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

上個月，有位朋友發(fā)給我英國文學評論家亨利·希金斯寫的一篇文章，“你想知道生活有多粗俗嗎？不妨讀讀《尤利西斯》?！焙嗬は＝鹚拱褑桃了沟倪@部文學研究者認為的神作說成一部粗俗的生活之書。我覺得這篇文章很有趣，就發(fā)給了幾個學生，我們在微信里討論了一下。幾個學生都說沒讀完《尤利西斯》。我說不用從頭到尾去讀《尤利西斯》，從任何地方翻開來讀幾頁，看看喬伊斯的細節(jié)描寫就可以了。這是喬伊斯了不起的地方，比如：他寫一個人從馬車里出來，會有三個動作，先是用手推一下，然后再用胳膊去撞，最后是一腳踹開。喬伊斯故意讓車門壞了，這樣就可以寫這三個動作。

再說一個喬伊斯的故事。有位青年作家寫了一篇短篇小說，去向喬伊斯請教，喬伊斯讀完后很欣賞，說里面有一個細節(jié)寫得好。一個神甫和相戀的女子久別重逢，神甫風塵仆仆來到女子面前，兩個人不是馬上就擁抱，女子先是虔誠地吻了神甫胸前的十字架，然后才是擁抱。喬伊斯對這個細節(jié)的贊賞讓青年作家很高興。他說這篇小說也給他的女傭讀了，女傭的意見和喬伊斯相左，說這個細節(jié)寫得不夠好，神甫風塵仆仆地趕來，十字架上會有塵土，女子在吻十字架前應該先是虔誠地擦去上面的塵土。喬伊斯聽完后說，你別跟我學了，你應該去向那位女傭學習如何寫小說。

努力學習很重要，善于學習更重要。文學作品浩如煙海，即使是經典作品，也是一生都讀不完的。你千辛萬苦從頭到尾讀完《尤利西斯》，所花去的時間和精力可以讓你讀完同樣厚的十本書，所以不同的書要用不同的方法去讀。

帶著問題去學，這個很重要。當問題解決之后，所學到的東西也不會忘掉。一個對事物敏感的人，一個勤于思考的人，遇到的問題就會層出不窮。這里所說的問題不是睡眼惺忪等來的，而是勤奮好學爭取過來的。有句老話：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學習也是這樣，有問題要學，沒有問題創(chuàng)造問題也要學。

再回到《尤利西斯》，如果你喜愛寫作，《尤利西斯》是必讀書，可是讀不下去怎么辦？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跳躍地去讀。如果你想去《尤利西斯》里學習如何寫故事，你找錯書了;如果你想去《尤利西斯》里學習如何描寫細節(jié)，你就找對書了。這就是帶著問題去學。

（張新芳摘自《美文》2020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