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北方，有一座被稱為鶴城的美麗城市——齊齊哈爾，城市的東南是舉世聞名的扎龍濕地。二十多年來，我和這片濕地以及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鳥都已結(jié)成了朋友。這里的一切，也早已經(jīng)融入了我的血液和生命，而我要講述的丹頂鶴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

那時候，在一年的大部分時節(jié)里，保護區(qū)內(nèi)的丹頂鶴都會離群索居。它們基本上以家庭為單位，生活在自己的領地內(nèi)。而每當10月來臨，北風開始呼嘯的時候，野生種群便紛紛向南遷徙，真正的冬天就到來了。

此時，受到人類投食的庇護、在野外生存但從小由保護區(qū)繁育長大的鶴群并不遷徙，而是聚集在一起取暖，共同抵御冬日的嚴寒。

在這個人工繁育的鶴群之中，生活著一對恩愛夫妻。雄鶴俊美高大、風度翩翩；雌鶴溫柔嫻靜、靈秀嬌巧。兩只鶴總是形影不離地生活在一起。與大多數(shù)人工繁育的丹頂鶴不同，在它們的腿部看不到一點環(huán)志的痕跡。然而，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卻總是能一眼辨認出這對“鶴中典范”。

一年早春3月的一個下午，夢鶴獨自回到它和云鶴經(jīng)常一起生活的至愛島，島上的殘雪尚未消融，破敗的蘆葦在風中搖晃著，顯出無盡的蒼涼之感。它站在島上的最高處，眺望遠方，昂首拼命地呼叫。聲聲凄厲悲傷，陣陣近乎哀嚎。

我心里咯噔一下，云鶴可能出事了……我一邊觀察一邊快速移動腳步跟蹤拍攝，見此情景，感同身受，內(nèi)心十分酸楚、悲痛。

得不到回應的夢鶴，獨自沖上云天，搜索著遠方的信息。它邊飛邊叫，聲聲泣血般的呼喚，在天地間久久回蕩……不一會兒，它又降低飛行高度，仔細尋覓著地面的動靜。

已經(jīng)獨立生活的孩子們，在聽到爸爸非同尋常的呼叫聲后，也急忙飛了回來。這時它們才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夢鶴，它們親愛的媽媽不見了。在夢鶴的帶領下，父子仨騰空而起，邊飛邊大聲地鳴叫，空曠的扎龍濕地上空，響徹著三只丹頂鶴此起彼伏的聲聲呼喚。

我的心情與夢鶴一樣焦急，駕駛著不合時宜的轎車，一邊追蹤拍攝，一邊加入到尋找的行列。然而，穿行于蘆葦蕩深處，駕車的速度哪里趕得上飛行的翅膀?；囊捌閸珉y行，我只好低速行駛，不一會兒汽車發(fā)動機的溫度就超過了正常工作的范圍，連排氣管也刮丟了，最后終于陷在雪地里一動不動。我只好丟下汽車，扛起照相設備，氣喘吁吁地在雪地里艱難前行。

再次降落到至愛島上的夢鶴依舊癡癡地向遠方眺望著。這時一位和我一樣常來拍鶴的朋友湊上前去和它嬉戲。平日里樂于呼應的夢鶴，此時卻悲憤地突然躍起，對這位不知體諒它的“朋友”進行了攻擊。我知道，此時夢鶴已經(jīng)難以控制它的悲傷了。

心情沒有得到平復的夢鶴，看到我停在島旁的轎車，便走過來迎接。此時的我倆，早已忘記了彼此身份的不同，如同親人相見一般，彼此理解對方內(nèi)心的無助與悲傷。片刻過后，它強打起精神，踉蹌著腳步走進雪地，低下頭開始一口一口地吞雪充饑……

知道夢鶴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我急忙跑去車里拿來準備好的小魚?？吹饺鲈谙生Q湖冰面上的小魚，群鶴爭相跑來享用美食，唯有夢鶴視而不見。它遠離鶴群，形單影只地向遠方眺望，向著就要沒入地平線的夕陽發(fā)出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云鶴的消息。就在夢鶴為尋找愛妻而悲傷焦灼之際，對夢鶴愛慕已久的梅鶴見它已獨身，便跟蹤而至，整日在它身邊飛來飛去，大膽求愛。

夢鶴對這一切表現(xiàn)得極為冷漠，但梅鶴卻非常執(zhí)著，一連好多天追逐夢鶴。夢鶴依舊對它視而不見，繼續(xù)嘶鳴，苦苦找尋愛妻云鶴……

就這樣，夢鶴不眠不休，夜以繼日地哀鳴哭喊，飛過任何一個有過它們共同記憶的地方，尋找著失蹤的愛妻。有時它心神不定，叫著叫著就忽然飛起；飛到新的地方又繼續(xù)哀鳴，凄慘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久久回蕩。

此時此刻，夢鶴的心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經(jīng)過二十幾天的跋涉與尋找，我最終發(fā)現(xiàn)了云鶴的蹤跡。不幸的是，找到它時，昔日美麗的云鶴只剩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骨，頭連著脖子被甩在不遠處。它已經(jīng)遇害了。

依我的判斷，它是被豹貓，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山貍子所害。盡管我的內(nèi)心早有預感，可是當真的看到云鶴殘破的尸骨時，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奪眶而出……

時間一天天過去，早春的保護區(qū)，冰雪開始漸漸消融。一對對情侶互訴衷腸，對舞歡歌……夢鶴在一旁冷眼觀望，心生悲涼，看著看著不由得背過身去，神情更加落寞沮喪。

從春到夏，夢鶴獨自守在它和妻子曾經(jīng)的領地上，用泣血般的深情時刻盼望云鶴能夠歸來。有時它張開雙翼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呆呆地凝視著遠方，似乎隨時準備擁抱歸來的愛妻。

一遇到空中有鶴飛過，它就仰天哀鳴，凄厲的叫聲中透著嘶啞和無盡的哀傷，而這巨大的哀傷也使夢鶴原本清澈的眼眸失去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