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維儒
嘰溜,文雅一點叫蟬。自古以來,文人都有一種愛蟬的情趣。文人眼中,蟬性情高潔,入土重生,蛻變新生,這些都符合文人追求的潔身自好、尋找新生的樸素愿望。所以,蟬在文人的筆下,總被賦予了詩情畫意,值得耐人尋味。
蟬喜歡棲息在柳樹上。古人常畫“高柳鳴蟬”,是有道理的。汪曾祺在《夏天的昆蟲》中,介紹了蟬的品種、習性。有一種叫“海溜”的蟬,個頭大,色黑,叫聲宏亮,是蟬里的楚霸王,生命力很強?!霸搅艘恢?,養(yǎng)在一個斷了發(fā)條的舊座鐘里,活了好多天?!边M一步又寫,北京的孩子捉蟬,是在竹竿頭上涂了黏膠捉蟬。而汪曾祺小時候則用蜘蛛網(wǎng)。選一根結實的長蘆葦,一頭撅成三角形,用線縛住,看見有大蜘蛛網(wǎng)就一絞,三角里絡滿了蜘蛛網(wǎng),很粘。瞅準了一只蟬,輕輕一捂,蟬的翅膀就被粘住了。字里行間流露出了對昆蟲的喜愛和對童年生活的眷戀。
汪曾祺還告訴我們,還有“一種是‘嘟溜——一嘟溜——一嘟溜,一種叫‘嘰溜,最小,暗赭色,也是因其叫聲而得名?!?/p>
長時間生活在城市的人是很少聽到嘰溜鳴叫的,晚飯后與夫人在運河堤上散步,聽到路邊樹叢中傳來幾聲“知了知了”的嘰溜鳴叫,那激越歡快的鳴唱一下子把我拽回了孩提時代。
蟬,也叫知了,但我們那里一直習慣叫嘰溜,小一點的就叫“嘟溜”。每當天熱的時候,嘰溜的叫聲便會適時地響起,它們鳴叫的分貝,似乎也與氣溫的高低成正比。它們喜歡停落在樹上,特別是楊樹和榆樹,當它們此起彼伏的叫響時,預示著農(nóng)村要收割麥子了。
從小,我雖然住在城里,但門口有一條河,河邊長了一排排高大的榆樹。有樹必有嘰溜在,紛擾喧囂煩人心,嘰溜的叫聲準確地說屬于噪聲污染,特別是休息時,簡直是擾人清夢?!跋s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庇孟s噪來寫夏天的寂靜,可一旦真的天天聽蟬噪,恐怕人就會躁動了。然而對于孩童的我,絲毫沒有這種感受,反覺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樂趣。
嘰溜們無休止說“知了,知了”,其實,我們對它是知之甚少。
嘰溜為何而叫?有“求愛”一說,因為天熱適應嘰溜的交配,所以雄性嘰溜就用胸部的鳴叫器官發(fā)出洪亮的聲音,當雄性嘰溜高聲鳴叫時,能把周圍的雌性嘰溜召喚過來。當雌性嘰溜飛到近距離時,雄性嘰溜不斷發(fā)出特有的低音量的“求愛聲”,吸引雌性嘰溜的靠近。與此同時,雌性嘰溜也能發(fā)出低音的應答聲,以此達到交配目的。雄性嘰溜一旦完成交配后不久便會死去,雌性嘰溜完成產(chǎn)卵任務后也相繼死掉。為了生命的延續(xù),它們真是死得其所。卵在樹枝上越冬,到第二年夏天,借助陽光的溫度,孵化出的幼蟲就掉落在地上;幼蟲便一個勁地鉆進土里,吸食植物的根,在地下生活4年之后再鉆出地面;然后爬到樹上,依次脫殼最終變成美麗的成蟲,即所謂的金蟬脫殼。
嘰溜快樂的歌唱在夏季,但代價是在地下的黑暗中潛伏多年,生命是短暫的,在享受陽光的同時放聲高歌,這也是嘰溜一生的夢想?!拔覀儾粦撚憛捪s喧囂的歌聲,因為它掘土四年,才能穿起漂亮的衣服,長起與飛鳥匹敵的翅膀,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我很敬佩的生物學家法布爾這樣說。
了解了嘰溜的生命演變過程,對其的不良印象頓覺消除,且生敬意。嘰溜是土話,是方言,我喜歡“知了”的名字,更喜歡“蟬”的稱謂。據(jù)了解,古人把蟬當成餐風飲露的高潔象征,據(jù)說連“禪”都是脫胎于蟬的,借的就是金蟬脫殼的通靈之寓意,也借喻人的修身養(yǎng)性、脫胎換骨是需要經(jīng)過一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所以說,嘰溜們的高調(diào)歌唱,是生命之光的釋放,是成功者的凱歌,也真不失為是“千古絕唱”。
嘰溜、知了,特別是蟬……,好優(yōu)雅的名字;寒蟬凄切,薄如蟬翼,金蟬脫殼,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些又賦予了情感的內(nèi)涵。自古以來,人們對嘰溜最感興趣的莫過于它的鳴聲,它為文人墨客所歌頌,并以蟬聲抒發(fā)高潔的情懷,辛棄疾寫過:“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的文字,蘇軾則有“林斷山明那隱墻,亂蟬衰草小池塘”的意境。嘰溜一直不知疲倦地用高亢而舒暢的調(diào)子,為大自然增添了濃厚的情意,難怪有人稱它為“昆蟲音樂家”“大自然的歌手”。
捉嘰溜,成了孩童最動心的事。用一根竹竿,頂端沾一些面筋,抑或松香油之類的,輕手輕腳地走到樹干下,對準目標一沾,很少有逃脫的。也有在竹竿頂端用鉛絲圈個環(huán),再請家長縫上舊襪子做個網(wǎng)兜,歲數(shù)比我們小的,后來就不用舊襪子而改用尼龍絲網(wǎng)袋代替了,“活捉”嘰溜特靈。嘰溜有會叫的,也有啞巴的,據(jù)說會叫的是雄性。嘰溜好像沒有聽覺,它聽不見周圍發(fā)生的聲音,甚至連自己聲嘶力竭的鳴叫也完全聽不到,至少是個“半聾”,只有觸接到它才會飛走,這也是嘰溜相對好捉的原因之一。嘟溜就比較機靈,棲息的位置也高,也不容易捉到。嘰溜殼是中藥材,中藥房里常年收購,也可以與敲糖的換麥芽糖吃,所以尋撿嘰溜殼也是孩童們樂此不疲的事。
農(nóng)村田埂大圩上到處是樹木,這里就成了嘰溜們的樂園,它們就干脆肆無忌憚地來個“民族大合唱”,且喧囂個無休無止。夏季嘰溜的鳴叫,年復一年,可那鳴唱顯然有著不一樣的內(nèi)容,雖然唱歌的嘰溜換了,聲音亦一如既往,然聽的人卻沒有變。誠然,嘰溜寄托著很多童年的美好回憶,然而,身為知青的我們,面對嘰溜的鳴叫,早沒有了孩童時的快樂。我們想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前途,想的是“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的絲絲煩惱。文人們是在顧影自憐、以蟬自詡啊。在他們心中,蟬高潔得不食人間煙火,生命短暫,卻照樣奏響生命的樂章。這的確很像一些文人生命的自畫像。我想,這恐怕也是文人愛蟬的原因吧!
選自“汪迷部落”