反復(fù)談?wù)?。這樣地?zé)o休止討論，刺痛了小卓瑪，她覺得自己完全是透明的，但又很無奈。有一次，她家殺了豬，被同學(xué)們從樓上看到了，有男同學(xué)欺負她，責(zé)怪她家是炫耀。多數(shù)時候，弱小的她都會選擇忍氣吞聲，然后期待著時間每分每秒快點過去。鼓起勇氣以卵擊石的義憤之舉也有過幾次。她撿石頭丟向男同學(xué)，丟得準的時候極少，打不過就只能哭，哭到家門口的水溝前，她就不哭了，蹲在溝邊把臉一洗，笑呵呵踏進家門。在外面受到再大委屈，她也從不求助家人，因為她覺得父母不是那種找小孩子麻煩的人。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忙，小孩子的事就是小孩子的事。卓瑪把大人小孩的邊界劃分得很清楚。她想快點長大。

在小學(xué)的那幾年，卓瑪?shù)纳钸€是有盼頭的，畢業(yè)就好了?！罢f實話，我對書本里那些知識一點都不感興趣，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紅燈停，還是綠燈停，紅綠燈沒見過啊。但我還是把它都背下來了，只是為了拿第一?！本褪且驗楸贿^度關(guān)注和譏諷，卓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為了面子她努力學(xué)習(xí)。最難的是沒辦法專心。每到下課的時候，什么驚天動地的話都會飄進卓瑪?shù)亩淅?，同學(xué)們又看見了什么，完全是她所不能預(yù)料的。最嚇人的話是，有同學(xué)說卓瑪家今天沒人，放學(xué)后結(jié)伴去她家地里打滾。然后整個下午，卓瑪就憂心忡忡，擔(dān)心他們?nèi)粽娴娜プ约杭业乩锎驖L，今年的收成就毀定了。打滾的事一次也沒發(fā)生，但每次卓瑪都把同學(xué)的玩笑當(dāng)真。終于熬到初中，學(xué)校是在德欽縣城。她終于脫離眾人的視線，同學(xué)們來自“五湖四?！薄５楷?shù)姆纻渲囊约靶⌒囊硪?，還像春日的草一樣瘋長。噩夢重演令人猝不及防。那是一個周末，自己的好友因不能回家，卓瑪便邀請她到家做客。那時的卓瑪稍稍放下一些防備。結(jié)果到家，掌管經(jīng)濟大權(quán)的媽媽不在家，父親竭盡所能款待同學(xué)，回學(xué)校的時候，囊中羞澀，只給了兩個女孩4塊錢。按照當(dāng)時的生活標準，每個女孩應(yīng)該拿到20塊。這件事被好友到學(xué)校廣播一番，卓瑪家的窘迫再次被眾人皆知。

終于挨到中學(xué)畢業(yè)。在卓瑪看來，上大學(xué)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但媽媽說家里沒錢，希望女兒去讀大專。母女爭吵，誰也不服輸。去找活佛算一下，是母女唯一達成的默契?；罘鹬傅穆肥牵畠鹤x什么都可以，將來不會差的。既然如此，卓瑪便去讀大專了。當(dāng)時讀的是云南電影學(xué)校，專業(yè)是電子聲響設(shè)備，主要是學(xué)調(diào)音和放電影。但卓瑪?shù)男乃疾辉趯W(xué)習(xí)上，離家更遠，讓她可以自由呼吸。班里有十幾個民族，傣族、白族、回族、傈僳族等，大家在一起就很好玩，對彼此很好奇。他們對藏族的想象是熱情好客，卓瑪順勢就放飛自我了。她故意大嗓門說話，同學(xué)就驚嘆藏族果然是豪放派。一切都是新鮮的?！氨緛砦抑雷约鹤隽隋e事，但在他們看來，我是好的，就是這樣的，我感覺到被尊重?！痹谶@樣包容的環(huán)境下，卓瑪過上了神仙般的生活，她開始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

畢業(yè)前夕實習(xí)，尷尬的事發(fā)生了，學(xué)了放電影，但地方上的老式電影院幾乎沒有了，因為電視普及了。只能去縣文化館了，但調(diào)音臺又不太放心交給一個小姑娘，所以卓瑪成了大閑人。參加藏文掃盲班的學(xué)習(xí)，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無所事事的時候，學(xué)習(xí)新東西是卓瑪憑本能一直抓住不放的。畢業(yè)后，卓瑪無處可去，就去親戚家做了保姆。親戚家書很多，這讓卓瑪歡心雀躍。孩子哭，就經(jīng)常念書給孩子聽，孩子在背上，她就不停地念，這一幕被親戚看在眼里?！拔夷怯H戚在縣旅游局工作，他說我當(dāng)保姆好像有點可惜，于是便問我愿不愿意當(dāng)導(dǎo)游?！蹦菚r德欽的旅游產(chǎn)業(yè)才剛剛起步，卓瑪成了縣里的第一批導(dǎo)游之一。這是一份時髦而多金的職業(yè)，每天的時間都明碼標價。有了錢，卓瑪想的還是要去讀大學(xué)。在昆明師范大學(xué)，她的專業(yè)是廣告學(xué)，因為經(jīng)歷過錢按時間來算的日子，卓瑪惜時如金。也是在這個時候，卓瑪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拔疫@個人沒有藝術(shù)細胞，所有的理論課我都過了，因為可以靠死記硬背，但創(chuàng)意的部分我不行。設(shè)計素描我一直是20分，距離及格60分差得很遠。”卓瑪最終沒有拿到畢業(yè)證書。她說，素描考試她很用力地畫，很生硬，每一次那個紙都會被捅破。問題到底出在哪，她不知道。

大學(xué)生涯半途而廢，卓瑪去圖書城做了銷售員。半年后，她被保護區(qū)管理局挖走，去開辟深度體驗的旅游路線。因為有之前做導(dǎo)游的經(jīng)驗，這個工作算是老本行?？芍淮艘荒晁筒×?，做手術(shù)失血過多，身體不太適合上山，每次領(lǐng)導(dǎo)都讓她騎馬。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去讀書，是又一次本能的選擇。青海師范大學(xué)有一個藏英班，招的都是高考生，但也有一些社會名額。招生負責(zé)人來迪慶，卓瑪準備好所有資料，要為自己爭取一把，她甚至讓領(lǐng)導(dǎo)扮演司機去接人，但在飯桌上，謊言被揭穿，本以為努力泡湯，但最終還是通過面試，如愿以償。“那才是真正的上學(xué)，感覺才上課就下課了，我很享受?！钡譀]有順利畢業(yè)，外教們都回到自己的國家。卓瑪不甘心，決意申請留學(xué)。為了拿護照，她沖進外事辦，跑到領(lǐng)導(dǎo)那里痛哭一番，最終感動領(lǐng)導(dǎo)，得以到泰國完成學(xué)業(yè)。沒人理解她，一個女孩讀書讀到30歲了，男朋友沒有，老公沒有，圖什么？

有很長一段時間，卓瑪也困惑，她打電話給青海的老師，痛哭不已。努力了十多年，想要的改變卻沒有做到?！袄蠋煿膭钗遥f你千萬不能倒下，我拿你給很多學(xué)生做榜樣。你可以遇到挫折，但不能否定你的過去?！崩蠋煹陌参孔嘈Я恕Ｗ楷斨卣旃?。從泰國回來后，她又做過生態(tài)產(chǎn)業(yè)，教人種葡萄，拍紀錄片，做公益，培訓(xùn)手工藝人等等，一時間想弄清楚卓瑪做了什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傊?，她很能拼。但對于她自己來說，靈魂卻越來越堅定?！拔椰F(xiàn)在才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在意別人的看法，因為我自卑。我的自卑到底來自哪里呢？我沒找到自己?！币粋€在生活中迷失卻又不想放棄自己的人，自然是不停地上路，讀書是一個慌張女孩尋求心安的一種方式。

現(xiàn)在的卓瑪，經(jīng)歷種種后逐漸平靜下來?！拔椰F(xiàn)在能畫畫了，我知道了像不像沒關(guān)系，我開悟了。之前，我給自己太多框架，給自己設(shè)限了，我跳不出那個圈，在里面很痛苦地、強硬地活著?！爆F(xiàn)在卓瑪已經(jīng)成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之前的所有努力，如今都變換著各種力量發(fā)揮作用。卓瑪覺得一切都順了，放掉那些沉重的包袱后，更輕松地找到了自己。

人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抱怨，除了變得更好。卓瑪?shù)墓ぷ髦匦?，多是跟“媽媽們”有關(guān)，她負責(zé)著德欽縣婦聯(lián)農(nóng)村婦女手工培訓(xùn)，回老家已然成為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再沒有了幼時的慌張無助。我常常關(guān)注她的朋友圈，視頻或圖片里，婦女們?nèi)齼蓛蓢梢蛔?，很多神奇的手作從她們的巧手里變出，有時候是潔白云朵在一塊藍色的布上生根發(fā)芽，有時候是紅白拼接的海螺耳環(huán)轉(zhuǎn)圈。卓瑪樂此不疲地記錄著手作的樸素時光，她的笑，總令人想起深秋時的大片青稞地，那隨風(fēng)擺動的熟透的青稞穗子。

香格里拉機場供圖

他和他的香格里拉機場

他已經(jīng)在迪慶香格里拉機場工作近20年，第一次坐飛機也是在迪慶機場。那是一場回鄉(xiāng)探親之旅，領(lǐng)導(dǎo)幫他申請到半價機票，到達昆明上空，遇到氣流，飛機顛簸，他說自己快嚇死了。他緊握座位扶手，彷徨地問旁邊的人買保險了沒有，鄰座說買了，他心里涌起一股悲哀，為自己沒有買保險后悔。

正午的太陽照射在迪慶高原上，到處都散發(fā)著慵懶的氣息。航班間隙期間，迪慶機場顯得分外安靜。刺眼的陽光下，幾位機場工作人員正在場區(qū)內(nèi)義務(wù)進行消毒防疫工作，陸繼銳用右手捏住了袖口，擦去了自己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一個多小時啦，你們先去休息吧，我再走一遍”，說完，陸繼銳緊了緊消毒器的背帶，迎面而來的陽光拉長了他的身影。

說句實話，在機場內(nèi)聽到的忠誠敬業(yè)、樂于奉獻的故事大多都來自能與旅客直接接觸的部門，那些故事似乎都發(fā)生在大家能夠看見的地方，其實，在機場這個包羅萬象的小世界里，每天也有很多我們看不見的故事在悄然發(fā)生著，也有很多默默無聞卻敬業(yè)奉獻的人們，正在為機場有序、順暢運行而努力著。運行管理部的共產(chǎn)黨員陸繼銳，正是那些機場螺絲釘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員。

在陸繼銳身上，有一種深沉的耐性，他今年40歲，喜歡笑，為自己的生長歡喜著。他的成長跟迪慶機場有著某種難以釋懷的密切聯(lián)系。早在1999年4月30日，迪慶機場正式通航，這在香格里拉，是一件人人奔走相告的喜事。而遠在云南宣威的陸繼銳當(dāng)時還坐在高中教室里。就是在這一年他退學(xué)了，原因是當(dāng)時村里興起一股打工潮?！八麄兒茱L(fēng)光的，錢賺著，西裝革履、皮鞋锃亮，所以我對學(xué)習(xí)就喪失了興趣。”正處于青春期的陸繼銳有了自己的主意，沒跟家里人商量，就外出打工了。后來家人曾去找校長，想要孩子重返校園，但陸繼銳心意已定。

第一次出遠門打工的地方是玉溪，還是在云南，跑得倒是不遠，但離西裝革履的愿望似乎差得遠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挖鐵礦，讀書的時候，衣著至少干凈，但鐵礦工工作一天下來，衣服顏色難以辨認。好在工資是一個月30塊，買西裝的錢還是有的。但出人意料的是，挖完鐵礦挖鋅礦，挖完鋅礦挖煤礦，從1999年到2001年，陸繼銳一直在地面之下賣力，這聽起來悲催又辛酸。3年后，陸繼銳從地下解放出來，生活又一下子高到令人眩暈的地步。他開始做建筑工，在高高的鐵架上攀爬、移動，高空深呼吸的生活由此開始，且一發(fā)不可收拾。轉(zhuǎn)戰(zhàn)到昆明后，他做了蜘蛛人，不是美國大片里那種飛檐走壁的超人，而是給高層建筑進行外墻清洗的清潔工?！爱?dāng)時昆明有一棟最高的房子是40多層，從頂層往下去清洗，到22層左右的時候，我還在那里睡覺，睡了兩個多小時才下來。”可能是因為年輕，一點也不恐高，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有些后怕了。用陸繼銳自己的話來說，那時候年輕，就是有種挑戰(zhàn)無極限的感覺。

香格里拉機場供圖

挑戰(zhàn)無極限的感覺，或者是年輕的感覺，在陸繼銳這里，一直存在。做蜘蛛人后，陸繼銳和迪慶機場的緣分就近了。最初的結(jié)識，是2002年，他來機場做外墻清洗，大概是因為勤快和實在，被機場領(lǐng)導(dǎo)看中。剛剛建成的機場，急需招一批保潔員?！邦I(lǐng)導(dǎo)問我愿不愿意到機場來，我就問工資開多少，領(lǐng)導(dǎo)說800塊（每月），我就很開心，比我工資高了200塊?！苯o機場打工的日子，在當(dāng)時是十分輕松的，因為一天只有一個班，早上大概7點上班，飛機一起飛，9點多就下班了，然后就沒事了。加之他是外地人，下班之后無處可去，只能留守員工宿舍。就是在這段閑暇日子，陸繼銳第一次接觸電腦，他分期買了一臺二手的，然后開始“瞎折騰”，一開始開機都不會，后來卻能打得一手好游戲。就是在游戲之外，他慢慢熟悉了電腦運行的原理，電腦操作系統(tǒng)他也了解一些，領(lǐng)導(dǎo)因此注意到他。“有一次，技術(shù)部主任李曉東找我談心，說你既然知道這些知識，那你多負責(zé)一點事情。”那是2004年，機場已經(jīng)發(fā)展了，旅客吞吐量已經(jīng)突破30萬人次。

機場運行的最初幾年，因為沒有盲降設(shè)施，只能白天飛。白天的飛機，全靠機長目視，用眼睛觀察天氣以及當(dāng)時的起飛、降落情況。經(jīng)過一次改建、擴建之后，迪慶機場也有了盲降設(shè)施。不同類型的燈，代表不同的信號，每到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燈光的指引，即使在高原之上，夜航也能讓旅客安心。陸繼銳因為自學(xué)了電腦，便成了機場的“高精尖人才”，盡管是一套復(fù)雜的系統(tǒng)，但他已經(jīng)胸有成竹。從清潔工到運管部技術(shù)工，陸繼銳用了7年，這7年里，他做的事情，多到令人“眼花繚亂”。一開始在機場地服部，他做清潔工，后來機場成立貨運部，他又被派到那里開車運行李，之后又被派到行李查詢崗位，幫顧客處理不正常行李，再之后就負責(zé)寫材料、報表，設(shè)備管理、維修等，最后還去了值機結(jié)載崗位......進入運管部，管理網(wǎng)絡(luò)信息安全是2018年的事，自那以后，他才結(jié)束機場移動人員的身份。“反正我做過很多工作，機場的很多崗位我都待過?！币驗樗欠N少有的耐心，每到一個工作崗位，練就了他那種快速熟悉工作流程的能力，之后，他便在新的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最喜歡最得意的事情，是完善、優(yōu)化每個崗位的工作流程。他享受那種變動，享受跟機場一起變得更好的機會。

陸繼銳/香格里拉機場供圖

迪慶機場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有了兩座航站樓（一座國際航站樓，一座國內(nèi)航站樓），新的那棟是2009年建成的，有一萬多平方米;廊橋呢，有了5座，還的單機的，旅客再也淋不到雨了;機位，由從前的兩個，變成現(xiàn)在是十幾個。機場位于香格里拉市西南方向拉咱壩，屬溫帶—寒溫帶氣候，具有干濕分明的季風(fēng)氣候特點。距香格里拉市區(qū)5.4公里，1999年建成通航。機場占地面積2543畝，跑道長3600米，由于香格里拉機場屬于高原機場（海拔3280米），一直以來對飛機機型要求特別苛刻，僅有少量的飛機機型適合此航線飛行， 波音757—200及以下、空客A319等機型起降。

據(jù)云南媒體報道，2020年迪慶香格里拉機場實現(xiàn)“十三五”圓滿收官，全年完成旅客吞吐量383441人次，保障飛機起降近4694架次，貨郵吞吐量近602.9噸，超額完成年度目標，成為云南省發(fā)展較快的機場之一。機場先后開通了香格里拉至昆明、成都、拉薩、廣州、深圳、貴陽、上海、西雙版納、重慶、北京、杭州、長沙、芒市、西安等多條航線，引進了東航云南分公司、國航西南分公司、南方航空公司、祥鵬航空公司等多家國內(nèi)航空運輸企業(yè)，構(gòu)建了連接國內(nèi)部分重要城市的航線網(wǎng)絡(luò)。機場服務(wù)軟硬件水平不斷提升，服務(wù)功能日趨完善，逐漸形成了以“藏域風(fēng)情機場”為定位，飽含藏族文化特色的“扎西德勒”服務(wù)品牌?！坝眯姆?wù)、真誠服務(wù)、主動服務(wù)、高效服務(wù)、特色服務(wù)”已成為常態(tài)，機場正逐漸成為一個讓四面八方來客感受到如“家”般溫暖的高原雪域空港。

香格里拉機場供圖

如今的陸繼銳，即將迎來他機場生涯的第20個年頭。現(xiàn)在的工作崗位比起原來其實是很單一的，每天的工作都是機械式重復(fù)，枯燥而單調(diào)，但往往就是這種日復(fù)一日的機械和枯燥，印證了他對工作的執(zhí)著。每天面對單調(diào)、重復(fù)、枯燥的工作，陸繼銳憑著對工作的熱愛，干一行，愛一行，大家都知道，朝九晚五的生活在機場里是一種奢望，從東方漸亮到萬家燈火熄滅，陸繼銳都在機場這個小小天地里，完成著他的責(zé)任與使命，有時候吃不上一頓飽飯，睡不上一個好覺，甚至一守就是一個通宵，但是陸繼銳沒有任何怨言，他說：“能讓成千上萬的旅客安心地來，安全地走，我的辛苦又能夠算得了什么呢？”他坐在值班室里，回憶起初來機場的日子，心中涌起無限感慨?！拔覄倎淼臅r候，機場只有一棟3000多平方米的航站樓，要是同時有兩個航班，候機的旅客就坐不下了。還有就是，以前我們沒有廊橋，只有兩個機位。飛機降落之后，遇上雨雪天氣，乘客就不下飛機。這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拿傘，排隊把乘客一個個接下來?！标懤^銳常常是那個冒雨雪接旅客的人。機場工作雖然總是十分繁忙，但他還是充滿熱情服務(wù)，他愛迪慶香格里拉機場，甚于愛自己。

像陸繼銳一樣的故事還有很多，以后也會更多，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員工的故事，卻也印證著迪慶香格里拉機場發(fā)展的腳步。正是像他一樣一個又一個員工扎根高原、奉獻高原，與機場風(fēng)雨同舟、攜手共進、守望相助、砥礪前行，才艱難地撐起這高原空港的民航夢！才有了迪慶機場蓬勃發(fā)展的22年！“缺氧不缺精神”的高原兒女氣節(jié)，也在以陸繼銳為代表的員工身上充分展現(xiàn)。高原之上，那溫暖需要更多人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