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君
逛書店,注意上一個人。他古怪的行為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圍著書架轉一圈,再轉一圈,終于停下來,仰起頭,目光定格在架上的一本書。他又開始來回轉動起脖子,目光在挑書的顧客身上游移。忽而觸著我的目光,遲疑一下就移開了,繼續(xù)左顧右盼。
他想做什么?這樣想著,腦海里浮出兩個字:偷書。但我不覺得他是壞人。不經意又碰著他的目光,我用笑容示意他,需要我?guī)兔??他仿佛聽見我的心聲似的,朝我笑一下,說,麻煩你幫我把那本《復活》拿下來,我想看看價格。
他的聲音很小,怯生生的,干瘦的臉上滿是笑意。但他的個子比我高出半頭,我下意識瞅一眼他的胳膊,都好好地垂在褲兜旁,心想,定是個肢殘的人。
我滿懷熱情從架上把《復活》拿下來,將封底的“定價”舉到他眼前,然后翻開頁面,把“目錄”展示給他。他心滿意足的樣子,說,謝謝。他的目光跟著我的手,定格在剛剛放回到架上的《復活》上,意猶未盡地又說了聲“謝謝”。你的手是在勞動中受傷的么?我話未出口,他的手機響了。他伸出右手,從褲兜里掏出手機,舉到右耳邊,忽而又把手機換到左手,放到左耳邊。他的兩條胳膊和兩只手完好無損。
我杵在那兒,準備問個水落石出。他仿佛猜出我的心思似的,掛斷電話,把兩只大手伸到我眼前,說,工地上停水了,手臟,麻煩您了。
您每天都來讀書么?我問。哦,不一定,啥時覺得心里空蕩了,就來讀一會兒,有時也買。他突然轉過頭去,朝工作人員喊:老師,幫我拿本《復活》,麻煩您把它裝到袋子里。我伸手從架上拿過《復活》,和他一起走向收銀臺,裝進工作人員遞來的白色手提袋,遞到他手里。他付完了錢,夸張地朝我笑一下,接過手提袋,轉身走了。
以后,每次讀書,我就會想起那個穿迷彩服的民工,就會走向水籠頭,把手伸進清亮的水流里。每當有人譏我附庸風雅,我總是半開玩笑地說,附庸風雅也是一種風雅。
我心里,總是懷了無比敬重的態(tài)度,對文字,對敬重文字的人。
(張秋偉摘自《小品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