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外婆家度過,那里有我最美的記憶。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西溪。西溪村在山之下溪之畔,是一個簡樸而清麗的傳統(tǒng)村落。由路廊進村,走上一條河卵石鋪成的石子路,來到村子中段,步入一個臺門,迎面就是外婆家了。這里的房屋布局呈“回”字形,二層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圍成一周,中間空出一個接近正方形的“門堂”,各家各戶的屋檐相連相通,下雨天在此繞行一周幾乎淋不到雨水。朝南正中的一間是公用的堂屋,堂屋左邊是外婆家,右邊是本家的親屬。聽外公說這里發(fā)生過火災,這個“回”字形的房屋是災后重建的,所以,同村的人稱這里為“新屋里”。
新屋里住著十幾戶人家,大多數(shù)中青年男子的名字都是“起”字開頭。我舅舅說他們這一輩是“起”字輩,見到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人都要叫“娘舅”。我屈指一算,在這個村子里應該喊娘舅的有三十多人,郁悶的是,有兩個比我小一兩歲的小伙伴也是“起”字輩,這兩個調(diào)皮搗蛋的家伙經(jīng)常纏著要我叫“娘舅”。正月里,西溪祠堂做戲,戲文中外甥當皇帝,舅舅是大臣,上朝時舅舅和其他官員一起下跪喊“吾皇萬歲”。我由此得到靈感,就把起智、起杰這兩個排名墊底的“娘舅”叫來,讓他倆演大臣,我自己演皇帝,他們不配合,各自爭著要做皇帝,最后,我在“剪刀石子布”中勝出,確定“登基”。當我擺出架子喜滋滋地等候他倆喊“吾皇萬歲”時,他們竟然齊喊:“外甥吃屁”。話音一落,撒腿就跑,我又羞又惱馬上就追,起杰身后揚起的衣服被我抓住,我撲過去把他按倒在地,這小子不服輸還在喊“吃屁、吃屁”。氣得我火冒三丈,我立刻轉(zhuǎn)過身來,一屁股坐在他頭上,這家伙? ?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外甥打娘舅”的事被起杰母親知道了,她很生氣,怒氣沖沖來討說法,要我外婆燒“天光下飯”給起杰吃,以此消除晦氣,保佑他日長高夜長大,聰明伶俐考清華。由于理虧,外婆只能照辦,她在溪灘上用三塊大石頭支起鐵鍋,在天光之下燒了一小鍋白米飯。我和起杰站在溪灘吃了一碗“天光下飯”,又當著他母親的面,把外婆事先教我的那幾句“好話”說給他聽,這小子聽了我的幾句好話,很快就與我和好了。起杰母親好像還沒有解氣,牽著兒子的手對我說:“叫不叫娘舅由你,反正輩分就是比你高。”
雖然“皇帝”沒有演成,但我由此得到一個霸氣的稱呼——“外甥王”。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覺的時間,我都在外面“帶班”。在家吃飯時,小伙伴已經(jīng)在飯桌邊等我了,我往米飯中倒入一些菜湯,用筷子攪拌幾下快速下肚,手背往嘴邊一抹又出門了……
小學最后一個學年的期初,老師來“家訪”,見我房間里打理得有模有樣的,就說這個學期讓我當勞動委員。老師剛走出家門,外婆立刻對我說:“勞動委員是做‘吃力生活的,你不要當,要當就當‘管讀書的干部(我推斷是學習委員)?!蔽铱陬^答應,心里已經(jīng)接受“做吃力生活”了。期中考試之后,學?!盁堥g”柴火不足,我向老師提議,組織我們畢業(yè)班的男同學上山砍柴,為母校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當老師在課堂上提起這個設想時,同學們都說上山砍柴是平常事,希望老師盡快安排我們出去砍柴。
第二天早上,教室里鬧哄哄的,同學們穿著各式各樣的“勞動服”,課桌上擺著一把把砍柴刀,墻上靠著一根根尖頭杠……進入山林里,按照兩人一組分散開砍柴,大家都不愿和“起智娘舅”一起,老師見他和我關系相對較好,就把我倆“拉郎配”。起智拍著我的肩膀,趾高氣揚地說:“外甥王,你和我一起,根本不用砍柴,你娘舅——我,爬上一株樹把樹枝砍下來就夠你挑一擔了?!?/p>
“我是勞動委員,我上去砍,你在下面撿?!蔽野巡竦断翟谘g,快速來到一株大樹下。由于地面與樹杈之間是光禿禿的樹干且偏高,我手抓腳蹬雙腿擦脫皮了還是沒有爬上樹。
“算了吧,你爬不上的,還是我來吧。”起智嬉皮笑臉地說。我朝他看了一眼,隨口說:“今天回去,老師肯定要我們寫一篇很長的‘砍柴作文,你幫我弄上樹,我?guī)湍銓懽魑?。?/p>
“好,你寫在草稿紙上給我,我抄上去,記住,保密!”
起智在樹腳蹲下去,讓我雙手抱住樹身,雙腳踩在他肩膀上,他再慢慢站立起來,我伸手剛好能抓住最低的那一根樹枝,便使勁爬了上去。我站在樹杈上,一手抓住高處的粗枝,一手砍周圍的樹枝,雖然是三腳貓功夫也能把樹枝一一砍下來。準備下樹時,我感覺擦傷的腿腳隱隱作痛,就把柴刀扔落地,爬到最低的樹杈處坐下,把系在腰間的刀架繩解下來綁在兩腳之間,手抱樹干讓腳上的繩子與樹干接觸,盡量減少雙腿與樹身的摩擦,連爬帶滑終于下到地面。
“看我的,我來玩?zhèn)€‘飄移給你看看?!痹挳?,只見起智伸出手掌“呸呸”左右各吐一口唾沫,手腳如同自帶磁性一點都不打滑,很快就爬到樹頂。緊接著,他又把手攀在旁邊這株樹的一根粗枝上,一下子雙腳凌空又隨即踩了上去,像松鼠一樣快速完成兩株樹之間的“飄移”動作。隨著“嘣嘣嘣”“咔咔咔”的砍動聲,樹枝“嗖嗖嗖”地落下來……
很意外,這次大型的“勞動課”,老師竟然沒有要求我們寫作文,起智就把我上樹下樹的“丑態(tài)”編排出來,還說我不配當勞動委員。對此,我沒有恨意,一直記得“起智娘舅”甘當人梯助我上樹的情景,他爬樹、飄移、砍樹枝的“絕技”令人佩服。我外婆得知我做勞動委員,又和起智這個調(diào)皮搗蛋的“壞人”為伴,她很生氣,要我“辭職”,可我愿意為班級服務,老師和同學也認同我,我這個勞動委員還是做到小學畢業(yè)。
成年后,我在外地上學、工作、定居。西溪村外婆家與我漸行漸遠。后來,聽說和我一起吃過“天光下飯”的“起杰娘舅”做工程發(fā)財了,一起砍柴的“起智娘舅”在教育局工作,村口那條沙土公路拓寬成柏油馬路了,村里的祠堂改成文化禮堂……
這些年,來自故鄉(xiāng)的每一個信息,我都仔細地記在內(nèi)心深處。無論走到哪里,總會想起故鄉(xiāng),憶起昔日的美好,西溪村外婆家就是其中最美的記憶。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碑斘一氐交隊繅衾@的故鄉(xiāng)時,想必村子里的煙火味依舊,親友依然喚我的小名,我還可以與發(fā)小、親人、左鄰右舍再續(xù)人生的美好時光……
作者簡介:柯晨旭,男,浙江臺州人。作品散見于《海中洲》《青年文學家》《湖州晚報》、學習強國、冬歌文苑、臺州日報APP等報刊和平臺。
(責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