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奕萬

2010年元宵節(jié)，蘇州市滄浪詩社舉辦詩詞吟唱會，我吟唱了祖?zhèn)魈圃姟稐鳂蛞共础?。滄浪詩社社長認為這是首古曲，號召學唱。此后因葉氏堂兄妹已耄耋之年，在詩社不斷的鼓勵和催促下，我們于2011年2月在蘇相敘，將葉夢得后裔傳唱之五首能唱全的唐詩古曲錄音并記譜。后我發(fā)覺祖?zhèn)鞴徘刑瞥魳穬仍诘奶卣?，?jīng)考證，初步認定其中三首古詩樂可能是唐朝詩樂。

一、認定唐朝詩樂的依據(jù)

一則，徵調式是唐朝詩樂的主要特征。

葉氏祖?zhèn)鞯奶圃姽徘卣髋c陜西民間音樂傳統(tǒng)相吻合。《楓橋夜泊》《春望》《烏衣巷》《遣悲懷》四首都是徵調式，而解放初期廣為傳唱的歌曲《東方紅》《翻身道情》《兄妹開荒》《北風吹》《紅頭繩》等也是徵調式，且都是陜西的現(xiàn)代歌曲。我于蘇州市圖書館查閱的陜西秦腔曲譜也多徵調式，據(jù)中國古代音樂史記載，唐玄宗曾吸收全國優(yōu)秀人才，為政府和宮廷培養(yǎng)了數(shù)萬名樂工，其中可列入史冊的音樂家有數(shù)百人。當時，蘇州已有“人間天堂”之說，在唐朝蘇州就出了五十名狀元。不難推測，在唐玄宗培養(yǎng)的音樂家中定有蘇州籍人士，他們將唐朝詩樂流傳至家鄉(xiāng)也是很自然的。

二則，起始音為全曲的最高音。

這一特點有利于笛的伴奏和吟唱，符合唐盛行奏樂用笛的傳統(tǒng)，此為唐朝詩樂的又一特征。在五首古曲中有四首的起始音均是該曲的最高音。從《中國古代歌曲七十首》中可知，七十首歌曲均為唐朝以后的宋、元、明、清所譜之曲，其中僅有一首宋朝的《黃鶯吟》的起始音為全曲最高音。由此可以推測：起始音為全曲最高音或許就是唐朝在長安所譜詩樂的一個重要特征。這與葉氏祖?zhèn)魑迨浊又杏腥椎钠鹗家魹樽罡咭艚^非巧合。

中國古代很早就重視音樂，據(jù)《晉書·律歷上》（卷十六）記載，晉代就有嚴格律數(shù)的管律，全套有十二支笛，各以十二律命名，以一音應一律，分別為“黃鐘之笛”“大呂之笛”等等。且在不設鐘磬的場合下，奏樂時根據(jù)這種特制的笛為弦樂器和歌唱家確定音調的高度。到了唐朝，由于發(fā)明了笛膜，笛的音色、音量有了飛躍，笛就成為室內音樂的主要伴奏樂器。

據(jù)唐《樂府雜錄》記載，唐開元年間宮廷女歌唱家永新造詣極高，有一次當她唱到激動人心的高潮時，為她伴奏的著名笛手李漠所用的笛子“曲終管裂”。唐詩的詩唱屬室內音樂，故唱詩者若用笛伴奏，只要聽笛試吹第一個音，就可知該曲的最高音。若此音過高，就可降調，反之亦然。

由此可知，把起始音安排在全曲的最高音是為了便于笛的伴奏和吟唱，此乃唐朝長安樂師對唐詩譜曲的一種約定，而非個別樂師獨特的設定。笛的吹奏在唐朝是十分流行的，從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一首即可見端倪。

再則，詩樂結構與唐古曲的對應。

以葉氏祖?zhèn)魈圃姽徘稐鳂蛞共础窞槔?，此曲為五聲徵調式，以詩人悲涼、憂郁的心情為主線，結合其余四音借長短變化的節(jié)奏和音符高低起落的變化組成旋律。其詩句及其聲調排列如下：

唐詩誦讀的要求是平聲長，仄聲短。由于律詩詩句中平聲字和仄聲字交錯排列，讀起來聲調高低間隔，悅耳動聽。第一句和第二句的平仄對立，即兩句在同一位置上的聲調相反，故讀后就有起落的感覺，第三、第四兩句同樣如此。還有第二、第三兩句中的二、四、六位置上的聲調均是“平、仄、平”，這在律詩中稱“相粘”，兩句讀后會有承上啟下的感覺，整首詩讀后就有“起承轉合”的音樂美感。

古曲的結構是四句體（復樂段），即兩個單樂段的四句體樂段。每個單樂段又分上、下兩句，這樣古曲共有四句，它對應著《楓橋夜泊》的四句詩?，F(xiàn)知唐詩古曲是按韻律譜曲的，故所譜平聲字和仄聲字的音長也不同。在每一句中平聲字的音長相應的比仄聲字的音長要長一點。由此可見，從吳中葉氏世代傳唱的三首唐詩樂中音的組成、設置以及調式和按唐詩韻律譜曲等特征的分析，便可推定這三首詩樂源于唐代音樂。

二、唐朝詩樂能傳承的緣由

一則，唐朝音樂文化發(fā)展迅速。

在唐玄宗身體力行地推動普及下，唐朝音樂得到極大的發(fā)展，百姓可在家隨笛吟唱，可參加佛教寺院廟會的誦經(jīng)活動，酒樓也時有詩歌的演唱。據(jù)薛用弱《集異記》卷二記載，唐開元年間，詩人王昌齡、高適、王之渙三人到旗亭（酒樓）飲酒，正好遇見十幾位歌妓應著樂師的演奏，飲酒唱詩，三位詩人即興聽唱打賭，比誰的詩唱得多就是誰勝的故事。

二則，唐朝經(jīng)濟繁榮，南北交流暢通。

唐朝經(jīng)濟的空前繁榮促進了南北經(jīng)濟、文化的交流。蘇州作為唐朝的賦稅漕糧重地，與京城長安之間在社會經(jīng)濟與文化藝術方面的頻繁交流更是歷史的必然。唐朝詩人白居易有詩曰：“人稠過楊府，坊鬧半長安?！碑敃r蘇州建城已有一千三百年的歷史，吳地文化隨著經(jīng)濟的繁榮非?；钴S，已有“天堂”的美稱，而江南的《吳歌》和北方的《西曲》同享盛名，隨著兩地的文化交流，長安的詩樂也廣為流傳。

再則，吳中葉氏家族的詩樂傳承。

葉氏八十二世孫葉夢得曾居現(xiàn)蘇州雙塔葉家弄。太湖中的東、西山是蘇州郊外的“世外桃源”，南宋時金兵入侵，不少達官貴人逃難于此。近千年的相對太平無事，當是葉氏祖?zhèn)魈瞥姌返靡源鄠髦两竦囊淮罂陀^條件。

葉夢得（1077—1148），南宋愛國詩人，號石林，官至左丞，戶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有《建康集》《石林詩》《石林燕語》等傳世著作。他忠誠愛國，要求子孫以詩書傳家，尤為推崇唐詩這一中華民族文學藝術的巔峰之作，并向子孫口授祖?zhèn)鞯奶圃姽徘鞒?。葉氏子孫不忘石林世澤，代代相傳，吟唱成風，學詩、唱詩、作詩是家族傳統(tǒng)。

七十七世孫葉逵至東山后，葉氏家族人丁興旺，子孫繁衍為二十四個分支。我先祖系葉夢得故居陸巷分支成員，他們不僅寒窗苦讀，還善于經(jīng)商，乃東山“鉆天洞庭”商幫成員，因此有充裕的經(jīng)濟為葉氏香火和文化的傳承提供可靠的保證?？滴跄觊g天下太平，他們去南京六合后又至蘇州楓橋經(jīng)商。由于經(jīng)營得法，盈利頗豐，于是在木瀆、光福、吳江等地買下大批田地。公元1860年，太平軍攻陷蘇州，楓橋毀于兵燹，葉氏子孫才至木瀆定居。

葉叔平是我的祖父（1870—1926），清光緒年間秀才，在家設私塾，收過不少學生，如嚴家淦幼年時曾隨祖父學過孟子。祖父還親自教三子四女讀書、作詩和唱詩，在滬經(jīng)商時認識康有為。康先生在1920年前曾來木瀆東街看望祖父，還一起游靈巖山，上?！渡陥蟆诽刈鲌蟮?。

葉慶堯（聘臣）是我的父親（1900—1986），國畫家，曾被畫家呂鳳子校長邀請至丹陽正則藝專任教。父親年輕時在家與嚴家淦相好，嚴先生退政后還牽記葉氏弟兄。解放前他天天唱唐詩，在家時教子女學《古文觀止》、唐詩和做絕句。

葉夢得家族流傳下來的幾首唐詩樂是靠一代一代的吟誦流傳下來的。唐朝詩人賀知章有詩為準“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我國自隋唐開始，科舉制度規(guī)定必考詩賦，受到仕民重視。姑蘇文化底蘊深厚，文人對唐詩吟唱尤為鐘情，真是詩不釋手曲不離口。由于葉氏姐弟年年唱、月月唱、天天唱，故在“幼學如漆”的年代，幾首唐朝詩樂和蘇州方言一樣，代代口傳。

改革開放后，蘇州市成立滄浪詩社，開展了詩詞吟唱活動，這才使我有了吟唱機會。2011年7月，陶老師向我提出“徵調式”的問題，我才發(fā)現(xiàn)“徵調式”是陜西民間音樂的遺傳基因。此為花費十年時間去學習、探索，弄清古曲真相，使葉氏姐弟埋在頭腦中的唐朝詩樂逐步發(fā)掘“出土”。目前僅傳承下來五首唐詩古曲，其中三首比較完整，可在網(wǎng)絡上查詢“葉氏家傳唐詩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