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jīng)》雜志聯(lián)合“巨浪視線”,推出系列影像專題視頻節(jié)目——光刻。通過訪談回顧攝影家們的創(chuàng)作與經(jīng)歷,再現(xiàn)他們鏡頭下的高光時刻。本期特邀主持人為世界華人攝影聯(lián)盟主席王苗,對話嘉賓為著名攝影家解海龍。
2017年9月10日, 解海龍一行在四川布托縣哈布洛哈村(麻風病人集中生活區(qū))進行拍攝。攝影/ 王智敏
訪談/王苗
王苗:海龍,咱倆可是老熟人了。
解海龍:是啊,今兒跟您一塊聊聊天。
王苗:咱這一幫人一塊出去,向大家介紹的時候,從來都是“這是拍《大眼睛》的那攝影師”。
解海龍:是,你們老把我往前推。
王苗:一說《大眼睛》,全國人民都知道呀。
解海龍:我有一篇文章就是說“請別再提 大眼睛 ”,那段時間經(jīng)常有人對我說,你一輩子干成這么一件事,足矣。我聽了心里特別溫暖。也有一些人說你不能就吃這一張,你這一輩子“吃孩子啊”……我聽了心里挺不舒服的,趕緊跟大家說別再提“大眼睛”了,我要歸零,我就是一個業(yè)余攝影愛好者。
我這一輩子從接觸相機到現(xiàn)在也有50多年了,從業(yè)余到半專業(yè),在崇文區(qū)文化館工作時就屬于半業(yè)余半專業(yè)。然后到了報社就算是專業(yè)了,再后來調到攝影家協(xié)會,又屬于半專業(yè)半業(yè)余了,那地方叫文化管理,不鼓勵你去拍照片。
王苗:你拍希望工程《大眼睛》的時候,是在文化館還是到了《中國青年報》?
解海龍:現(xiàn)在都說《中國青年報》攝影記者解海龍,在20世紀80年代末……其實那時候我還在文化館。
1976 年,“四五運動”時的天安門廣場。攝影/王苗
王苗:怎么想起來去拍這個呢?
解海龍:要說我學攝影,還真的是受你們“四月影會”那些人的影響。那時我從部隊退伍回到工廠,算是業(yè)余愛好者。
王苗:我知道你在海軍,潛艇上的?
解海龍:不是,就是水雷兵。回到工廠后,我就決定還是要把攝影學好,但又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學習的榜樣。
王苗:什么資料都看不見。
解海龍:看不見。我們這波人上學就沒有上過幾年,初中二年級都沒上完。
王苗:咱倆是同年的,那你應該是老初二。
解海龍:老初二。
王苗:我是老初三,我比你高一屆。
解海龍:那您6歲半上的學。
王苗:對,我上得早。咱倆都是1951年的,趕上文革了。
解海龍:那時候“批林批孔”,天天喊口號,后來到了1976年1月,周恩來去世了,十里長街送總理。那時感覺很壓抑,廠里天天讓我們拿一根棍子保護自己的工廠,你剛要拿相機,“別動”!上面有規(guī)定,這是廠里的,不許動。就這樣,我干脆練起了快板書,弄了一錄音機對著練,天天用快板“批林批孔”。
到了3月底,大家都說有人在天安門悼念周總理,我離廣場只有2.5公里。
王苗:這么近。
解海龍:我在崇文門,我往天安門跑了兩趟,眼瞅著人多了起來,還有人舉著北重的那個大花圈,鋼焊的。
王苗:你那會兒照成相了嗎?
解海龍:我沒有相機,看著那些拿相機的人我著急??!廣場上得有十幾萬人,但是有相機的人不到幾十個。
王苗:我那時在故宮里工作,我就拿著照相機……
解海龍:你就在那兒開始拍了吧。沒有相機怎么辦?我就抄詩詞,天天抄,回來后就想要是自己有個相機該多好。
王苗:我可聽說你的第一臺相機是你賣血買的。
解海龍:我就是因為在1979年看了你們拍的片子,被震驚到了,原來攝影竟然有這么大的魅力。那時候就天天打聽,知道您,王志平、王立平、李曉斌、羅小韻、吳鵬、金伯宏,還有李英杰、呂小中他們。后來我就聽說“四月影會”在中山公園里面辦展覽,我記得是3分的門票。
王苗:對,3分錢。
解海龍:其中1分錢是給“四月影會”作為經(jīng)費的,在不到100平方米的小地方,人頭攢動,大家都瞪著眼睛,特別嚴峻的眼神,恨不得貼著照片去看。
回來我就跟別人講,我說你們快去看吧,那個展覽太震撼了。并開始琢磨自己真得有個相機。
那年是1979年,我的孩子剛1歲。我對媳婦兒說看看哪些不用的東西,把它賣了。她說有什么可賣的呢?我看了看說有一塊手表,把它賣了吧。
她說干嘛?我說我想買個相機,她說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這個時候誰買相機啊?買電視機多棒,買一電視機全院的人都能看。我說那個展覽太感人了,她說你還等著以后再來一個“四五運動”?
王苗:您夫人真聰明。
解海龍:她說這一陣過去了,可能一切都正規(guī)了,你拍不了這個。突然間我腦子一轉,我說咱孩子將來也得有個相冊,從小到大,一歲一張,給孩子做個紀念也好啊。這時她突然問,你給孩子拍,我呢?我一聽,有戲,我說那當然也給你拍,就這樣她同意了。
補發(fā)工資和賣手表的錢湊在一起,買了一臺海鷗203,買完后天天拍,每天拍完了就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沖洗放,想著弄一大影集給媳婦兒看。
王苗:你這些寶貝現(xiàn)在都在?
解海龍:都在。
王苗:挺珍貴的。
每天當夜幕降臨,來自四面八方的年輕人聚集在職工業(yè)余學校,補習文化知識。攝影/ 解海龍
解海龍:后來發(fā)現(xiàn)人家的片子都特實,我的片子怎么四面都虛,有人說你這鏡頭不行,放大機也不平,怎么也得買個像樣的。
我一有空就去東單三洋信托商店,蹲在玻璃柜前看那放大機。兩個售貨員嘀咕:“又來了,甭理他,他沒錢”,我瞪他們一眼,心想早晚我得把這放大機拿回家。
有一天路過東單,看見有人排長隊,我走過去問,“你們這兒干嘛呢?”他們說“獻血”,我問“給錢嗎”?他說“義務獻血不給錢”。
后來我又問“不給點補助”?旁邊一個小伙子說:“我聽說給22塊5,還給三天假,可以拿那個錢買點雞蛋,買點糖,回去補補身體”。我一聽趕緊跟他商量,我說我替你獻,你休三天假,你領到錢再給我。
就這樣,我替他獻了,那小伙子是半導體器件三廠的,我是十廠的,算是一個系統(tǒng)。他休完假回來,給我打電話說:“錢領到了,沒想到,同仁醫(yī)院給了22塊5,我們單位還獎勵了50塊,我覺得自個收起來不合適,我把這錢都給你吧”。
王苗:這小伙子真不錯。
解海龍:現(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的人太實在了,他把這72塊5全給我了。
我拿著這筆錢,湊齊了75塊,跑到商店把放大機拉回了家……
本想瞞天過海,媳婦兒說“你別編了”,我也只好承認自己獻血了,她說“你喜歡我們不反對,但是你別瞞著”。我說“我保證每個月拿出作品來”,然后我天天給她拍給她洗,也給兒子拍,他們也挺高興。
拍了三個月,有人就說了,你這老給自己家人拍,這叫紀念照,不叫作品,你得給人家拍。我恍然大悟,拿著相機開始拍人家媳婦兒去了……
王苗:這挺逗的。
解海龍:沒多長時間,我開始發(fā)表作品,第一張作品是賀延光幫我登在《北京青年報》的,標題叫“這里夜幕靜悄悄”,反映業(yè)余培訓教室場景的。
王苗:這個我有印象。
解海龍:那個時候我愛看《大眾攝影》,一到發(fā)行日就跑去報攤等著,買完就通讀一遍,自己拍的也往那上面投稿。
我發(fā)現(xiàn)離生活越近的那些東西特別有趣,覺出中國的春天真的來了,拿起相機表現(xiàn)生活,一定要記錄這個新的歷史時期。
王苗:我知道你們當年成立了“廣角攝影學會”,聚集了一大幫子人。
解海龍:我們簡稱“廣角”,基本上都是業(yè)余的。
王苗:反正都是愛好攝影的人。
解海龍:有電氣焊工人,有文化公司賣書的,我是器件廠的,崔新華是生物制品研究所的。
王苗:但都是老北京,而且都在南城是嗎?
解海龍:都是老北京,也不全在南城。“廣角”它有一個宗旨:廣泛的角度歌頌人民和祖國;廣泛的角度反映現(xiàn)實的生活。就是說要把鏡頭對準現(xiàn)實生活,所以我們那幫人天天拍的都是胡同里、工廠里的一些事,社會街頭的事。
王苗:我知道(劉)占崑也是你們那兒的。
解海龍:占崑是,他還是我們“六友攝影小組”的一員,他原本是六建公司的油漆工。
王苗:后來成為大名鼎鼎的體育攝影記者、時尚攝影師。
解海龍:對,他也是鉚足了一股子勁兒,想要學出來。我們當時在工廠里都很優(yōu)秀,一心想學一門本領,都說三十而立,如果什么都不會,一輩子就完了。
王苗:所以說都愛上攝影了。
解海龍:“廣角”那時候給我們的幫助特別特別大,賀延光也是“廣角”的。
王苗: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因素,碰上了這么一個偉大的時代。
解海龍:我們這批人要說起來就是因為趕上好時代。雖然現(xiàn)在也不能說拍不出片子來,但每個時期都有每個時期的特點,有人說我們若是趕上抗美援朝、趕上解放戰(zhàn)爭時期該多棒,其實不是那么回事,只要你把鏡頭對準自己的那個時代,留下真實的片子,就足夠了。
為什么我們特別喜歡“四月影會”那些片子,包括跟我們比較遠的羅小韻、李曉斌,雖說我們這些人未必入他們法眼,但我們確實是特別信服他們,畢竟他們是我們的老師,是我們的前輩。
王苗:不應該那么說,其實現(xiàn)在回過頭來再看我們那個時代的某些作品,自己都覺得有點稚嫩、可笑。
咱們說回來,你是怎么走向拍希望工程這個重大題材的?
解海龍:1984年國慶,我有三張作品獲獎,我突然感覺到,獲獎它是有規(guī)律、有技巧的,首先內容是第一位,主題要鮮明,再加上技術上用得好,比如說用光、構圖、景深、色彩、影調、瞬間等等。
王苗:關鍵是題材。
解海龍:形式是為內容服務的,攝影是獨立的觀察、思考、創(chuàng)作,最后起名字都是獨立的,然后再傳播出去。它不是逛廟會,也不是趕集,現(xiàn)在有點亂騰,會出現(xiàn)成百上千的人都拿著相機去拍同一個事。
在我得了三四百個獎杯、獎狀的時候,我把文化館的劉加瑞老師請我們家去了,我說您能不能推薦我去報社工作?他說我給你推薦《人民日報》海外版吧,許涿在那兒。等找到許涿,他看了看說“不好辦,因為你是工廠的,你要是干部,我們就要了”。
后來我又找到《大眾電影》,也因為我所屬單位是集體所有制,沒有調成。
王苗:有這個問題。
解海龍:回來后,劉老師上我們家,我說您看我這些片子都得了獎,本想讓他表揚我?guī)拙洌闹浪f“你恐怕不太適合搞攝影”。
王苗:得了三四百個獎,還不適合?
解海龍:他說:“你得獎固然多,但是你沒有抓到一個根本的問題,你不覺得你得的這些獎都有點俗套嗎?什么吹泡泡、撿垃圾,也能得獎,這都是五講四美三熱愛,就跟圖解、刷標語沒什么兩樣。攝影是什么?攝影是獨立反映一種思想,你把你內心深處對社會的感悟拿出來讓別人看看,能不能跟你形成共識。你的這些片子都太平了,送你一句話——凡是甜甜美美的,都是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給你幾本書好好看看?!?/p>
王苗:你這老師真有水平。
解海龍:他給我拿了幾本書,還介紹了作者是哪個國家的,拍攝的題材是想告訴讀者什么……
我把他說的這番話,聽到心里去了。此后,我跑到國子監(jiān)里的圖書館,辦了圖書證,每個禮拜天都去讀書,看著看著我就看到社會上關注的一些現(xiàn)象和問題,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關注兒童了。
1988年,我的孩子10歲了,在我接送孩子時,發(fā)現(xiàn)很多班級里都有不少胖墩墩的孩子。有一天,我跟老師說:“老師,散操以后,您給我點時間,我要拍張照片?!崩蠋熤牢沂菍W生家長,愉快地答應了。
散操后,我跟孩子們說咱們踢一會球吧,這幫孩子跑不動,追不上……等我跟他們混熟了,我說:“好了好了,都過來,我給你們拍張照片?!?/p>
這些胖墩兒互相一看都會意地笑了,我趕緊拍了下來。我給這張照片寫的圖片說明是:“ 笑在寶貝臉上,憂在父母心中 ,在北京法華寺小學的四個班級里,竟有這么多小胖子,他們當中最小的7歲半,體重42公斤,最大的10歲,體重56公斤,像這樣發(fā)育不正常的小胖子,全國知多少?”
老師說令人喜不如令人思,這個問題家長、老師和社會都要關注,關心孩子的健康。這張照片剛一發(fā)表,沈延太就把片子拿走了,刊登在《中國婦女》英文版上。后來又被日本媒體轉載了,還給我寄來了書。
原來攝影作品要反映社會問題。我記得電影《紅樓夢》里,林黛玉要死了,這邊賈寶玉要結婚,那種反差對比,戲劇性突出。你看,孩子們這么胖,你讓他們都皺著眉頭也不好看,反而不如抓拍他們笑的瞬間,他們是無憂無慮的,但是憂在父母心中。
王苗:這就給了你啟發(fā)。
解海龍:這片子不屬于那種影調、色彩、構圖、形式感特強的,但是它說的是一個事兒。
王苗:能夠提出問題,解決問題。
1978年底,小崗村生產(chǎn)隊農(nóng)民偷偷開“黑會”,實行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包干,口號為“交足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由此拉開了中國農(nóng)業(yè)改革的序幕。攝影/汪強
1980年春,在外逃荒的鳳陽縣小溪流河農(nóng)民在火車站乘車返鄉(xiāng)準備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攝影/汪強
解海龍:提出問題,讓大家關注這個問題。
再后來出現(xiàn)兩個人對我觸動也很大。一個是徐勇,也是“廣角”的會員,他推出了一系列胡同的片子。
王苗:北京胡同。
解海龍:他說北京的胡同如果不去記錄,將來就全沒了,全拆光了,這是在給國家留下檔案啊。
另一個人就是記錄安徽鳳陽小崗村的汪強,他比我還小幾歲,是當?shù)氐囊粋€攝影愛好者。他拿著一摞照片到北京來找我,我當時在文化館。他說早就知道您,經(jīng)??匆娔淖髌?,說我有一堆片子請您給看看,指導指導。
我說我也不太懂,但像你這片子哪張都發(fā)表不了,畫面不美,影調也不講究,片子是給人看的,你得尊重作品,尊重自己。
他說我的作品就是記錄我們小崗村的,我從70年代就拍,拍了十年了,拍了村民要飯的,拍了大包干、按手印等等。我一聽興趣就來了,我說你這事大了,我們給你辦展覽。
他問多少錢呢?我說我不要你錢,而且我再跟我們攝影組的兩個人說一下,叫他們一塊幫著你。我們三個人,崔新華負責編前言,發(fā)請柬,張左負責洗照片,放大,布展,我負責聯(lián)絡,邀請嘉賓來看,搞外聯(lián)。
汪強聽了特別興奮,回家買了三個墨鏡作為禮品,他說他們那兒出墨鏡,也沒別的,給你們仨留個紀念。
王苗:那個時候戴墨鏡很時髦的。
解海龍:我們一起就把這展覽給布置起來了,沒想到開幕那天,萬里來了,溫家寶來了,還有扶貧辦的項南也來了。
后來我才知道,萬里當過安徽省委書記,在安徽鳳陽推行大包干的路子,逐漸過渡到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那時候還不敢在全國鋪開,得先試點。而這個叫汪強的小伙子一直在記錄小崗村的變化。
王苗:真的不容易。
解海龍:汪強的題目叫“汪強十年說鳳陽”。他用影像給大家說鳳陽。
王苗:這小伙子現(xiàn)在怎么樣?
解海龍:后來他就出名了,在北京辦了大型展覽,數(shù)十家全國大報刊發(fā),《人民日報》發(fā)了整版。崔永元也在《實話實說》里采訪了他。
王苗:那也有你們的功勞,是你們把他推出來的。
解海龍:算是我們幫了他一把吧。
王苗:但是對你也有啟發(fā)。
解海龍:一下子給我啟發(fā)了,不是說你跑完全國就是攝影家了。
王苗:不是一定要上西藏、上新疆……
解海龍:比如汪強他就是堅持十年扎根小崗村,挨家挨戶進去,把各個歷史階段拍下來,到后來那些要飯的村民全回來了,而且還辦起了敬老院、托兒所、學校,小崗村成為農(nóng)村改革的一個標桿。
原來攝影不一定要行萬里路,但一定要讀書,在自己熟悉、方便的那塊地方同樣能有收獲。我喜歡一句話,就是“十里之內必有大片”,所謂的大片就是你能找到你的關注點,然后去你力所能及的地方拍攝。
王苗:是的,拍熟悉和關注的。
解海龍:雖然知道了這個道理,但一時還找不到主題。有一天偶然看了一本關于教育問題的書,感覺到教育是個大問題。為什么中國在上世紀80年代還這么窮?整個國民素質還比較低,10億中國人中竟然有2億人是文盲。
盡管國家在教育方面投入的資金是很大的,但配置到各個地方依舊是杯水車薪,尤其是農(nóng)村,一個孩子一年下來都分不到10塊錢,有的地方連老師的工資都不夠,粉筆都買不起,更別說電燈,有的學校即使有拉電線有電燈泡,但卻買不起電。
一系列的事,我就開始找根源,這里面有地理環(huán)境的問題,西部就是不如東部,山區(qū)、老區(qū)、國家級貧困縣更艱難。還有一些地區(qū)存在嚴重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問題,男孩兒上學,女孩兒不上。人均收入就更甭提了,人均年收入都到不了500塊錢。
王苗:這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時候中國的農(nóng)村真的非常貧困。等于你從那時開始關注扶貧、關注農(nóng)村教育了。
解海龍:我就天天關注這些事。
王苗:然后去找拍希望工程了?
解海龍:那個時候還沒有希望工程。1986年“兩會”,頒布了義務教育法,不上學就犯法了?我不太懂。后來說“對,如果你的孩子到上學的年齡不上學,那家長犯法”。
王苗:1986年。
解海龍:看來要動真格的了,國家在這個方面立法了。
如果學校不讓殘疾孩子上學,那就告它,校長就會被問責。所以我一看,中國有希望了,然后又看了好多書,想知道中國到底哪些地方有讀書難的問題。
王苗:大別山區(qū)?!
解海龍:我想中國的攝影史離不開中國革命史,革命老區(qū)留下好多影像,你看大別山、鄂豫皖、晉察冀、沂蒙山區(qū),凡是這些地方都有故事,而且這些地方都是貧困區(qū)。
我買了張地圖,往墻上一掛,先了解哪些地方是貧困縣。那時中國有2850個縣,其中有400個縣是省級或國家級貧困縣,特別貧困縣有300個。
就這樣我確定了自己的題目——20世紀末中國農(nóng)村基礎教育現(xiàn)狀考察紀實。然后我就去了河北、陜北、浙江等地。
時間來到1989年,一位老同志曾對我說:“海龍,不要光拍貧困的,要客觀反映,真實才是生命,好的要拍,差一點的也要拍,這樣你才能如實地提供一些檔案?!蔽艺f“我明白了”。老同志是在點撥我千萬別專拍不好的。
后來,我去了華東師范大學,也去了深圳的一些學校,但始終感覺自己沒有那精力,也沒那錢,我是自費拍攝,老去大城市,住宿費都花不起,我說那些片子有人拍,我更想拍農(nóng)村里渴望讀書的孩子。
1991年5月,山東省平邑縣。毛可鳳同學功課很好,可一到繳學雜費全家便犯了愁。攝影/解海龍
1994 年4月,安徽省臨泉縣城關鎮(zhèn)劉老廟村的劉小環(huán)(11歲)為了能上學,去窯廠背磚坯賺錢。攝影/解海龍
王苗:這個時候慢慢地明確了方向。
解海龍:別人下海了,我卻鉆大山里去了。
王苗:人家奔廣東去了。
解海龍:我在地圖上畫了40個圈,大別山區(qū)的6個縣,包括湖北的羅田和紅安,河南的新縣和商城,安徽的金寨縣和六安。
王苗:“大眼睛”就是在金寨拍的。
解海龍:對,安徽金寨。我之所以瞄準大別山,就因為我看了很多的歷史故事,比如劉鄧大軍在大別山,比如老百姓怎么支持革命等等。
王苗:那個地方真是革命老區(qū)。
解海龍:如果老區(qū)先烈們的子孫后代,現(xiàn)在連學都上不了,那我們真是愧對先烈,所以我就想著去看看他們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當我走進大別山的時候,我真的就看到了一個80多歲的老奶奶,她是老紅軍的遺孀,帶著10歲的孫子,在河邊拿著錘子砸鵝卵石,她說砸碎后,有人就拿車拉走鋪路去,一天能砸?guī)资畟€鵝卵石。真的是一分一分地掙,給孩子掙上學的錢,看著看著,我眼淚就下來了。
王苗:老區(qū)人民真不容易。
解海龍:我想我們這個國家不能對不起那些先烈,首先應該考慮的是讓這些孩子有學上。
過去我喜歡的是藝術攝影,現(xiàn)在我喜歡紀實攝影,我所拍攝的每張照片都是替農(nóng)家的孩子喊一聲“我要上學”!
明確了方向,我就不奔著獲獎去了,我拍一個孩子,他上學了,就等于我獲獎了,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到我的拍攝是神圣的。
也有人說,“土老破舊,老少邊窮”這不是主旋律。我說“我拍的都是孩子的眼睛,怎么就不是主旋律?雖然艱苦,但是他們渴望讀書,這個精神是我追求的”。
我在日記本里寫上鄭板橋的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如果有人說我別有所圖,或者說對社會主義不滿,我告訴你我的照片張張眼睛都是亮的。我有了這份心,我要做的事,我認為對,我就堅持。
為了給自己打氣,我把專題名改為“托起明天的太陽”。
王苗:用我們的雙手,托起明天的太陽,你開始在這些貧困山區(qū)里拍。
解海龍:我這里面有好多作品,全都是拍的這六個縣。
王苗:都是那個時代的,這張照片大家都知道,這是“大眼睛”蘇明娟,家喻戶曉的。
解海龍:現(xiàn)在還有人問我,你是不是裝大老虎嚇唬人家,我說你以為我是哄孩子玩呢?實際上我拍這張照片的那個早上,看見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走著五個孩子,我就跟著,想看看他們離學校有多遠。
我跟在后邊先拍了他們的背影,到了教室,當這孩子一抬頭,突然間看見我的鏡頭對著她的時候,她一愣,出現(xiàn)那種驚恐狀。實際上我就要這種感覺,我們都知道攝影一定要客觀記錄,盡量不讓被拍者發(fā)現(xiàn),這樣拍的才真實自然。
我有意識讓照片里人物的眼神和讀者的眼神形成對視,一雙與億萬人心靈對話的大眼睛。她看著你的時候你是什么感覺,你是不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應該幫她。
假若你是一個藝人,你是一個企業(yè)家,你是一個名人,面對這雙眼睛你是什么態(tài)度?后來好多名家給我寫來觀后感,像倪萍說:“我好像感覺她在質問我——阿姨,怎么您家的孩子生下來就能坐飛機,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了呢?”所以倪萍立即就捐款了,還帶動身邊親朋好友都獻愛心。
還有《中國婦女報》的何東,他說:“有時候出去采訪,偶爾受訪單位也給點車馬費,有一天突然間看見大眼睛,就沒敢再收。感覺小姑娘在質問——叔叔,你們當記者怎么還能夠拿紅包呢?”他就開始反思自己的那種心態(tài)和行為。
通過這些反饋,我才知道這雙眼睛對人們有那么大的觸動。
王苗:你這張是用長鏡頭拍的嗎?
解海龍:焦距在80左右。
王苗:離她很近?
解海龍:對?;氐絾挝唬医o文化館的領導看完了,館長掏錢捐款,再給局長看,局長也捐款,那時候捐款50塊錢就很給力了。
王苗:那當然了。
解海龍:再后來,我有意識地拿去給我愛人看。她說看了以后,心里邊有一種直逼你心靈的感覺,讓你不得不想我該怎么做才對得起他們。
但是我們家也沒錢,我把錢都拿去拍攝了,然后我媳婦找出過去的毛衣、軍裝,洗干凈,疊好了,包成一大包給蘇明娟寄去。
五年后,我又找到蘇明娟家,她竟然把那包打開給我看,我說你怎么不穿呀?她說這些衣服在課堂上穿有些不合適。所以有些東西你給他們寄了,她只能是放在那兒,沒有扔棄,這也挺感人的。
王苗:海龍,我知道你去年10月出了這本書,叫《捧起的希望》,同時辦影展,展覽和書的首發(fā)式我都去了,楊浪給你當主持人。
解海龍:那天天氣特別冷。
王苗:但我們感覺很熱情、很溫暖。而且特別讓人感動的是你把“大鼻涕”“小光頭”請來了,在現(xiàn)場他們跟你講的那些話特別感人。
解海龍:好多事我后來都不知道。比如說張左幫我洗照片,洗完照片后又管我要走了這些孩子地址。
王苗:他給孩子寄錢過去?!
解海龍:他給這個孩子(梁清華)寄了十年的錢,后來這孩子大學畢業(yè)了,我追蹤報道的時候,我問她你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她說那年您拍完照片走了,后來有人就給我們家寄錢了,我一直在上學,再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可是這叔叔我一直沒見過,我問他叫什么?她說叫張左。
王苗:這是你哥兒們啊!
解海龍:他就是給我沖洗照片的人。
后來,我急著跑去問張左,我說這些年你有沒有背著我干過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他就慌了,他說您指的是哪方面?我提一個人名,叫梁清華,他一下就想起來了,他說是河北省灤平縣拉海溝鄉(xiāng)大店子村烤火的小女孩。
王苗:那張照片,有個爐子,幾個小姑娘,冬天特別冷,在課堂里頭是吧?是另外一個“大眼睛”……
這張是“大鼻涕”吧?!
解海龍:是,“大鼻涕”當了兵,他現(xiàn)在是高鐵系統(tǒng)的勞模,在濟南高鐵工作。
你看,這個特別低的小棚子,煙筒也是破的,現(xiàn)在中國你再找這樣的學校是絕對找不到了,全都給改造好了。那天是零下20多攝氏度,馬上就到年關了,我家里邊養(yǎng)著一大盆龜背竹,因降溫凍死了。我腦子里就想,北方的孩子他們怎么過?第二天早上我?guī)弦淮笈奘痔?,從東直門坐了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就去了河北灤平縣,這也是國家級貧困縣。
等我到了這個學校的時候,孩子們哈著手,跺著腳,小手凍得通紅。老師喊“烤烤手”,孩子們“呼啦”跑上前,烤完了后再接著上課。
王苗:這是他們當時的課堂。
解海龍:對。這個孩子是殘疾人,他腿有毛病,下不來??净鸬倪@個小女孩就是梁清華。
不要再寫什么寒冬,什么夙愿,明天什么的,富有文學色彩的就都不要,我就寫的是“這里的孩子在嚴冬時節(jié)就烤會兒凍僵的小手,然后再繼續(xù)上課”,只寫時間、地點最基本的信息。
這張照片很快在國內發(fā)表了,大家積極捐款,當然更多的錢都捐給團中央的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了。
王苗:那時候還不叫希望工程。
1991年4月,河南省新縣八里畈鄉(xiāng)王里河小學的胡善輝(“大鼻涕” 8歲)在大聲朗讀課文。攝影/解海龍
1991年4月,安徽省金寨縣南溪鎮(zhèn)查畈村。中國每年有100萬個像張?zhí)煲恚ā靶」忸^” 7歲)一樣聰明可愛的孩子因貧困而失學,“ 我想上學”是他們共同的愿望。攝影/解海龍
2005年5月,三位“希望工程”代言人(左起“大眼睛”“大鼻涕”“小光頭”)14年后在北京團聚,并在天安門廣場留影。攝影/ 解海龍
解海龍:1989年成立了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先起名為“春雨計劃”“春苗行動”,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人說教育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現(xiàn)在是20世紀80年代,到本世紀末,我們國家一定要消除貧困,基本解決九年義務教育,讓全國的孩子都有學上。
到了1989年10月30日,最后確定了希望工程這個名稱,它不是一個活動、一個行動,而是一個跨世紀的工程,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做這件事情。
我在王府井看見有那么一塊黑板,上面寫著“朋友,讓我們每天少抽一支煙,少喝一杯酒,節(jié)約一元錢,幫助一少年”,落款寫的是“共青團中央宣”。 我走過去問你們是哪兒的?他說我們是團中央的,今天是學雷鋒日,我們上街來做宣傳。我說我就是拍這個照片的作者,那是我1987年拍到的老師背著孩子教書的照片。
就這樣我成為了希望工程的志愿者。
王苗:那“大眼睛”是什么時候拍的?
解海龍:1991年。
王苗:這可是希望工程最具代表性的一張作品。
解海龍:對,那年拍完以后,刊發(fā)在《人民日報》和《人民日報·海外版》,還有《中國日報》三家媒體上。繼而搞了一個“百萬愛心大行動”,把當時中央領導的題詞集中起來,再加上我的照片,發(fā)在《人民日報》上,從此,希望工程這一公益活動便席卷全國,深入人心。
王苗:在很短的時間里,全國的捐款就來了。
解海龍:從1989年到1991年一年半的時間,收到了1200萬元?!鞍偃f愛心大行動”一經(jīng)推出,全國上下奉獻愛心,僅八個月就募捐到1個億。
王苗:后來達到了上百億元。
解海龍:到2020年底是170多億元。
王苗:我在你的書里面,還看到鄧小平鄧老爺子親自給希望工程題的字。
解海龍:小平同志非常關注希望工程。
在希望工程初期,我就準備出書,我在“兩會”上碰見了鄧榕,知道她是小平同志的女兒。
王苗:她當時在人大。
解海龍:我找到鄧榕,給她看了一些我拍了照片,我說:“將來想出本書,您能不能跟小平同志說一下,請他題幾個字勉勵我們?!?/p>
后來想想我那時也很冒昧,結果鄧榕說你把這些照片給我吧,就拿走了。此后我就天天盼著,許久都沒動靜。
最后我也不好意思了,跑去一問,她說小平同志最近身體不太好,但是有人找過他,他寫了四個字,就是希望工程四個大字。
1991年12月的某個冬日,氣溫驟降至零下20攝氏度,在河北省灤平縣拉海溝鄉(xiāng)大店子村小學課堂上,孩子們烤烤凍僵的小手繼續(xù)上課。攝影/ 解海龍
(資料圖)小平同志為“希望工程”題字。
王苗:那四個大字是小平的字!
解海龍:小平同志還讓兩個解放軍戰(zhàn)士送錢去了,先送了3000塊錢,工作人員說您留下名字吧,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說就寫“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
晚上基金會開會通報情況,說今天來了兩個解放軍戰(zhàn)士,捐了3000塊錢,落款是“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領導說這可不行,我們每一筆款項后邊都應該署實名,這是對我們的一種監(jiān)督。
隨著宣傳力度越來越大,小平同志全家響應捐款。小平同志說你們再去的時候再給我捐2000塊。
王苗:我跟鄧榕是好朋友,鄧榕說起這個事,說那個時候他們回家后,第一句話都是“你捐多少,你捐了沒有”,然后還叫她的女兒羊羊到希望工程當志愿者。
解海龍:羊羊叫卓玥吧。
王苗:對,卓玥,小名叫羊羊。
解海龍:我見過她,暑假期間她在青基會當義工。有一次我去青基會,辦公室的宣傳干事說“給你介紹一個小名人”。他說這孩子是小平同志的外孫女,“你知道鄧小平澆花、澆樹,站旁邊的就是她”。
那孩子趕緊站起來說“叔叔好”,特別有禮貌。宣傳干事說“還不送本書”,我就在大畫冊扉頁寫上鄧榕的名字,卓玥說“謝謝”,鞠個躬,就把書拿走了。
卓玥回家就拿書給她媽媽看,鄧榕看見寫著自己的名字,特高興。她說“這個事我知道”。
因為封面遲遲沒有等到小平同志的題字,就改成了一個背磚的小女孩。
王苗:對,我知道那張照片。
解海龍:她每天上學要背磚,就是為了掙上學的錢。我問她“你為什么要這樣”?她說“我要上學”,后來我就讓她把“我要上學”這四個字寫下來。
特別巧在哪?有一天鄧琳也看到這本書,她跟鄧榕說,“這本書我拿走了”,鄧榕說“這寫的我的名字呢”。
王苗:這故事就來了。
解海龍:鄧榕說“要不你讓卓玥再去要一本”。結果第二天早上我就接到宣傳干事的電話,說你今天還得來一趟。
我去了以后,他說再寫一個名字,寫鄧琳,人家大姐也想要一本。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全家多次關注這個事兒,多次捐款。
而且在希望工程初期的時候,團中央還有些打鼓,擔心反映教育問題過多。
王苗:好像反映教育工作不力。
解海龍:這本是教委的事兒,團中央蓋了幾所學校之后,就說得那么大。后來小平同志說這不一樣,國家教委那是國家的錢,團中央募捐的是社會上老百姓的錢,老百姓的錢就是集萬民之力,興千秋大業(yè)。老百姓的那點錢容易嗎?但是人家都肯拿出來支持政府早日實現(xiàn)九年義務教育。你看這話定位就定在這兒了,所以我們都來支持希望工程,而且小平同志還親自跟分管教育的李鐵映說,以后各級領導都要支持希望工程。
得到這個消息時我在外邊,是《文匯報》的人給我轉達了這條鄧小平同志的講話。都要支持希望工程,就這一句話,我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走到哪兒都是理直氣壯地干這個事。
1993年11月,河南省新縣陡山河鄉(xiāng)的希望小學是“希望工程”援建的第三所小學。建校三年來升學率年年達百分百。攝影/解海龍
王苗:可是在這過程中間,我記得你曾經(jīng)在一個學校還有被打的經(jīng)歷,他們覺得你是拍社會的陰暗面,讓人追著給打了。
解海龍:我在安徽金寨收獲滿滿,而且一路拍一路哭。下一站要到湖北的羅田縣和紅安縣,紅安是將軍縣,革命年代犧牲了很多人。
從金寨到紅安坐長途汽車要繞路兩天,所以我決定翻山走過去。
翻山的時候,遇到一個林場工人,倒水給我喝,聽說我要去湖北,他就跟林場場長請假帶我去紅安。場長說“給你一天假,你把他送到那邊,你再走回來”。
一去一回相當于他得走60公里,那時的人特別的樸實。結果沒走出5里地,碰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他夾著一把油布傘,就跟毛主席打的那傘似的。我就問他,你是哪的?他說我是湖北的,我說那你跑金寨干嘛來了?
王苗:到這兒上學?!
解海龍:不是。他說我姐姐嫁到這邊了,她生小孩了,我媽讓我給她送雞蛋來。從湖北走30多公里,為了送五斤雞蛋,送完后再走回去。
我趕緊跟林場的師傅說:“師傅,您回去吧,這小孩回湖北,我們就跟著他走就行了。”師傅說“那太好了”,就回去了,我們就跟著男孩一路走一路拍。
王苗:我記得這組照片。
解海龍:翻過山到了九資河,男孩路過自己家也沒說,把我們送到了政府辦公的地方。我說“吃完飯再走”,他說“叔叔不用了,把您送到這兒了,我就放心了”,然后孩子就說“再見”,就走了。這一路,大人也好,孩子也好,都樸實、善良?。?/p>
王苗:哪里都是淳樸的鄉(xiāng)民。
解海龍:講了那么多的好人,也遇到過尷尬。到湖北紅安的時候下著大雨,即便這樣,我也一定要到學校去。一進學校,看見教室的窗戶開著,一盆一盆的水往外潑,我想這屋子肯定是漏雨了,我趕緊把相機換上了20頭,就沖進去了。一幫人在那兒潑水,應該說是第一時間拍到的。
王苗:在被打之前你還先拍了幾張。
解海龍:拍完后,一個女老師就進來了,說上課了。
王苗:你干嘛呢?
解海龍:她不理我,就說上課了,孩子們“呼啦”就跑到前面,我一看,上課也行。
王苗:這張也是特別典型的,都是廣角拍的?
解海龍:是廣角,20頭,如果是標頭就拍不了。當時我靠著墻,正拍著,突然闖進來一人,二話不說就搶相機,拉拽之中,我也急了,最后我拿腦袋把他給頂?shù)沽恕?/p>
他誤以為我是壞人,直接搶我相機,又要拿我的膠卷,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把他給頂?shù)沽恕?/p>
緊跟著又進來好幾個人,大家把我圍著,第一個問你是哪兒的,來干嘛?第二個問你什么時候進來的?第三個問你為什么拍這樣的照片?被我頂?shù)沟倪@個人站起來一邊擦著泥一邊說:“我一看你就不是好人。”這種情況我實在是招架不住了,欲哭無淚啊……
我說走到哪兒我都受到尊重,有張下雪的照片,一進他們村,全村的人都在雪地里邊站著,在那兒等著我,我還納悶了,誰通知你們的?你們怎么知道我來了呢?他們說是你剛才在路上碰見的那個郵遞員通知的。
1991年4月,一場春雨造成湖北省紅安縣七里坪鎮(zhèn)周七家小學教室一片泥濘,孩子們集中在前排繼續(xù)上課。攝影/解海龍
加拿大華人王華瑞老先生在報紙上見到紅安縣七里坪鎮(zhèn)周七家小學的報道,捐資42萬港元,建了一所現(xiàn)代化學校,十里八鄉(xiāng)的孩子們都來此上學。1993年10月, 解海龍再次來到周七家小學,記錄下師生們的開心一刻。攝影/解海龍
王苗:郵遞員遞了話。
解海龍:我當時向他打聽道來著。后來郵遞員跟村里說,“有一個從北京來的拍照的,可能要拍你們學校?!贝迕窬腿鰜砹?。
進村后,校長把我領到屋里,讓我烤火,又朝幾個男孩使眼色,不到20分鐘,每個男孩都拿回來五六個雞蛋。一個女老師迅速把雞蛋湯弄好了,倒?jié)M一大缸子,校長哭著說:“喝,我們也沒別的,你都看到了,你喝一口?!蔽艺f“你喝吧”,他喝完后遞給我,我喝完再遞給下一個,大家就這么傳著喝,但誰也不動筷子吃飯。
我說等我回去,只要找到錢,我第一時間給你們學校。那個校長捶胸頓足的地說:“我還當過兵,但是回到鄉(xiāng)里,我也沒能耐,我連教室窗戶的玻璃都沒有弄,只能在冬天拿點紙箱子給他們釘吧釘吧擋擋風。”我說:“不是你沒能耐,這個事哪能賴你,我們現(xiàn)在底子還薄,山區(qū)普遍都這樣,不過很快就好了,國家越來越重視教育?!?/p>
哪想從村里去了學校,把我給打一頓,最后我拿出身份證明,他們看完了說“咱們是誤會了,原來你是團中央來的?!?/p>
王苗:這個時候他們明白了。
解海龍:這時校長也急了,埋怨打人的老師,說他事先怎么就不問清楚呢?
我說你們拿我當壞人,說完我就走了。走了以后他們追上我不停地道歉,還提醒我,“這片子最好還是別發(fā),對我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p>
王苗:他們這“覺悟”還挺高的。
解海龍:我當時還真就答應了?;丶液笪揖陀X得窩囊,我是為了幫助他們,結果還挨了打,要是真的一不留神,他把我相機的膠卷給抽了,我就只剩故事,沒有影像了,左思右想后,我覺得必須得發(fā),我得用自己的方式“報復”他們。
王苗:你給他們捐了好多錢。
解海龍:我把這組照片在香港媒體上發(fā)表了,這事還引起了李嘉誠的關注。
李嘉誠的公司投資了一個億,拍了100部小電影,整體就叫“知識改變命運”,其中有我一集。
王苗:還有這事?
解海龍:我的那集也很生動,五六個人上我家來采訪,弄清楚“挨打事件”后,又找到這個學校去。一位叫王華瑞的華僑給這所學校捐了42萬港元。
王苗:后來你又去過這所學校嗎?
解海龍:再去時,校長不敢給我打電話,就因為鬧了那場誤會。是黃岡市一家報紙的記者給我打電話,說“校方不好意思,委托我給您打電話,邀請您去剪彩”。那時候我已經(jīng)到了《中國青年報》,我跟賀延光說人家請我去,延光說“去啊,主要拍他們現(xiàn)在的這種認識,對教育的認識,對上次沖突的認識,要把這個采訪回來”。我特別興奮,這是給我派的新任務。
等到了紅安,看見學校蓋得特漂亮。村民全來了,拎了酒,拎了肉,但就是沒有見到打我的那個老師。他們告訴我“他調走了”,我問為什么?他們說當他拿到新校舍房間的鑰匙,還有200塊錢的補貼時,寫了一封辭職報告,說自己不能拿這個錢,也不能在這所學校待了,說心里邊受不了,因為把人給打了,然后回過頭還享受人家?guī)淼暮锰帯?/p>
王苗:等于那次沒見到他?
解海龍:沒見到他,但是我不死心,我一定要找到他。1998年抗洪的時候,我又去找了,打電話他也沒接,我又走了。到了2001年,他突然給我來電話了,他問你認識我嗎?我說太認識了,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咱們是有緣人啊,他說我全家人歡迎你到我這兒來。
然后我就去了,他換了一所學校,結了婚還有了孩子,3歲半了。全家人接待我,講述了那個時候農(nóng)村教育的基本現(xiàn)狀,以及當時他是怎么想的,他看到新學校建成之后,十里八鄉(xiāng)的孩子一批一批來這兒上學。他就提出來“我調走吧”,學校同意了他的請求。這個老師叫盧福新,后來我們成了好朋友,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
1987年4月,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融水縣安太鄉(xiāng)寨懷村小學的戴紅英老師背著不滿五個月的小女兒上課。攝影/解海龍
王苗:海龍,我聽你講過這么多故事,我還清楚地記得三年前在青島,咱們一塊去“西海岸”講課。
解海龍:您在第一排坐著一動不動。
王苗:聚精會神聽了一個鐘頭。
解海龍:還有何迪(王苗的先生)。
王苗:聽你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講,我們特別的感動。何迪說過去都拿你當小兄弟,愛聽你講故事,原來還有這么多好故事。你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情,可以說是記錄史冊的事情。
解海龍:后來這個事就越做越大了,不僅僅是拍照了,到處去把農(nóng)村孩子的那份渴望帶到大都市,甚至帶到國外,然后又把國外的留學生、華人華僑的那份愛心帶回農(nóng)村,我就成為大都市和農(nóng)村的一個使者,越干越有意思。
也有人說老干一件事干嘛,我說這件事還真的不好說哪一天我就放下了,因為每個時期的中國都有巨大的發(fā)展和變化。
王苗:前不久咱們在一起交流,你放了你最近編輯的一個片子。
解海龍:對,我新編的一個十多分鐘的短片。
王苗:這個片子讓我非常感動。你不光是記錄當年貧困學生的狀態(tài),而且這些年你一直在反過來追蹤記錄,拍那些你曾經(jīng)拍過的孩子,記錄他們的成長,反映他們如何回饋社會。
1991年9月,陜西省綏德縣樓溝村小學的學生們在窯洞里上課,每人都有一塊石板當寫字本用。攝影/解海龍
解海龍:對,他們過去是受助者,現(xiàn)在他們轉身為捐助人。
王苗:他們成為新的一代……
解海龍:記錄孩子是怎么成長的,現(xiàn)在還有哪些問題。
王苗:對,而且你把整個的過程編成了一個完整的作品。
解海龍:對,這個片子有三個方面:一方面展現(xiàn)在初期時的那種渴望;第二部分是說在這幾十年當中,黨和政府,各級領導,解放軍,社會各方面對希望工程的關愛、支持,對孩子們的這種愛心;第三部分談變化,畢竟這些年農(nóng)村基礎教育發(fā)生了質的改變。
王苗:一晃30多年。
解海龍:我是1987年開始拍的第一張農(nóng)村教育的片子。
王苗:34年,那么到現(xiàn)在是一個什么樣的變化?
解海龍:希望工程30周年的時候,我在底下做了一些工作,專門給那些見過報的、受過資助的孩子們去電話,請他們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訴我,才得知這些孩子們現(xiàn)在都在做著公益。
《中國青年報》用整版報道了他們的近況,他們有的是博士后,有的是全國或本系統(tǒng)勞模,有的在部隊大熔爐熔煉了十三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高鐵戰(zhàn)線上雷鋒學習組的工作人員……
這份報紙也送到了中央,中央領導還寫了寄語,肯定了希望工程的工作,說這些年來扎扎實實為黨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兒。寄望我們不僅要總結這30年,還要放眼今后的30年,思考在新時期怎么做,一定要讓山里的孩子感受到黨和政府以及全社會對老區(qū)人民的這種關愛。這句話一下就把我點醒了。
不能光低頭看,還得總結、思考。雖然我也是70歲的人了,但我現(xiàn)在還在堅持做一件事——“青年攝影師扶持計劃”,每年從千余人里挑出100名青年攝影師,教授攝影知識,我選的這些年輕人大多都是英語六級的,希望他們能有全球視野。報名的人相當踴躍,最近因為疫情還加大了力度。另外,我們還成立了“大眼睛圓夢群”。
王苗:加大了授課力度。
解海龍:今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年的大日子,在鳥巢舉辦的慶?;顒又?,巨大的LED屏幕上展映了我的四張作品,“大眼睛”最為突出。朋友們紛紛打電話給我表示祝賀。
我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拿著相機去體會老一輩攝影人給我們傳承的,什么叫攝影?紀實攝影是什么概念?就是關注百姓,就是心疼百姓,你拍攝的東西就能成為國家的檔案,你的作品就有了溫度。
王苗:理解的,你做“扶持計劃”和成立“圓夢群”也是為了延續(xù)和傳承。
王苗:接下來我們接著看幾張片子,背著孩子上課的這張就很有溫度,你是透過窗拍的?
解海龍:不是。這張是廣西融水安泰鄉(xiāng)小學,當時我推開教室門,蹲在門口,孩子們看見我了,老師沒看見,她正領著孩子念“吹來了燕子,吹紅了桃花”,突然間一抬頭看見了我,頓時就急了。
王苗:有點不高興。
解海龍:她說干什么的?我趕緊站起來,我說我是從北京來的,她愣了一下,她說你拍照片干什么?我說看你們太辛苦了,背著孩子教書,我說老師是春蠶,老師是蠟燭。她說:“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們這上課呢,請你出去?!?/p>
王苗:就把你轟了出去。
解海龍:我本想奉承兩句,夸夸人家,結果老師把我轟出來了。
我一看不行了,走吧,我就跑到鄉(xiāng)團委去了,我說我來拍農(nóng)村基礎教育,一個姓何的書記告訴我,說那老師姓戴,叫戴紅英。
王苗:他把那個老師的名字告訴你了。
解海龍:說她愛人是鄉(xiāng)小的校長,她十年來從不請假,即便是生老二,她連產(chǎn)假都沒休夠,又回來上課了。沒有辦法,太缺老師了。
我說我要城里人都看看農(nóng)村的老師,他們是蠟燭,是兩頭點的蠟燭。何書記說你這話說得好,我們山里的老師就是兩頭點燃的蠟燭。
王苗:那時中國農(nóng)村不光是孩子上不起學,另一個困難是農(nóng)村特別缺老師。
解海龍:有一次我在陜北,溜進教室拍孩子們上課,老師把我截住問你干什么,我說我是北京來的,我想幫幫你們?!巴瑢W們,咱們歡迎這個老師,鼓掌”,我說:“別呀,你們該怎么上課就怎么上課,我只不過拍兩張你們上課的情景?!崩蠋熣f:“上課,那就教你們一個生詞——歡迎,大家寫下來,我看看誰寫的好。”
王苗:孩子們寫完就舉起來了。
解海龍:我趕緊拍了一張,后來又拍了一個特寫。我說老師您這個是錯字,他問哪個字錯了?我說歡迎的迎多了一點。他說不好意思啊,我就只上過兩年學。我說其他的老師呢?他說有的上城里打工去了,有的當保安了,回來還都蓋了房子,我一看學校沒人教書,我就去了。
這個故事讓我特感動,回來后我找到上海東方電視臺,搞了一個義拍節(jié)目,就是把我的一架相機進行拍賣。節(jié)目中我講述了三個故事,一個老師的故事,一個山里孩子的故事,還有一個社會上的感人故事。講完后開始競買相機,從800塊錢一直加到5萬塊。我當場宣布,競拍的款項給山里的老師做路費,請他們來浙江,我們將在那兒建一所教師培訓學校,全場人鼓掌,我又跟買我相機的人合了影。
后來在浙江嵊峙島上蓋了一所教師培訓學校,第一批的53個老師,從各地來到島上參加培訓。
王苗:拿這個錢培訓這些老師?
解海龍:不是,拿這筆錢作為他們的路費,那是第一屆。到現(xiàn)在有11萬多山里的老師,都來到……
王苗:到嵊峙島那個學校?
解海龍:后來就不在圣寺了,項目越做越大,改在上海搞了。第100期的時候我參加了,我說這個學校我特別有感情,因為從第一期開始我一直跟蹤參與。
王苗:海龍,這么多年知道你一直在拍這樣的故事,你的辛苦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把你自己的身家都捐了,看到貧困的孩子們,就心酸落淚,恨不得把兜里的錢全掏給他們。
解海龍:我是這樣看的,首先得對得起良心。最開始我也追逐小功小利,想出名得獎,那不也正常么。喜歡一個藝術門類的人都愿意做出點成績。但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向老同志學習,向做出一些貢獻的人學習,自然而然有了轉變。
有人說是你幫助了“大眼睛”。我說不是,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攝影愛好者,是在實踐中,一點一點的有了擔當,社會對我逐漸認可。大家表揚我的時候,我就覺得農(nóng)村孩子們也是需要表揚的,你越夸他,他就越進步。試想一下,如果老有人在說我這個不對那個不好,我可能也沒有這份決心堅持下來了。
2017年5月,河北省淶源縣東團堡中心學校?!跋Mこ獭钡谝幻苤鷱垊倮麑W成回到家鄉(xiāng)從事教育工作,如今此校已經(jīng)開始試行15 年免費教育。攝影/解海龍
王苗:希望工程10周年、20周年的時候,你都獲評最佳貢獻獎,改革開放20周年的時候,還入選了央視“改革開放20年20人”。
解海龍:這是大家鼓勵我,說明我做這件事做對了。那時候我沒錢,只有一個相機,我用作品鼓勵更多人去做公益。
有人問我說你捐了沒捐?我的第一筆稿費,是《跨越世界的豐碑》的圖片費,我記得是1350塊,全部捐出。
我想得很明白,要想掙錢,就要離希望工程遠點,不要拿希望工程去掙錢。
領到這筆錢的時候,我們以五個人的名義捐款,就為考核一下希望工程,看他們辦事有沒有紕漏。三個月后,我收到了信,我媽媽、我岳母、我媳婦兒和兒子都收到了來自青海的信。給我的那封上寫著:敬愛的解海龍(不知道稱呼您為爺爺還是叔叔)……你看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給我媽媽寫的,敬愛的杜木蘭(不知稱呼您是阿姨還是奶奶),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給我們錢了,我終于上學了,這是我的學習成績單……
我拿著這些信到處去講,看見了沒有?孩子們跟我們來信了,那是我做的一次測試。大家說你這種調研的方式恰恰測試了青基會做的工作細致不細致。
有一次我獲得全球攝影大獎,直接把8000美元的獎金送到青基會。公益的路上可能也有坎坷,有時候社會對某些公益組織的透明度產(chǎn)生懷疑,我就會理直氣壯地站出來,以自己的方式帶個頭。
還有一次一位國際買家花30多萬人民幣買走我的作品,我第一時間就給我媳婦打電話,我說這個錢怎么辦?我媳婦說一個字——捐。我說有30萬呢,恰好能把咱們家買房的那個貸款給還上……
2010年5月,陜西省米脂縣印門鄉(xiāng)峁圪塔村小學的教室里張貼著“實現(xiàn)資源共享 體現(xiàn)教育公平”的標語。攝影/解海龍
王苗:得來不易。
解海龍:我媳婦說,還是那句話,想掙錢就離希望工程遠點。
我把這筆錢捐完之后,獲贈方在西藏改造學校,一下子給攝影界贏得了榮譽。其實比捐款數(shù)目更重要的是永葆一顆幫助人的心。
剛才提到的“大眼睛圓夢群”,就是把熱心公益的人集中到群里來,讓有時間、有耐心的人,在這里邊負責一些協(xié)調工作。
我們拍故事、講故事,直接放到網(wǎng)上,大家收到捐贈的被褥、書包等生活學習用品,都轉給“圓夢群”的負責人。負責人把這些物品整理好,在群里進行公示,捐款是多少,買的什么東西,然后再寄給有需要的孩子們。
王苗:群策群力,這挺好。
解海龍:有一年,我們準備了1000個書包給山里的孩子,當?shù)赜幸粋€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我們這兒有495個同學,我說好,我給你們送去495個書包,結果他說給個整數(shù)行嗎?
我問為什么?他說我們好有點機動,我說495個就是495個,你不要再拿這個去做別的事去。等到了那兒以后,他們又提出能不能只發(fā)給成績好同學,比如每班里給10個人,以此激勵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跟他們學習。我說教育應該是公平公正的,更何況愛心?你要是只發(fā)給成績好的同學,他們拿著書包高高興興回去了,可那些沒有得到書包的孩子回家可能就是一頓打罵……
王苗:真有可能。
解海龍:當這些書包背上孩子肩頭時,我看著家長,他們就好像得一大獎似的。我說孩子要讓他從小就獲得關愛。
王苗:對的,關乎公平的愛心,這是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