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接受美學走向讀者的研究意味著美學領域研究重點的轉移,走向讀者并非棄絕作家創(chuàng)作和作品本文,沒有作家創(chuàng)作及其成果,就失去了讀者存在的可能性。從讀者接受的視角,研究“隱含的讀者”與創(chuàng)作活動的關系,不僅新穎而且富有啟示意義。
【關鍵詞】 文學;“隱含的讀者”;作者
【中圖分類號】I05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1-0040-02
“隱含的讀者”是本文結構在不必然限定接受者的情況下預期接受者的存在?!安徽撜嬲淖x者可能是誰、是什么人,他總扮演本文向他提供的一種特殊角色,正是這種特殊角色構成了‘隱含的讀者’這個概念。”[1]46作者的創(chuàng)作一旦生成本文,本文的“隱含的讀者”就已存在?!半[含的讀者”是作家尋求的現實讀者的理想模型,
一、精心設計“隱含的讀者”
尋求“知音”是作家的生命線及其創(chuàng)作的自覺追求?!爸簟钡墨@得則取決于作品本文中“隱含的讀者”在多大程度上成為現實讀者的理想模型?,F實的讀者是多種多樣的,不同的需求、天賦與修養(yǎng)通過“隱含的讀者”的設定而獲得自己的“知音”的企盼帶來相當的難度。劉勰在《文心雕龍·知音》中慨嘆:“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然而沒有“知音”,作品本文就失去了其作為精神存在的生命力。因此,精心設計“隱含的讀者”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極為重要的議題。
二十世紀法國文學史上劃時代的文學巨匠馬塞爾·普魯斯特對自己作品里“隱含的讀者”的設計是極為精致的。雖然《追憶似水年華》并沒有一開始就為廣大讀者甚至文化層次較高的讀者輕易接受,但在普魯斯特逝世六十五周年之際,其著作版權歸屬公共所有,法國三家出版社分別再版了《追憶逝水年華》一書。1991年,譯林出版社出版了《追憶逝水年華》的中譯本。普魯斯特的作品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他設計的“隱含的讀者”得到越來越多的現實的讀者的認同。所謂的為自己而寫作的作家是不存在的。標榜為自己而寫作的作家事實上是在不自覺地以他自己為模式設計著“隱含的讀者”。當一位記者問??思{“作家對讀者是否承擔義務”這個問題的時候,福克納回答說:“我不關心約翰·多伊對我的或其他任何人的作品有何看法。我有自己必須達到的標準,這個標準就是作品使我感到我在閱讀《圣安東尼的誘惑》或《舊約》時所感到的東西。它們使我感覺很好,觀看一只鳥也使我感到這樣好?!?[2]101這位作家似乎在表明他在為自己而寫作,然而應該指出,讀他的作品時,讀者如果有他在閱讀《圣安東尼的誘惑》或《舊約》時的感覺,并且效果同他一樣好,不是也就達到了他的標準了嗎?可見,實質上他是在用自己的標準不自覺地設計著“隱含的讀者”,只是他沒有對現實讀者抱有能和他設計的“隱含讀者”達成默契的期望而已。
二、“隱含的讀者”制約作家的創(chuàng)作
正因為作家的創(chuàng)作是與“隱含的讀者”對話的過程,因此,“隱含的讀者”必然制約著作家的創(chuàng)作??赡艽嬖诘淖x者的需求,即“隱含的讀者”的設定能夠成為作家創(chuàng)作的內驅動力。魯迅先生在《吶喊·自序》中寫道:“在我自己,本以為現在是已經并非一個迫切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但或者也還未能忘懷于當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罷了,所以有時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盵3]419可見,魯迅心中設定的“隱含的讀者”十分明確,那就是“寂寞里奔馳的猛士”。為了使現實的讀者扮演本文向他提供的這一角色,魯迅先生在1915年5月的《新青年》上,首次采用“魯迅”的筆名,發(fā)表了我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猛烈抨擊“吃人”的封建禮教的新小說《狂人日記》。從此以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旨在“吶喊幾聲”使“猛士”“不憚于前驅”的暴露封建社會種種罪惡的小說力作。
“隱含的讀者”對作家創(chuàng)作的制約,在郭沫若的創(chuàng)作活動中表現得也非常顯著。郭沫若也是比較自覺地設計“隱含的讀者”的作家。他年輕時,翻譯尼采的《查拉斯圖拉如是說》,自己覺得非常有趣,但因朋友們都說難懂,他便放棄了。他創(chuàng)作歷史劇《棠棣之花》,改了又改,中間綿延了二十五年。直到“八一三戰(zhàn)役發(fā)生以后,而且是在上海成為孤島以后”,才形成《棠棣之花》作為五幕劇的現有形態(tài)?!短拈χā返膭?chuàng)作過程,正是郭沫若順從現實讀者的愿望,自覺設計“隱含的讀者”的過程。郭沫若正是看到“歷代人的希望”,以此來制約自己的創(chuàng)作,設計著“隱含的讀者”。于是“在《堂棣之花》第二次上演的時候,有好些朋友慫恿我寫《屈原》,我便起了寫的念頭?!盵4]62《屈原》上演后引起巨大反響和共鳴,竟至萬人空巷。可見,郭沫若順應民眾的抗日愛國的心理,引導現實的讀者扮演“隱含的讀者”的角色取得了巨大成功?!半[含的讀者”的成功設計,鼓舞郭沫若繼續(xù)創(chuàng)作富有現實性和戰(zhàn)斗性的歷史劇,在1941年至1943年之間,他連續(xù)創(chuàng)作了《虎符》 《高漸離》《孔雀膽》《南冠草》等六部歷史悲劇,為中國現代戲劇史樹立了一座豐碑。
可能有些實際的讀者的特定的接受模式,制約著作家設計特定的“隱含的讀者”,勢必促使作家以特定的視角觀察生活與選擇題材。以兒童文學為例。兒童這一特殊讀者的接受模式,使兒童文學中“隱含的讀者”的設計帶上特殊性。幼兒讀物作家根據幼兒年齡小,思想簡單、模仿性強、分辨是非能力差的特點,總是正面教育為主,以能夠初步接受愛憎情感與是非觀念影響的“隱含的讀者”為對象,力求篇幅簡短,情節(jié)單純,發(fā)展迅速,故事性強。由于幼兒熱衷于聽動物故事,愛聽富有音樂感的語言,作家的創(chuàng)作多采用童話和詩歌的形式表現。文本結構中最常見的手法則是反復敘述,以幫助幼兒記住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和主要情節(jié)。如在一個與霸占了兔子的木頭房子的狐貍的斗爭故事中,兔子反復地向狗、熊、牛敘述自己的木頭房子被霸占的經過,得到了這些動物極大的同情和幫助,但由于狐貍的狡猾,斗爭沒有取得勝利。終于公雞來了,兔子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房子被霸占的經過,公雞勇敢地與狐貍做斗爭。公雞公雞高唱:“早晨,我把鐮刀磨得飛快,一不去割草,二不去打柴,就是為了砍下狐貍的腦袋。狐貍,你出來!”狐貍膽怯了,說:“我在穿衣服?!惫u便第二次高唱同樣的詞句,狐貍又說:“我在穿鞋?!惫u堅持不懈,第三次高唱同樣的詞句。狐貍無奈只得出來,公雞高舉鐮刀砍下了狐貍的腦袋,取得了斗爭的勝利。同樣詞句的反復使用,能夠引起兒童對故事情節(jié)的注意,同時幫助兒童加深記憶,房子如何被霸占;狐貍如何狡猾;公雞如何勇敢。這樣的形式設計,就是為了引導實際存在的特定的讀者扮演好“隱含的讀者”這一角色。同樣,針對學齡初期兒童和少年兒童,則要有別于針對幼兒的創(chuàng)作。
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山藥蛋”派作家,有意識地引導讀者實現本文預定要實現的東西,他們作品中“隱含的讀者”是以樸實的山西農民為對象的。他們熟悉山西的風土人情、民俗習慣,對農村的各階層人物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深切的了解。他們并不追求評論家向他們提出的“更完整更強烈,更豐滿更理想”的期待而對人物作脫離實際的拔高。他們的創(chuàng)作旨在引導他們熟識的農民扮演他們的作品本文的“隱含的讀者”。因而他們注重作品的民族化和通俗化,在表現形式上,借鑒古典小說,民間戲曲和說唱藝術等表現手法,本文以故事敘述為主、結構簡明、層次清晰、線索單純,通過人物的語言和行動來展示人物性格,不做過多的靜態(tài)介紹,避免長篇的心理描寫,讓農民聽懂讀懂。
三、“隱含的讀者”制約作家的構思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寫道:“至于我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顧及的;但既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筆,在《藥》的瑜兒的墳上憑空添上一個花環(huán),在《明天》里也不敘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因為那時的主將是不主張消極的。至于自己,卻也并不愿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盵3]419可見,“隱含的讀者”的要求對魯迅先生作品的構思,具有決定的意義。
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的長達十卷的批判現實主義巨著《約翰·克利斯朵夫》,是用十年之久的時間完成的。在長時間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巴黎的上流社會、腐朽的文壇、新聞界、批評界都對此書保持敵意的冷淡和沉默。但這部巨著卻擁有廣大的平民讀者。小說第七卷《戶內》一周內售出十版。一位平民姑娘發(fā)現小說后,因買不起,竟把全書抄了一遍;一位平民男子給作者寫了46頁的長信。羅曼·羅蘭認為自己遇到了知音,找到了自己的讀者群,表示他的作品并非寫給文人們、希望自己創(chuàng)造的人物能夠直接接觸到那些生活在文學之外的孤寂的靈魂和真誠的心。正是廣大平民讀者極成功地扮演了作品本文引導他們扮演的角色,使“隱含的讀者”在現實的讀者那里引起構造活動,推動著羅曼·羅蘭繼續(xù)他的構思,直至作品完成。
“隱含的讀者”是現實中可能存在的讀者的模型?,F實的讀者的接受模式是在閱讀某些作品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的。接受模式一旦形成,又反作用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作家不自覺地觀照讀者的接受,有意無意地在創(chuàng)造設計自己作品本文中的“隱含的讀者”。
“隱含的讀者”必然要表現作家的世界觀,可以說是作家自我本質力量的實現。這種自我實現,不止于寫出的作品,而是完成于作品為他人的接受與認同。
參考文獻:
[1](德)沃爾夫岡·伊澤爾.審美過程研究——閱讀活動:審美響應理論[M].霍桂桓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
[2](美)W·C·布斯.小說修辭學[M].華明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3]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4]武漢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教研室,資料室.中國現代作家談創(chuàng)作經驗[M].濟南:明天出版社,1978.
作者簡介:
韓婷,女,遼寧海城人,沈陽開放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