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鴻
品讀蘇滄桑散文集《紙上》的日子里,眼前時不時劃過一個個畫面。
一個個畫面,組合而成的是一個傳統(tǒng)中國。這恰如作者在自序中所期待的,她期待未來的人能“從中觸摸到一雙雙人民的手,聽到更接近天空或大地的聲音,看到始終縈繞在人類文明之河上古老而豐盈的元氣”。
古老而豐盈的元氣從何而來?從站在時代邊緣的一群人身上而來。相對于喧囂的,他們是沉默的;相較于焦躁的,他們是沉靜的;相較于志存高遠的,他們是內斂自守的。
他們是誰?他們是養(yǎng)蠶的、造紙的、唱戲的、種茶的、養(yǎng)蜂的、釀酒的、劃船的。徐師傅最痛的是肩膀和腰,因為撈紙用不得蠻力,非用巧勁不可,“抄得輕,紙?zhí)?,抄得太重,紙又會嫌厚。”一站得十多個小時,一抬臂二十公斤——賽菊她們穿著戲服捂?zhèn)€大半天是常有的事,半年的時間里只要有戲的日子,天天都是如此。
他們是辛苦的,也是細致的。黃建春的炒茶很講究?!暗谝徊角噱伒幕鸷?、第二步回潮的時間、第三步輝鍋的火候,都掌握得無比精確。”這樣炒完還不行,得過一周退火之后才好喝。伊海伯的釀酒從浸米開始,一步都錯不得,如此再在糯米發(fā)酵后,把它們灌到五只巨型釀罐里,過了三四十日,酒水先是豆青色,再變成琥珀色,最好的是變成金黃色。
因為專注于對細節(jié)的打理,因為受苦受累常達到身體的極限,故而快不得,歸根到底他們做的是慢條斯理之事。他們也不想快,他們慣于慢、熟悉慢、享受慢。
慢是表相,靜是心相。如同蘇滄桑寫周小通的,“和蜜蜂在一起,和大地河流在一起,和‘甜蜜的事業(yè)在一起,他從不孤單”。更如她寫靈江伯時說的,“他只管把酒做好,他自己吃著有數(shù),好酒,總有人要的”。他們只專注于手中的活、心中的念,此外無它。守著自己的一片天地,就是最大的快活。
他們收獲了快活,也活出了自己心中的精彩,而非眾人眼中的精彩。這既是黃建春“不倒自己的牌子”,亦是賽菊的“演給自己的心看”。先有自我的沉浸、癡迷、陶醉,而后才有生活的精彩與生命的充實,因此活兒再苦再累,皆能熬得住、扛得了。
是他們的存在,讓冥頑不靈、一意孤行、執(zhí)迷不悟、螳臂當車這類詞匯在現(xiàn)代語境中多了一個令人稱奇的注腳。在現(xiàn)代生活的滾滾浪潮中,這些畫面因為特立獨行而充滿多元的解讀可能。獨特性與豐富性兼具,為讀者敞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
然而不得不正視的是,這些畫面是不為多數(shù)現(xiàn)代人認可的,甚至將之視為落伍、腐朽,乃至應該被拋棄的舊物。這種態(tài)度在無形之中,擠壓著本就被邊緣化的人與物的生存空間。
對蘇滄桑來講,《紙上》的寫作是對傳統(tǒng)中國的遙遙致敬。此番寫作的來源,是她對日常生活的眺望與突圍。故而,也是她對自我個體生命的細細梳理?!拔沂且恢簧詈5呢?,龜縮在硬殼之中,常想探出觸手,去刺探另一種具有強烈陌生感的人生,眺望生命的另一種可能性。比如去草原養(yǎng)蜂,去戲班演戲,冬釀時節(jié)赤足蹚過酒作坊地面的積水,像祖先一樣出海打魚?!?/p>
顯然,蘇滄桑正是她本人打量的對象之一。也就是說,在《紙上》這本書里,作者和她筆下的人們處在平等的位置上,未有高低之別。她的鄭重扮相與上臺清唱,她的對書中人物的牽腸掛肚,她的想盡各種方法的融入那些既累且細更慢的生命里。她雖是書寫者,卻不是疏遠的、隔閡的、冷漠的抑或高高在上的。
這樣的作品不是三五天走馬觀花似的采風可以寫成。換言之,心急寫不出動人的篇幅。作為讀者的我們,不妨也放慢閱讀速度,體會作者和書中人的靜與慢。
一部飯桌上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
作者:薛林榮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3月
書店是城市的審美底色
作者:綠茶
出版社:上海三聯(lián)書店
出版時間:202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