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一個動蕩、起伏的時代，當時中日兩國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態(tài)勢，分別處于走向衰落或興盛的關鍵期。這段時期也是日本人“文化優(yōu)越感”的生成期，通過這種“文化優(yōu)越感”形成前后日本紀行文學中的廣東記述，初步勾勒出清末民初廣東地區(qū)的風貌、人情、街道、港口、租界及婦女兒童的具象和特點，同時考察日本人視野下作為“文化他者”的廣東形象如何在歷史文化語境中生成、發(fā)展及演變。

關鍵詞：紀行文學;清末民初;廣東形象

隨著《中日修好條規(guī)》、《馬關條約》的簽訂，中日關系逐漸在各個方面發(fā)生變化。日本為謀求更多在華利益，派遣眾多官員、學者、軍人、實業(yè)家、學生等各類人員前來中國參觀、游歷，這些人留下了大量游記、散文、報告等紀行文學作品。這一時期日本人中國紀行文學中所描述的交通地理、人物風情、風土環(huán)境、地方情勢、貿(mào)易特產(chǎn)，以及對當?shù)剡M行過交流的官員、平民等的相關記錄，折射出當時中國社會大量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時代特征。本文通過對清末民初日本人中國游記尤其是關于廣東的記述內(nèi)容進行深入的整理和歸納，力求呈現(xiàn)這一歷史時期中國廣東地區(qū)形象，重構清末民初近代日本的中國觀。

一、清末民初時期有關廣東的日本人游記介紹

本文主要以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公開版權的1860-1926年間日本人的中國游記為素材進行整理歸納，包括《支那通商必攜》（滿川成種，醉軒書屋，1873年）、《漫游見聞錄》（黑田清隆，農(nóng)商務省，1888年）、《東亞各港志》（參謀部，1893年）、《支那的金融》（東亞實進社，1918年），《支那漫游實記》（安東不二雄，東京博文館，1891年）、《支那時事》（高橋謙，日清協(xié)會，1894年）、《南國記》（竹越與三郎，1910年）、《圖南游記》（梶尾保人，1913年）、《粵射隴游》（東亞同文社第8期，1920年）、《彩云光霞》（東亞同文社第21期，1924年）、《金聲玉振》（東亞同文社第20期，1922年）、《黃塵行》（東亞同文社第23期，1926年）。這些游記不僅屬于文學范疇，更涉及歷史、政治、地理、經(jīng)濟、文化等領域，是研究十九世紀后葉二十世紀前葉中日兩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參考資料。

清末民初日本人的中國游記根據(jù)作者身份及出游目的可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為官員和軍人，他們的游歷主要以政治、軍事為考察目的;第二類為商人，游歷中國的目的主要是實業(yè)考察;第三類為作家、學生，其紀行文學作品以懷古思今、歌情詠志為主要目的。本文涉及的紀行文學作品以第一類和第二類為主，其中《漫游見聞錄》的作者黑田清隆曾位居內(nèi)閣總理大臣，在游記中對廣東地區(qū)大至地理概況、氣候特點、風土人情，細至街市的演變、行船數(shù)量種類、乃至本地人對外國人的態(tài)度等均有詳細的記錄和描述。《支那時事》的作者高橋謙是東亞同文社前身“樂善堂”的一位商人，但實際其為被日本派到中國進行調(diào)查的間諜。無論是官員抑或間諜，其游記作品有著很高的歷史價值。書中記述了江西至廣東沿途水文、地理、社會等各方面大量細節(jié)，尤以對廣東居屋、風土逸事、廣東商人、廣東婦幼等的記述最為細致詳盡。東亞同文書院學生的一系列中國游學報告中，涉及對廣東這一華南要地的記述為數(shù)不少。安東不二雄在《支那漫游實記》中提到：“在崇拜西方的浪潮下，希望日人能夠著眼于重要鄰邦。希望日本未來的國民應利用海洋的優(yōu)勢，在南北東西處擴張商業(yè)線、航海線，做銳意進取的遠征型國民”，因此需要完備“支那、朝鮮、南洋等重要鄰邦的地理情況”[1]，對當時日本人游歷周邊國家特別是中國的目的給出明確的說明，而此類紀行文學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為日本發(fā)動對華侵略提供了情報支持。

二、交通地理：水路四通八達鐵路方便快捷

紀行文學一般都包含交通地理方面的記述，從清末民初日本人的中國游記中提及進入廣東的路線看出近代廣東交通的演變歷程。十九世紀末日本人進入廣東主要經(jīng)由兩條水路，一是自香港沿海進入，一是從江西沿江進入。二十世紀初，廣九鐵路、粵漢鐵路相繼通車后，一部分日本人經(jīng)由鐵路進出廣東。由此可以看出清末民初廣州交通近代化的演變歷程。

廣州因其地理位置優(yōu)越自古即是廣東乃至華南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這一點在日本人游記中也有所體現(xiàn)，幾乎所有來華南地區(qū)游歷的日本人，不論停留時間長短，都會踏足廣東省城廣州。黑田清隆于1885年3月12日自長崎乘船前往中國，其日記中記錄經(jīng)由香港到達廣東的過程，“3月23日上午八點出發(fā)”，“十二點到達虎門”，行至“下午三點半進入廣東省城”。[2]由此可見當時廣東的交通十分便捷，經(jīng)由香港進入廣東是當時主流交通路線之一。除了介紹進入廣東的交通路線，這些游記中不少專門介紹了廣東港（廣州港）（注：清末民初時期日本人游記中提到的“廣東”多指“廣州”）。安東不二雄在1891年的《支那漫游實記》中寫道“廣東港是清朝最興旺的開放港口”，并介紹“該港口距離香港950哩，每天有固定航班來往兩地”，[3]他認為廣東港在整個中國對外貿(mào)易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廣東港應該是支那開放港口中最早開放之地。從10世紀起，阿拉伯人就往返此地，在東亞西亞間通商，1519年葡萄牙人來到此地，百年后荷蘭人也來到此處，1639年英國人開通了往來此地的航路”。因此“支那進口貨物時，自該港口逐漸分散至各地，鴉片、棉花、金器等西方雜貨進入支那均以此港為先”。[4]

進入廣東的另一條線路是由水路或陸路行至贛州，由贛州逆章江（贛江）而上，中間轉(zhuǎn)接陸路，再沿江至廣州。高橋謙在《支那時事》中詳細記述了由贛州至廣州的沿江兩岸風光及途徑市鎮(zhèn)的風貌。他首先是從“贛州逆章江而上”，經(jīng)“譚口司，到達南康縣”，見到這座臨江城市“商業(yè)甚是發(fā)達，居民頗殷實”。行到新鎮(zhèn)，這是距離南康縣60里的小街市，因江水淺而流水湍急，因此“行舟頗艱難”。附近有一長達二百年之久的村落——青龍集。有數(shù)十群童“各驅(qū)水牛，在江濱放牧”。此集以西為山脈，“夾江兩立，山水景致明媚”。至南安府約60里。南安府是南五嶺之險要，為楚粵門戶。“夾章江沒南北兩域，丘陵起伏，田野連接四方，南北二城之間有橋梁架于章江之上以利往來。橋上有店鋪相接，行人置身橋上而不自知”。此地位置險要，因此“與廣東往來頻繁，據(jù)說舶來品之類概由廣東經(jīng)梅嶺輸入”。自南安處沿陸路向南行進，“道路寬約一丈內(nèi)外，頗適宜步行，往來南安與南雄之間搬運貨物者絡繹不絕”。行至30里漸入梅嶺腳下。進而向西行進，“竹木翠色襲人，溪水淙淙，風景絕佳。向北回望南安，渺渺如在煙云之中，丘陵之縱橫如在萬頃碧波之中。由山腳下道路屈曲峻急，一步比一步高。路擁數(shù)千株梅樹，是以‘梅嶺’為名”。雖嶺路峻急，“但搬運貨物之人以及游客往來如織”。其運貨方式“多以人肩，甚少使用馬騾，只因南地缺少馬騾”。運貨費用較低廉，“從南安至南雄，百二十里搬運貨物重一斤的運費僅約六厘”。自南雄起，因其位于湞水上游，其水路直達韶州府，地理位置便利，因此“人煙稠密，市街繁華”。湞水又名北江，源自梅嶺，一路南流至三水縣，會流于西江?！昂又写安幌露儆嗨?，此地河水猶淺，不能通大船，故皆是長十間許小舟，再由小舟載至韶州上大船”。高橋謙從此地乘坐小舟順湞水而下，沿途經(jīng)始興江口。始興縣此處“富豪甚多，其家屋極其堅固宏大，望之如小城堡。原因其一是為了防盜賊”。歷史上，盜匪問題是清末廣東非常突出的社會問題，曾有“粵東之盜，甲于天下”的說法。除了人多勢眾以外，廣東一帶盜匪活動范圍廣，除了海港和州府以外，偏僻的鄉(xiāng)村和山區(qū)也都收到他們的煩擾，在這里也從側(cè)面印證了清末民初時盜賊之猖獗，確實所言非虛。至韶州府沿途經(jīng)桂原山，其“全山俱由怪巖奇石而成，呈千態(tài)萬狀，瑰奇無比”，認為此山比徽州的齊云山尤勝。自韶州府再換乘大船，從湞水南下，有山峰、村落散在平原之中，“土地肥沃，風景秀麗怡人，總之廣東一省山水最勝”。[5]經(jīng)此地后至清遠、大塘進入廣州。

20世紀初隨著粵漢鐵路、廣九鐵路等鐵路的陸續(xù)開通，連接廣州與外界的交通途徑更加多樣且便利。日本東亞同文會的學生來華南地區(qū)游學時，多數(shù)從香港進入，當時香港與廣州之間已有廣九鐵路及虎門水道相通，日本學生多選擇來時汽船，去時鐵路的交通方式。1917年《黃塵行》中有記錄“廣州是距離香港向北八十余哩，位于珠江北岸。因廣九鐵路及虎門水道與香港相通，河川小蒸汽船以及民船等行駛在珠江三角洲一帶以及其流域，十分便利”，同時認為廣東的發(fā)展是由地理位置決定的，因為其“先不說依靠東江、北江的水運，通省內(nèi)附近的名邑。溯流西江，可遠至廣西省內(nèi)。陸地上有粵漢鐵路，三水鐵路，以及廣九鐵路的鋪設，使其向各城市的交通運輸都極其自由便利”。[6]

以上清末民初日本人游記中關于廣東交通方面的記述，靜態(tài)體現(xiàn)出廣州向內(nèi)沿陸路水路輻射境內(nèi)各中小城鎮(zhèn)，向外經(jīng)由水路鐵路連接香港和內(nèi)陸地區(qū)的交通運輸核心地位，動態(tài)則通過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時間軸上各種交通要素的記錄，串聯(lián)出廣東近代交通發(fā)展演變的過程。

三、城區(qū)風貌：新舊兩市與租界沙面

廣州是華南地區(qū)久負盛名的商都，這一點在清末民初日本人游記中亦多有體現(xiàn)。這些游記均有較大篇幅介紹當時廣州的經(jīng)濟情況，描述了廣州城內(nèi)商業(yè)分布和店鋪經(jīng)營情況，其中一些還詳細記錄了相應年份廣東口岸的進出口貿(mào)易總額和貨物種類等具體數(shù)據(jù)。

1892年安東不二雄在其見聞錄中這樣寫到：“重要的出口貨物有生絲、茶葉、竹席、絲綢、砂糖、陶器、香煙、蜜餞、大麥、米、藥材、木材、石材、琥珀、瑪瑙、銅、煤及各種制品、海產(chǎn)等，種類繁多?！薄斑M口貨物為鴉片、棉花、金器等。”“1885、1889、1890、1891年的出口總額分別為28804228、39573117、28482592、45957092關兩”。[7]在東亞同文會1917年刊發(fā)的《支那省別全志》中對全國和廣東1913、1914、1915年的出口總額分別記錄，“支那輸出總額分別為403305546、356226629、418861164關兩，而其中廣東出口總額分別為85622216、70750872、74183594關兩”。[8]當時廣東口岸出口貨物總額占全國出口總額的五分之一左右，彰顯當時廣東口岸在全國進出口貿(mào)易中的地位。

因為商貿(mào)往來頻繁，廣東街市商業(yè)興盛。清末民初時的廣州街市在日本人游記中多有具體描述。對廣州城的初印象，1873年滿川成種認為廣東“成為繁榮之地，現(xiàn)今稍有頹勢，但也僅次于上海，其貿(mào)易余威猶在”，進入城中考察時發(fā)現(xiàn)“此地擁有堅固的城郭，有城門十二座，街道數(shù)百，市中溝渠相通，小船通行便利。”“各處架有石橋，各色店面齊全，市內(nèi)山陵連綿，于江中眺望最佳”。[9]1885年黑田清隆記述，“沿珠江綿延四里，寬三里左右都是街市。珠江以南稱為河南，有大片土地。廣州城街市周圍的城墻約有6里，高平均25尺，寬15～25尺，用石頭與磚瓦筑造。由此將街市一分為二，一曰新市，一曰舊市。圍繞此街市的城墻于1100年始建，1380年建成。”“兩廣總督、文武諸官及廣州諸吏皆居于此”。對于新市，他特別記錄到“新市多商賈聚集，是買賣熱鬧之地”。對街市上的店面也有例舉，“打銅街上銀行、絲綢店最多，醬欄街多藥材及丸藥店，西榮巷多銀行，雙門底多有書店，商況不甚大，唯有陳李濟丸藥店被稱為粵東第一。十一甫、十三甫，寶華坊多為大紳豪戶聚集之地。連新街雖不在富盛之地，但機器廠工之多實際以此地為最”。[10]由此可以一窺當時廣州市內(nèi)商貿(mào)之繁華。

日本人訪粵游記中，必然會提及一處特殊的小島——沙面。沙面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英法聯(lián)軍占領廣州后建立的據(jù)點。皆因沙面地處廣州珠江岔口的白鵝潭旁，三江匯集之地，既利于軍事防御，又便于與西關商人群體聯(lián)系貿(mào)易。沙面環(huán)境整潔、優(yōu)美寧靜，成為日本人來粵必游之地。黑田清隆在游記中著重描述了沙面，說其是“汽船往來澳門的通路”，“與沙面隔岸相對的是各國軍艦以及往返于沿海的汽船拋錨之處”?！耙蛭恢眉?，成為了歐美人居住之所”“自英法開筑以來成為居所，造有鐵門，有看門人見著洋服之人便迅速打開鐵門，而支那人便皆由小門進出”“這些支那人不是洋人的仆從便是有要事之人，絕對不許閑雜人等進出”。[11]東亞同文會的學生1917年訪粵游記的描述則更具體?！吧趁嬉郧榻纾c支那街道分隔開來”“只有這里像另一個世界一樣漂亮非常。整齊劃一的洋樓在榕樹間時隱時現(xiàn)，令人心情舒暢”?？吹絿谧饨缰苓叺蔫F絲網(wǎng)時，感慨其“作為第二次革命的見證，現(xiàn)在依舊還圍著租界，讓人百感交集”。在之后的十年，沙面依舊作為租界被英法把持，呈現(xiàn)完全異于一河之隔對岸的樣貌。東亞同文會的學生“只要有閑暇，常常會去沙面散步”，1925年之后因香港政廳與廣東政廳的經(jīng)濟斷交，“沙面已經(jīng)不允許支那人出入，商社大都將辦公室遷往市中心，現(xiàn)下已全然變?yōu)殚e靜的住宅地了”，上島通道戒備森嚴，“在橋頭有糾察隊冷眼視之，如不向看守鐵門的印度人說恭維話，就無法穿過鐵絲條過橋。”盡管如此，但走上步道，只見“一排排房屋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樹叢中，中間是設有網(wǎng)球場的草地。樹間微風吹過，小鳥飛來躍去。柳樹沙沙作響，靜下來時，能看到陽光透過茂密樹葉投射下來”。周末來到沙面，有時會聽到“教堂響起的圣潔的鐘聲”，夜晚在河岸邊，能看到“金發(fā)孩童笑鬧而過，可愛的法國水兵，容貌端麗的英國海軍陸續(xù)上岸”，酒吧里傳出“爵士樂隊吶喊宣泄”。從明亮的窗戶里傳來“輕快的鋼琴曲”。[12]游記描繪與廣州主城一渠之隔的沙面干凈優(yōu)美，歌舞升平，側(cè)面勾勒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廣州的魔幻情景。

四、廣東群體形象：廣東商人與廣東女人

廣東具有非常優(yōu)越的地理優(yōu)勢，自漢代開始廣州就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主要起始點之一。廣東海上貿(mào)易興盛的傳統(tǒng)，造就了廣東商人敢于冒險的精神和開放的思維。敢為人先，開拓創(chuàng)新的廣東商幫放眼于整個中國商業(yè)史也可謂舉足輕重，在海內(nèi)外均具有很高知名度。清末民初日本人游記對廣東商人印象有專門的記錄和分析。其中既有正面的評價“機敏活潑、吃苦耐勞，毫不因循守舊”，也有諸如“狡猾、言行反復、巧弄虛言”的負面評價。雖然評價屬于主觀感受的范疇，又因不同作者之間的評價標準各有差異，但綜合正反兩方面的評價可以構建出“他者”眼中的廣東商人形象。

安東不二雄在1892年的游記中，提到廣東商人“機敏活潑、有耐力、吃苦耐勞，且對商機把握快，毫無因循守舊之劣處”。而且“因開放港口的關系，去往南洋、印度、日本、美國等地經(jīng)營貿(mào)易，勤儉耐勞者以該港口之人最多”。安東不二雄還認為廣東人“也許是支那人中最優(yōu)秀的人種，其風俗也有其特點”，文中特別提到廣東“婦人無纏足陋習”，認為廣東人喜潔，“其街巷陋雜之狀不多，居屋也較清潔”。同時提醒日本商人需要注意“廣東商人頗狡猾、言行反復、巧弄虛言，欺詐之事尤為擅長”，因此建議若來此港開展業(yè)務“需居留此地多年，盡量通曉其語言，了解其風俗，否則無法與其競爭，占得先機”。[13]兩年之后，高橋謙在其游記中也對廣東商人做了專門的記錄，以備日本商人知曉，“支那商人與我國商人相似，不會以一生獨守故土，安坐于店頭”。特別關注粵商在異鄉(xiāng)建立同鄉(xiāng)會，以便守望相助的習慣。“因錙銖必較為商之根本，因此不遠萬里而牟利者不在少數(shù)”，其“有居于客地，同鄉(xiāng)人相會，多設有俱樂部，以相互團結(jié)，親睦友善，緩急相援，共御外侮之習慣”，其俱樂部被稱之為“會館”，并推舉有威望者為會首。他認為“支那商人實擅獨立自治，借由設立各自適宜的規(guī)約，誠信經(jīng)營”，因此連“慧眼敏腕的西洋人在商場上也往往略遜一籌”。[14]

如果廣東商人是日本人游記關注的一個重點的話，那么廣東女人無疑就是另一個重點。日本人游記中對于廣東人普遍印象是“性格活潑”，特別是勞工雜役之人“動作敏捷”，認為“在支那人中可以位居第一、第二位”。因水路發(fā)達，港內(nèi)小艇眾多，其中“多為婦女勞動，完全與男子一樣”，在人數(shù)上也“與男子幾乎相同”，衣著與住所方面“也都較潔凈，如上海、廈門等支那街巷簡陋雜亂者不多”。廣東的婦女兒童也非“膽小怯懦”，且無“裹腳之陋習”，而是“令人驚奇的是此處女子孩童行為大方，買賣、舟船往來等商貿(mào)事務皆同男子，能通外情，尤有擅英語之人”。[15]“在此種自古開放往之地，市民大都通曉外事，長于外語，雖是婦孺，亦懂外語，能接待外國人”，[16]“此省又與他省相異，婦人女子與男人一樣從事勞動，如行舟擺渡，也無裹腳之陋習，無忌諱出頭露面之風習”。[17]在中國歷史上男權一直占據(jù)主導，女性地位普遍較低。雖在社會風氣較開放、禮法約束較少的唐朝，女性在日常外出、結(jié)識異性方面受限不多，但宋明兩朝程朱理學出現(xiàn)后，束縛女性的禮教興起，女性纏足也開始盛行起來，到明清時期，對女性的壓迫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可謂中國女性地位的歷史最低點。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人在見到了廣東女人的言行舉止時都十分驚訝，感嘆廣東女子“也有勇婦”。東亞同文會學生在乘船來到廣東之時，所乘坐的舢板船老大是位老婦人，“令人驚訝的是穿著紅色兜襠布的船老大，她以健碩的筋骨手執(zhí)漿立于船頭”，顯得非常矍鑠，有“英姿颯爽、威震四方之態(tài)”。[18]當然，游記中也有對廣東女人負面印象的表述，認為廣東“淫風頗盛，貧民之女大抵以賣淫為生，出嫁至各省或為外國人之妾者甚多，恬然安之，不以為愧，多認為這只是通常職業(yè)之一種”。多篇游記提到居民“大都能通外情，會英語者為數(shù)不少”，婦女兒童也都能“通曉外語并與外人接觸，但嫌惡外人反比北方民眾更甚”。[19]側(cè)面反映出當時的廣州民眾一方面積極接受外部新鮮事物，敢闖敢干，另一方面身處半殖民地社會，他們作為“二等公民”、“三等公民”的屈辱意識是深植于心而顯于外的。

清末民初日本人游記中對于廣東群體的表述，投射出廣東人特別是廣東商人和廣東婦女的時代剪影，雖因歷史和政治等方面的原因，部分評價有失偏頗，但對于清末民初廣東人群體形象解讀提供了來自異域的獨特視角。

五、結(jié)論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日兩國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發(fā)展態(tài)勢，可謂各自處于走向衰敗或興盛兩個不同方向的關鍵期，這個時期也是日本人所謂“文化優(yōu)越感”的生成期。通過這種“文化優(yōu)越感”形成前后，日本人游記中有關廣東記述的勾勒和介紹，初步展現(xiàn)了清末民初廣東地區(qū)的地理、交通、街市、港口、租界及人情的具體形象和特點，考察了日本人視野下作為“文化他者”的廣東形象，演示了其在歷史文化語境中生成、發(fā)展及演變的過程。

對清末民初日本人游記中廣東形象的研究結(jié)果并不能顛覆這一時期日本人的“中國觀”。實際上日本人的“中國觀”在兩千多年的中日關系史上經(jīng)歷了幾次變遷。這些變遷往往“都伴隨著彼此社會內(nèi)部機構的動蕩與重組以及周邊國際關系格局的調(diào)整與秩序的重建”，簡言之，日本人的“中國觀”在其變遷的各個階段“尤其表現(xiàn)為‘實力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價值取向以及對‘國家利益優(yōu)先’原則的追求”。[20]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前一直將中國作為“圣人君子之國”，但19世紀末20世紀初甲午之戰(zhàn)中國的失敗以及這一時期訪清熱帶來的眾多知識分子對于當時中國的見聞錄等，在當時的日本引起了極大的反響。這一時期日本人的民族危機感不斷增加，既感嘆清朝的衰落使大國之威蕩然無存，又對本國未來的命運抱有絕望和不安。最終，一直秉持“實力主義”“現(xiàn)實主義”進行對外秩序調(diào)整和重建政策的日本選擇了對外侵略的道路。

而在這一時期的日本人游記，特別是訪粵游記中依然體現(xiàn)了上述的價值觀，雖然有對當時民眾生活困苦的慨嘆，但其中充斥著很多以學習西洋文明優(yōu)等生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的評價，這種將清末民初的中國置于近代化的對立面，以未開化的對應文明的，落后對應進步，狡猾對應正直，骯臟對應清潔的近代“中國觀”并沒有本質(zhì)的改變。但是在梳理日本人游記的廣東記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異于其他地區(qū)的表達，比如“機敏”、“整潔”、“不因循守舊”“多出勇士”等關鍵詞能夠反映當時廣東地區(qū)鮮明獨特的地域特點和群體特征。這些正向元素的補充對于豐富清末民初日本人的“中國觀”，以及自身反觀地域文化和重構對外民族文化的觀念和態(tài)度，同樣具有一定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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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同文會：『支那省別全誌』，東亞同文會，1917-1920年，第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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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清?。骸郝[見聞録』，農(nóng)商務省，明治21年（1888年）4月，第181頁。

東亞同文會：《黃塵行》，東亞同文書院第23期生，支那上海東亞同文書院旅行志刊行會1927年，第38頁。

東亞同文會：《黃塵行》，東亞同文書院第23期生，支那上海東亞同文書院旅行志刊行會1927年，第39頁。

安東不二雄：『支那漫遊実記』，安東不二雄，東京博文館，1892年版，第130頁。

高橋謙：『支那時事』，日清協(xié)會，1894年，第90頁。

黑田清?。骸郝[見聞録』，農(nóng)商務省，明治21年（1888年）4月，第303頁。

安東不二雄：『支那漫遊実記』，安東不二雄，東京博文館，1892年版，第130頁。

高橋謙：『支那時事』，日清協(xié)會，1894年，第90頁。

東亞同文會：《黃塵行》，東亞同文書院第23期生，支那上海東亞同文書院旅行志刊行會，1927年，第36頁。

黑田清隆：『漫遊見聞録』，農(nóng)商務省，明治21年（1888年）4月，第303頁。

王屏：論日本人“中國觀”的歷史變遷【J】日本學刊，2003年3月，第1頁。

作者簡介：張元（1979-）女，漢族，湖北武漢人，講師，碩士，中日比較文學及翻譯學。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2017年度一般項目成果（編號：GD17CWW08）

（廣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 51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