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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楊倩摘得兩塊金牌之后,那兩天整個微博的氣氛都變甜了,大家發(fā)現(xiàn)這姑娘實在太神奇了:從小就有射擊天賦,沒事帶著小朋友去攤上拿槍打氣球贏洋娃娃,贏得老板都要哭;后來開始氣步槍訓練,結(jié)果練跪姿愣是跪那兒睡得呼呼的;去打比賽,裁判表揚了一句“打得不錯”,就拉著人家裁判聊天聊個沒完……
后來,又有一件事萌到了大家——記者會上,人家問她最想吃什么,姑娘一秒眼睛就亮了:媽媽做的油燜大蝦!
馬未都老師,算吃過見過的吧?他三十歲前,油燜大蝦也就吃過有數(shù)的兩回。
當年他還是中國青年出版社的編輯,去有名的森隆飯莊,點個冬菜鴨子就到頂了。像古畫鑒定泰斗徐邦達先生,從小闊到老,那才下館子頓頓吃大蝦呢。
至于莫言老師,大概年輕時就被油燜大蝦的傳說灌滿腦海:
他當年在山東高密,同村有個女社員,丈夫在青島當海軍,這位大嫂每次探親一回來就說青島好吃的,“油燜大蝦隨便吃”一度構(gòu)成了當時莫言對青島的主要向往。
這盤蝦的傳奇,一直傳到我們小時候,能吃上這么一頓,似乎依然是享受的標志。
今天的小伙伴可能會奇怪:一盤蝦而已,至于這么神奇嗎?
對此首先表示不理解的,也許是南方沿海地區(qū)的朋友——真有新鮮好蝦,誰舍得油燜啊,多糟蹋蝦。
唉,體諒一下北方人民吧?!坝蜖F大蝦”這四個字,在物質(zhì)遠沒有今天豐富的年代,那就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一個字一個字拆,首先是“大蝦”:真正的油燜大蝦,最早其實是魯菜,用的是渤海灣的大對蝦。
眾所周知,山東和東北屬于中華美食界賽博坦星,不光飯碗大菜量大,連樹上結(jié)的、水里游的都大。
此地盛產(chǎn)的對蝦有多大呢?清朝郝懿行的《記海錯》中記載:“海中有蝦,長尺許,大如小兒臂,漁者網(wǎng)得之,兩兩而合,日干或腌漬,貨之謂對蝦?!?/p>
奔著紅腸尺寸長的對蝦,自然是難得的珍品。據(jù)北京飽妹說,就算不是這么大的對蝦,過去也得是逢年過節(jié)辦喜事,托關(guān)系才能買到的。
在民國美食家唐魯孫所處的年代,對蝦地位更高,過去上像樣的酒樓,來個黃瓜豌豆炒對蝦片,碧綠清爽,非鮮嫩彈牙的對蝦不能炒——能切片的對蝦,那個頭也夠大的。
同理,要是來一碗對蝦片蛋炒飯,這碗飯的價值無疑翻著跟頭往上漲。
至于更講究的,民國“京劇界張學友”馬連良,最愛吃炸烹蝦段下酒,一到清明后對蝦季就帶人下館子,一頓三四盤這么吃——
必須吃完一盤再叫下一盤,因為這菜必須掛一層薄糊,快炸透炒,不然一炒一大盤,萬一有沒翻炒入味的,那不糟踐好東西嘛。
普通人也許吃不上炸烹蝦段,但“油燜”二字,依然體現(xiàn)了他們對大蝦物盡其用的尊重。
先說“油”,在全國人民涮腸子的時代,油多的菜本就金貴,何況油燜大蝦的油,還更講究些:
處理大蝦時,先剪去蝦足,剪平蝦尾的尖兒,更重要的是剪去蝦槍,挑去沙包即可,別把整個蝦頭去了——為的是保留蝦腦。
用山東大蔥和花椒熬出來的蔥椒油,不僅去腥,煸炒大蝦時輕輕按壓蝦頭,膏腴醇厚的蝦油一流出,更是咸香撲鼻。
在蝦油的作用下,油燜大蝦的色澤,往往比蝦熟的自然紅色更加鮮亮紅潤——
所以正宗的油燜大蝦,一般是咸鮮口,如果在館子里吃出番茄醬味兒,要么是另一種做法,要么是蝦不夠新鮮,拿番茄醬補充色澤。
最關(guān)鍵的一個字,其實是“燜”——魯菜大蝦有許多做法,有干煸,有紅燒,但油燜的吃法,更重在蝦肉本身的鮮味。燜燒之后,蝦肉不易變老,入味后盛出裝盤,蝦湯大火收汁,往上一澆,原汁原味,齊活。
如此考究,如此考驗功夫,無怪乎油燜大蝦,當年是那么珍貴的一道菜了。
當然現(xiàn)如今,我們對飯館的油燜大蝦,早沒有小時候心心念念了。
生活好了,人們下館子也不再成為奢侈,油燜大蝦的富貴光環(huán),自然漸漸黯淡。
同時,到了21世紀初,隨著一線城市的餐飲風尚蔓延到全國,各大菜系爭奇斗艷,飯館里的豪闊象征,從全羊、牛排、椒鹽大王蛇,直到老鼠斑、象拔蚌……
魯菜不再是北方人下館子的首要選擇,油燜大蝦的地位,自然一樣不復往日。
甚至連它的名字,也易了主。
也是從21世紀開始,“油燜大蝦”四個字,象征著湖北潛江江漢油田的人們,另一段紅彤彤、火辣辣的生活,至于它后來以“麻辣小龍蝦”之名流行于全國,又是另一個神話了。
很多菜式的輝煌,在這里就到頭了。然而油燜大蝦沒有。
那一代人,依舊記得油燜大蝦作為幸福象征的味道,但也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曾經(jīng)仰望的,如今隨著時間推移,變得更親民了些。
它成了許多家庭逢年過節(jié)的團圓菜,也成了家中老人的拿手佳肴。
此時大家發(fā)現(xiàn),油燜大蝦也沒有那么難做,甚至格外適合直男大刀闊斧的炒菜畫風——
確實,爺爺姥爺爸爸們對這道菜的掌握程度異乎尋常。畢竟油燜大蝦的時代,也是他們最常下館子的盛年。
不必非要那難買的大對蝦,也不拘放不放番茄醬,怎么香怎么來,就按著當年印象最深的那一盤回憶,蔥、姜,蝦開開背,對著電視學著挑出蝦線,大過節(jié)的立整點兒,也把蝦尾剪平……
對老人來說,這道他們曾經(jīng)視為珍饈的家常菜,足以為一頓團圓飯壓軸。從此,油燜大蝦又成了下一代人記憶中的家常味道。
在外奔波也好,出國比賽也好,孩子們一回家,也正盼著這道菜:今天的“館子菜”成了油烘烘、辣乎乎、冷冰冰,早與當年的油燜大蝦大相徑庭了。
如今,這道曾經(jīng)的高級菜,反而成了最值得眷戀的家的味道。被油燜大蝦喂大的他們,也許真的實現(xiàn)了父母曾經(jīng)期盼的幸福。
大概,那些想念油燜大蝦的孩子,以后真的會一直保有這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