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天長,楊槐,2△,周璇,張灝
(1.青少年網絡心理與行為教育部重點實驗室.華中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2.成都中醫(yī)藥大學高教研究與質量評價中心;3.蘭州市第三十四中學;4.成都師范學院教育學院)
隨著移動互聯(lián)網的廣泛使用,上網獲取健康相關信息將變得更加便捷。大多數(shù)人察覺到身體不適后,可能第一反應是上網搜索與癥狀相關的疾病知識。然而,在健康信息與已有健康知識不對等的狀態(tài)下,很容易“對號入座”,產生網絡疑病。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網絡疑病與健康焦慮密切相關[1],具有高健康焦慮的個體可能通過健康搜索來緩解焦慮,呈現(xiàn)出越焦慮搜索行為越高發(fā)的趨勢,然而較高的搜索行為本身就是網絡疑病癥狀的重要表現(xiàn)。因此,因健康焦慮而引起的搜索行為很可能會促進網絡疑病的高發(fā)。早期研究表明,當醫(yī)學上無法解釋的身體癥狀普遍存在時,兒童會表現(xiàn)出包括疑病癥在內的軀體形式障礙的前兆[2]。相比成年人,青少年須克服更多的生理—心理—社會變化,他們在訪問健康網站時,最常見的是疾病、醫(yī)療、營養(yǎng)相關信息的尋求[3]。同時,對于人格上不確定性忍耐較高的個體,其網絡疑病可能會加劇?;诖耍狙芯繉⒁郧嗌倌隇檠芯繉ο?,分析網絡疑病的形成機制,探討健康焦慮與網絡疑病的關系及其健康搜索與不確定忍耐的間接作用,為青少年網絡疑病的預防和干預提供借鑒和參考。
網絡疑病(Cyberchondria)指在網上過度、反復地搜索個人健康信息,導致人們感到沮喪、焦慮,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搜索行為[4]。對健康的擔憂等認知情感因素和過度頻繁地在網上搜索醫(yī)療信息等行為因素,可以被視為網絡疑病癥最顯著的特征[5]。健康焦慮是指對預示著某種嚴重疾病的身體知覺變化所產生的的擔心和恐懼[6]。早期研究認為健康焦慮源自于成年階段,而近期研究表明:兒童青少年階段就已開始擔心自己的健康狀態(tài)[7,8]。健康焦慮的臨床類別劃分以是否伴有軀體化癥狀為臨界點,即有明顯軀體癥狀的健康焦慮者以及無軀體癥狀的健康焦慮者[9]。健康焦慮作為一個獨立的構面,其嚴重程度可以劃分為缺乏健康意識,病理性健康焦慮或疑病癥[10]。疑病癥是一種扭曲的疾病信念,即認為自己患有嚴重的疾病,盡管所有的醫(yī)學和其他證據都與這種信念相悖。以往研究將疑病癥和嚴重健康焦慮混用,但從內涵來看仍有很大差別:健康焦慮對于未來的危險是不確定的,而疑病癥中,危險是存在的、活躍的,而且信念是固定的[11]。隨著研究的細化,研究者們著手關注健康焦慮與疑病癥之間的關系。Warwick[12]提出的健康焦慮的認知—行為模型認為,身體知覺的變化以及良性的癥狀如果被解釋為一種疾病的信號,則會導致健康焦慮并放大這一軀體知覺,從而產生堅定的疑病信念。軀體化癥狀—健康焦慮—疑病信念這一惡性循環(huán)會通過尋求安全的行為(如,看醫(yī)生)進行維持[13]?;ヂ?lián)網的使用可以代表一種尋求安全的行為(例如,研究癥狀是否是抑郁癥的跡象),但由于網上令人不安、模棱兩可的醫(yī)療信息,可以觸發(fā)或加強進一步的尋求安全的行為[14]。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網絡疑病癥的風險因素有信息的模糊性、完美主義及認知偏見等[15-17]。
Fergus和 Russell(2016)認為健康焦慮是影響疑病的重要因素[18]。一項元分析研究也顯示,健康焦慮與網絡疑病癥呈正相關,其程度在中至高之間[1]。然而這些研究的對象多聚焦于成年人群體,但在青少年群體中是否如此,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本研究聚焦于青少年健康焦慮對網絡疑病的影響作用。假設健康焦慮能夠正向預測青少年網絡疑病(假設H1)。
青少年正在經歷快速的生理和心理變化,長期存在與健康相關的焦慮和恐懼[19],因而經常在互聯(lián)網上進行自我診斷[3]。這種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在青少年健康素養(yǎng)的形成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20]。根據Starcevic和Berle[21]提出尋求安慰和強迫性互聯(lián)網使用的混合模式,一方面,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可能會增加焦慮、抑郁情緒;另一方面,如果正確并且科學地進行網絡健康搜索,也可能適度地緩解健康焦慮等不良情緒反應,作為產生健康焦慮后進行尋求保護的快速方式。對健康的擔憂和頻繁的信息搜索,可能會導致健康焦慮越嚴重的青少年網絡疑病越嚴重。與歐洲國家和澳大利亞相比,中國青少年更容易缺乏批判性思維和健康搜索相關技能[22],這意味著我國青少年更容易誤解網絡健康信息,增加懷疑自己生病的可能性??傊?,健康焦慮可能通過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促使青少年網絡疑病高發(fā)。
本研究假設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在健康焦慮和青少年網絡疑病之間具有顯著的中介變量(假設H2)。
不確定性忍耐力是一種或多種焦慮障礙的認知脆弱性,通常多發(fā)生在兒童青少年時期[23]。它是指一個人的性格上無法忍受因覺察到明顯、關鍵或充分信息的缺失而引發(fā)的厭惡反應,并由相關的不確定性知覺維持[24]。研究發(fā)現(xiàn),在大學生樣本中健康焦慮與不確定性忍耐力之間呈顯著正相關[25],這種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能力會導致不良的認知、行為和情緒反應[26,27],如過度的網絡健康信息搜索以及所伴隨的恐懼、擔心等負面情緒(網絡疑病癥)。本研究推測青少年群體健康焦慮不僅可以直接預測網絡疑病癥,還可以通過不確定性忍耐力間接預測網絡疑病。
本研究假設不確定性忍耐力在健康焦慮和青少年網絡疑病癥之間具有顯著的中介作用(假設H3)。
網絡搜索的引擎推薦算法會給相對良性癥狀的搜索結果帶來偏差,從而產生有關令人擔憂的、罕見的,危及生命的健康信息[4],并且搜索過程中由于關鍵字的不精確所帶來的醫(yī)療信息模糊性[28]會進而增加青少年的不確定性忍耐力。根據Hobfoll所提出的資源保護理論[29],個體保護他們的剩余資源,避免可能消耗個人資源的壓力情況。同時,人們試圖通過一些消極的冒險活動(自我診斷行為)來尋找確定信息以避免資源的流失[30]。當青少年處于健康焦慮中,需要通過進行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來尋求保護,從而避免產生更大的壓力。在這一過程中,由于網絡搜索自身的信息模糊等風險以及嚴重的病情信息反饋加速降低了不確定性忍耐力,以致于繼續(xù)消耗青少年的剩余資源,而青少年為了保護資源,只能陷入到這種惡性循環(huán)的網絡疑病行為模式中。籍此,可以推測青少年健康焦慮不僅可以直接預測網絡疑病,還可以通過網絡健康搜索行為與不確定性忍耐間接預測網絡疑病。
本研究假設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以及不確定性忍耐力是健康焦慮和青少年網絡疑病癥之間的遠程中介變量(假設H4)。
綜上所述,本研究將根據Hobfoll所提出的資源保護理論,Warwick所提出的健康焦慮認知—行為模型,采用橫斷數(shù)據對青少年的健康焦慮、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不確定性忍耐力以及網絡疑病進行路徑分析,驗證以上假設,以此探明青少年網絡疑病的形成機制。
數(shù)據采集工作自2020年6月至7月實施,采用學校整群抽樣,以班級為單位進行團體施測,對某市兩所中學初一到高三年級學生進行問卷調查。選取2074名初高中生(平均年齡為15.08 ± 1.79)為研究對象。其中,初一 497人、初二 377人、初三479人、高一 227人、高二 241人、高三253人。男生1050人,女生1024人。
短版健康焦慮量表。采用張鈺群等人[31]修訂的短版健康焦慮量表,包括18個條目,使用4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健康焦慮越高。本樣本中此量表α系數(shù)為0.82。
網絡健康搜索行為。采用一個條目(“你多久在互聯(lián)網上搜索你的健康信息?”)來測量,分值為5分(1=從不,5=總是),得分越高表明更頻繁的健康搜索行為。該行為指標在研究中廣泛使用[32,33]。
不確定性忍耐力量表。采用Carleton等[34]編制,丁佳麗[35]修訂的不確定性忍耐力量表,包括12個條目,使用5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不確定性忍耐力越低。該量表在青少年群體研究中取得良好的信效度[36]。本樣本中此量表α系數(shù)為0.87。
網絡疑病量表。采用McElroy等[37]編制的簡版網絡疑病量表,該問卷的信效度在中文樣本中已得到驗證[38]。包括12個條目,使用5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網絡疑病越高。由于該量表之前適用于國外學生群體,為了檢測是否同樣適用于中國中學生群體,需要進行測量模型的驗證性因素分析。結果表明,模型的模型擬合指數(shù)TLI、CFI、RMSEA、SRMR均達到了心理測量學標準,χ2/df = 21.85,RMSEA =0.10,CFI =0.93, TLI = 0.90,以及SRMR = 0.04。本樣本中此量表α系數(shù)為0.91
采用SPSS 20.0軟件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和相關性分析。使用Hayes[39]開發(fā)的PROCESS macro插件進行多重中介分析,采用bootstrap方法(抽樣重復5000次)構建95% 置信區(qū)間,對中介效應進行顯著性檢驗。
在數(shù)據處理前,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共同方法偏差是否存在。對未旋轉因子進行分析,7個因子的特征值大于1,第一個因子僅解釋了29.70%的方差,小于40%的臨界閾值[40],說明本研究沒有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如表2所示,健康焦慮、健康網絡搜索行為、不確定性忍耐力以及網絡疑病之間兩兩呈顯著正相關關系。
表2 研究變量間的相關分析
首先,對納入多重中介模型的研究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然后采用Hayes[39]開發(fā)的PROCESS宏程序模型6來確定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和不確定性忍耐在健康焦慮和網絡疑病關系中的多重中介作用。如表3所示,健康焦慮對網絡疑病的直接預測作用顯著(β=0.68,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64, 0.71],P<0.001),研究假設H1得到驗證;并且進入方程組后,該直接作用仍然顯著(β=0.50,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47, 0.54],P<0.001),健康焦慮顯著正向預測網絡健康搜索行為(β=0.33,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29, 0.37],P< 0.001),網絡健康搜索行為顯著正向預測網絡疑病(β= 0.31,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28, 0.34],P<0.001);不確定性忍耐顯著正向預測網絡疑病(β=0.15,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12, 0.18],P<0.001),網絡健康搜索行為顯著正向預測不確定性忍耐(β=0.09, 95%的置信區(qū)間為[0.05, 0.14],P< 0.001)。
此外,總效應、直接效應和總中介效應分別為0.68、0.50和0.17,即總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25.59%。如表4所示,具體來說,中介路徑健康焦慮→網絡健康搜索行為→網絡疑病(C1)的效應值為0.103,占總中介效應的59.5%。假設H2得到驗證。中介路徑健康焦慮→不確定性忍耐力→網絡疑病(C2)的效應值為0.065,占總中介效應的37.6%。假設H3得到驗證。鏈式中介路徑健康焦慮→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不確定性忍耐力→網絡疑病(C3)的效應值為0.005,占總中介效應的2.8%,假設H4得到驗證。比較三段中介路徑效應值得大小,發(fā)現(xiàn)C1>C2>C3,且差異顯著(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
表3 多重中介回歸路徑分析結果
表4 中介效應值大小
本研究關注健康焦慮影響網絡疑病癥的作用機制,并在這一影響機制中進一步探討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和不確定性忍耐力的多重中介作用,驗證了研究假設,具體來看:
第一,研究發(fā)現(xiàn)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在健康焦慮和青少年網絡疑病中起著不完全中介效應,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41]。根據健康焦慮認知行為理論,健康焦慮程度較高的人更有可能錯誤地解釋來自互聯(lián)網的模糊醫(yī)療信息、健康檢查以及疾病描述信息[42],這一錯誤解釋可能會帶來更大的健康焦慮,同時會伴隨著過度的病癥網絡搜尋行為模式,即網絡疑病癥。這一研究結果對我們有兩點啟示,一方面在青少年產生健康焦慮后,父母作為第一位的監(jiān)護人應該主動提供安慰和支持;另一方面,網絡搜索引擎在提供醫(yī)療咨詢服務時應該考慮到青少年這一特殊群體,增加年齡驗證以及更負責任地進行醫(yī)療咨詢服務。
第二,研究進一步發(fā)現(xiàn)不確定忍耐力在健康焦慮和青少年網絡疑病之間起著不完全中介效應。前人的研究主要關注青少年健康焦慮對不確定性忍耐力的影響[23],對未來尚未發(fā)生的健康負面事件的預期本身包含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對于那些不確定性忍耐力較低的青少年來說,會導致不良的行為和情緒反應[26,27]。與健康焦慮認知行為理論一致的是,不確定性忍耐力會進一步升級健康焦慮嚴重程度,從而產生更多地不安全行為[13]。該研究結果給我們的啟示是,中學生在開展心理健康篩查及教育工作時,應當重視篩查不確定性忍耐力較低的學生,并通過認知行為療法對該類學生提前進行干預,這樣對于預防健康焦慮對學生網絡疑病將會有積極的作用。
第三,健康焦慮也可以通過網絡健康搜索行為和不確定性忍耐力的鏈式中介作用對青少年網絡疑病癥產生影響。該結果與資源保護理論的基本觀點一致,即青少年通過網絡健康搜索行為保護他們被健康焦慮所消耗的剩余資源[29]。如果過程中的保護行為失效(信息的模糊性所帶來的更大的不確定性),會繼續(xù)消耗剩余資源,從而陷入到網絡疑病的惡性循壞行為模式中,直到資源枯竭。該鏈式中介作用也呈現(xiàn)了健康焦慮升級為網絡疑病癥的完整路徑,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進一步通過追蹤研究來探究這一作用的雙向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