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樺

我們去安徽省池州市的梅街鎮(zhèn)，先不說行程如何，聽見這個地名就讓人高興。

梅，在中國有高潔之意，更何況是滿街的梅。清人有畫梅詩中說，“明月是梅的前身”。這個說法多有意境，遂有了畫家吳昌碩的“明月前身”之印章。說到梅街鎮(zhèn)，它的前身是桃坡鄉(xiāng)，“桃坡”也是有詩意的地名，李白詩中的“桃陂一步地”就是此處。然而，在梅街鎮(zhèn)，有些地名卻是隱秘的，或者說很少有人知道，甚至在今天的地圖上和簡介里也找不到它們。對于我來說，它們像隱入天空的星星一樣，只是偶爾露一下，但會露得非常驚艷。

烏石村——三國虎林城

烏石村是因為有一個巨大的黑色崖壁得名，它聳立在村子東面的山上，險峻挺拔，氣勢非凡。

三十多年前，我就去過烏石村。烏石村的糕點制作，特別是八珍糕、方片糕聞名遐邇。在我最初的印象里，烏石村就是一個以食品制作為主的古村，我并不知道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虎林城。

虎林城在龍舒河中下游水口關隘處，地勢十分險要，所以東吳“每以重臣有望者鎮(zhèn)石城、督武林”。虎林城其實就是一個軍事要塞，是兵家必爭之地，是抵御山越人的最后一道防線，起著拱衛(wèi)石城縣的作用。

水墨烏石，水墨虎林城。村部前面，幾十畝青綠的艾草，在風的吹拂下，像綠色的波浪。村前村后的山上，樹木正旺盛的生長?？稍谖业亩?，總回蕩著不息的金戈鐵馬之聲，它似乎是從遙遠的空中傳來。這鼓角爭鳴的幻聽，這空氣中彌漫的草木味道，就在這恍惚里，同時洇入了這一片水墨之中。

水車嶺

秋浦千重嶺，水車嶺最奇。天傾欲墮石，水拂寄生枝。

唐天寶十三年，大詩人李白游秋浦時，途經水車嶺，看見一條階梯形的古道，一端幾乎探進龍舒河中，另一端延伸到翰林山的嶺頭上。再看看嶺下有綠潭幽幽，崖壁千丈，河邊古柳依依，藤蘿拂水，李白不禁興起，揮毫寫下這首千古名篇。

這次到烏石村，我是揣著這首詩來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走一走水車嶺，體驗一下詩仙當年的感受。當我朝在路邊發(fā)呆的鄉(xiāng)親打聽水車嶺在何處時，他出乎意料地對我說：“水車嶺？早就被炸了削平了，前幾年我們已經把它修成水泥路了?！笨吹轿沂臉幼樱行┎唤?，愣了一刻，隨即很自豪地說：“這是好事啊，你看，現在的路寬多了，平坦起來，不但好走了，還能開車?！?/p>

我身邊的人很少有人知道水車嶺這個地名。我知道它一直隱藏在某首詩里，低調、內斂。但是，你看——這崖壁上如漬如滲的漫漶、龍舒河中如金如銀閃亮的流水、柳樹上如膠似漆附著的苔蘚、水面上如泣如訴拂動的藤蘿，所有李白用來描述水車嶺的關鍵詞，經過了這么漫長的歲月，仍然完好地呈現在我的面前，甚至它們的韻致也沒有丟失一分。這多好啊！它們攜帶著古典的情緒，積淀成一種精神，繼續(xù)隱行在我們的心靈之中，隱行在歷史的塵煙里。

獅山和球山

到了村莊后，我才知道原來峽川又稱獅山，另外還有一座球山在獅山的腳下。這獅子戲球的山勢，讓一個村莊靈動起來。而一個靈動的村莊，又和一個姓氏聯系得那么緊密、不可分開，這個村莊就是峽川柯。

“溪流貫兩山而出者，峽川也;桑麻竹樹蔚然成村者，柯姓也?！奔易V一代代地流傳，用風霜雨雪續(xù)寫著。自唐朝乾寧年間，柯氏始祖逃難至此，最后定居于山野之地，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明代時，柯氏子孫中出了個進士柯相，他是個政績卓越，和王陽明齊名的政治家、哲學家、詩人。他自幼在獅山腳下讀書，十五年未曾出山，致仕后又重新歸隱故里。我在柯氏家風館見到了柯相的畫像，不僅是柯相，還有柯椿、柯德禮、柯劍霞、柯象峰、柯象寅等人的簡介和畫像，這些柯氏家族中杰出人士的畫像，端端正正地掛在館中的墻壁上。他們似乎對每一個來館的柯氏后人，都發(fā)出同樣的質問：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成就？對于他們，我雖然是一個外姓人，但不知怎么，我也如同他們的后人一樣，感覺到肩上有了壓力，心頭有了歉意。用家族中的翹楚和精英去激勵后人，或者用他們的成功去拷問那些不肖子孫，對于這個家族來說，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榜樣的力量和精神的責罰雙管齊下，才能夠保證這個家族不會偏離道路，并不斷地走向繁榮。

如今的獅山，靜靜地聳立在群山之中，安然地面對著飄過的白云。它相伴柯氏家族已歷千年，早已成為這個家族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